五

　　一树茉莉花香开遍了小镇，转眼到了1965年夏天，天气燥热的要命，阳光透过斑斓的树隙，那片阴凉就成人们追逐的场所。树叶也到了一年中最鼎盛的时期，叶片茁壮而又温润，清晰的经络，枝枝节节通向叶面的末梢，让整个叶面有了立体的画面。
　　东方第一缕彩霞暗红了半边的天空。天色没有大亮，杨雪娥已经把做好的豆腐，摆放在车子上，准备去菜场了。黎明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闷，让人觉得压抑。刚上路，杨雪娥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再拐过一个街口，马上就要到菜场了。突然，杨雪娥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起初，杨雪娥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立刻，停下了脚步。婴儿的啼哭声还是传到了杨雪娥的耳膜。杨雪娥审视了一下周边环境，最后确认婴孩的哭声是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传来。杨雪娥放下车子，快步的走到大树下。
　　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放在了树边，旁边放着一袋奶粉，奶瓶之类的婴儿用品，一个包裹放在婴儿的身旁。杨雪娥随手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两身婴儿的衣服，一张纸里面包裹20元钱。这时杨雪娥才发现纸上有字：
　　好心人：
　　当你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已经远离这个小镇。实属无奈，弃亲生骨肉于不顾，而奔走他乡。谢谢你能收养这个婴孩，谢谢！
　　（婴儿出生日期：农历6月23日出生，阴历5月12日）
　　待罪之人叩拜
　　1965年8月12日
　　杨雪娥看了看四周，这个点根本还没有人经过。小家伙的啼哭声洪亮有力，因为哭的太久，小脸憋的通红，两条小腿胡乱的蹬着。
　　看着小家伙的样子，一股母性勾起了杨雪娥的柔弱。伸手抱起了婴儿，说也奇怪，婴儿被抱起的刹那间，突然止住了哭声，冲着杨雪娥咧了咧小嘴，笑了一下。那一刻，杨雪娥彻底的被融化了。
　　抱上婴儿，顾不上豆腐车子，就往家赶去。
　　婆婆刚起床，看到杨雪娥风风火火的抱了一个婴孩回来，诧异的望着儿媳妇说：“雪娥，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杨雪娥随口接道：“妈，我去菜场的路上捡到一个孩子，还是男孩呢。妈，说也奇怪，这孩子跟我有缘，本来一直哭的，我抱道到怀里，这孩子竟然不哭了。”
　　婆婆看了杨雪娥一眼说道：“雪娥呀，我们家这是啥情况，你比我清楚，我们一家现在温饱都成了问题，再添个孩子，这日子咋过呀？你要考虑清楚哦。”
　　杨雪娥望着孩子，坚毅的说：“妈，这孩子太可怜了，这么小就没了爹娘，我能捡到，说明我跟这孩子真的有娘俩的缘分，既然上天让我捡到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让这孩子饿到。”
　　婆婆看着杨雪娥收养这孩子的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心疼的望着杨雪娥说：“傻孩子，你就准备吃苦吧。”
　　杨雪娥把奶粉打开，冲了半瓶牛奶，这孩子大概饿坏了，小嘴贪婪的允吸着奶瓶，不一会的功夫，半瓶奶被喝个精光。许是，啼哭了半天，又喝了奶的缘故，喝完奶，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杨雪娥突然想起了豆腐车：“哎呦，妈，您帮我照看下这孩子了，我的豆腐车还落在半路上呢，我把这孩子放在床上睡。。”
　　婆婆催促道：“那还不快去，家里有我，你放心吧。”
　　杨雪娥把孩子放到床上，这才出了门。
　　还好，豆腐车安然的搁在原地，到了菜市，今天生意出奇的好，杨雪娥早早的把三筐豆腐卖完，就火急火燎的赶回家里。
　　小家伙已经醒了，夏雷、夏雨正在逗小家伙玩呢。
　　傍晚时分，全家人吃完了饭，杨雪娥让夏月暂时带一下那孩子，杨雪娥把豆子浸泡在桶里，把次日的准备工作做好。
　　然后从夏月的手里接过孩子，夏月用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的脸颊说：“妈妈，给小弟弟起个名字呗。”
　　杨雪娥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夏月的头说：“妈妈在菜场的时候就想好了，这孩子出生在夏天，妈妈又是夏天捡到的他，从今往后，就叫他夏天吧。”
　　夏月点了点头，冲着妈妈怀里的婴孩喊到：“夏天，夏天，这个名字好听哦。夏雷、夏雨，快来看看弟弟，弟弟有名字喽，弟弟有名字喽。”
　　夏雷、夏雨嘻嘻哈哈的跑过来：“夏天、夏天。。。”
　　搂着夏天又是亲又是嚷，一家人其乐融融。
　　杨雪娥的婆婆看着一家人开心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
　　婆婆突然想起了什么：“雪娥，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人家才丢弃的？”
　　杨雪娥被婆婆的话这么一说，心里也不觉得“咯噔”一下，也不自觉的胡思乱想起来，嘴上还是安慰婆婆起来：“妈，不会的。”
　　
　　说完这句话，杨雪娥陷入了沉思，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安慰婆婆，还是安慰自己。明天卖完豆腐，回来就把孩子抱到医院检查下。不为别的，图个自己心安。
　　
　　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杨雪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家里突然添了一个婴儿，打乱了原来一切的生活秩序。杨雪娥既要做生意，又要照顾残疾的婆婆，还要照看年幼的夏雷、夏雨，每天半夜还要起床做豆腐、出摊。现在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婴儿，让本来就疲惫不堪的杨雪娥真是雪上加霜。
　　猫一天狗一天的夏天，几乎每夜都要闹，闹的杨雪娥几乎每夜都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严重缺乏睡眠的杨雪娥精神状态异常的糟糕。
　　一天午后，杨雪娥拖着疲惫的身子，卖完当天的豆腐后，拉着空空的车子，急匆匆的朝家的方向走去。经过镇中心小学附近，就觉得眼前金花直冒，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摔倒在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单天书随中心小学的几位老师到村级小学进行学术交流，吃过中饭急匆匆地往回赶。离校门不远就看见一群人在围观，还没到跟前，单天书就听到围观中的议论声：“这不是豆腐坊的杨雪娥吗？怎么就晕倒在这里了？”
　　“就是她，苦命的女人，家里顶梁柱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家里三个小孩，一个残疾的婆婆。听说最近又收养了一个弃婴，心地善良有啥用呀，这不还是累趴下了。”
　　单天书听到议论声，心头不由一颤，赶紧下了单车，和同事们打了一个招呼：“你们先回吧，我有点事情处理下。”
　　单天书扒开了人群一看，果然是杨雪娥，对着人群中说了声：“请大伙帮下忙。”
　　于是，大伙手忙脚乱把杨雪娥的车收拾了一下。单天书从地上把杨雪娥抱上了车子，推上车子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冲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说了声：“阿姨，你好，我叫单天书，是这个学校的老师，麻烦阿姨把我的单车推倒学校去。”
　　中年妇女爽快的说：“单老师，我认识你的，你放心的去吧，我指定给你推倒学校的院子里。”
　　
　　杨雪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婆婆在床边抹着眼泪：“我苦命的孩子，心地太善良了，舍不得这个，也舍不得那个，最终还是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杨雪娥这时才发现，床边还有一个人。觉得很是眼熟，一时间想不来是谁。
　　婆婆看见杨雪娥醒来：“雪娥，你可醒了，你吓死我了。今天你回家的半路上晕倒了，要不是单老师及时发现，把你送回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真该好好感谢单老师。”
　　杨雪娥这才想起来，床前站着的男人，就是那个雪夜帮助自己的男人。只是当时是冬天，穿了很厚的棉衣，现在是夏天了，雪白的衬衣衬托这个男人即斯文，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大气。
　　单天书被婆婆这么一说，略略显得不好意思。接着婆婆的话说：“阿姨，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不要说是我了，任何一个看见都会这么做的。”
　　杨雪娥挣扎的想坐起来，一旁的单天书示意杨雪娥一下说：“你多躺一会吧，你身体太虚弱了，又严重的缺乏睡眠，才导致你晕倒的。你的情况，在你晕倒的时候，阿姨都跟我说了。你又何苦这样劳累自己呢？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现在又多了一个夏天，真够你累的。你有没有想过，把夏天送给有能力抚养的人呢？”
　　杨雪娥睁大了眼睛望了一眼单天书，坚决的说：“不行，在我抱起夏天的那一刻，我就被他融化了，这孩子说什么我都要把他抚养成人。”
　　单天书沉默了一下，也望了望杨雪娥，看着这个坚强的女人，单天书打心底敬重。
　　
　　夜里2点钟，杨雪娥准时起床，看着身边熟睡的夏天，亲吻了一下可爱的小脸蛋，就开始了一天工作。盛夏的夜空，繁星高高的挂在天空，习习的凉风从耳边吹过，让人特别的舒服。
　　突然，“吱呀”一声院门响，尽管很轻微的声音，还是传进了杨雪娥的耳膜。杨雪娥警惕地看到一个身影轻轻的踏进了院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杨雪娥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副眼镜，一张白皙的脸。杨雪娥迎上去说：“单老师，起这么早？有事吗？”
　　黑暗中的突然发声，好像吓到了单天书。看清了是杨雪娥，单天书稍作镇静了一下说：“是夏月妈妈呀，吓了我一跳。白天看到你晕倒在我们学校附近，了解了你一些情况，这样是很容易被拖垮的，每天夜里你早早就起床，夜里还要给夏天冲奶粉，夏天再闹闹，你根本就没时间休息。”
　　杨雪娥说道：“这些只是暂时的，夏天现在都快3个月了，过了一段日子，就会好转的。”
　　单天书说道：“我知道目前都是暂时的。可是，你昨天已经晕倒了呀，如果你再晕倒，这一大家子谁来照顾？谁来带夏天？这些你都想过吗？我只是想帮帮你。”
　　杨雪娥又说道：“可是。。。？可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单老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坑了你。”
　　单天书说到：“只要身正不怕影斜，管那些是是非非干嘛？”
　　说完这些，单天书也不管杨雪娥是否同意，就开始帮杨雪娥磨起豆浆来。一边磨豆浆，一边和杨雪娥说：“夏月妈妈，你赶快去带夏天再睡一会吧，这豆浆估计需要两个小时磨完了，等磨完了我再叫醒你。”
　　杨雪娥看着执拗的单天书，也只好回到屋里，可是怎么也无法继续入眠。
　　
　　没有接触过农活的单天书，一会的功夫，密密麻麻的汗珠沁满了额头。汗水爬上胸前背后，汗湿了雪白的衬衣。满满一桶的豆子，单天书整整花了2个多小时才磨完。
　　杨雪娥根本就没有睡，早早的起来，看到单天书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几次要接替他，都被单天书拒绝。
　　吊完豆浆，单天书赶紧帮着把豆浆倒进锅里，添上柴火就烧了起来。一大锅豆浆沸腾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白的色，天要亮了。
　　杨雪娥盛了一大碗豆浆放在一边，然后点卤上框。眨眼间，四框热气腾腾的豆腐就完成了。
　　忙完了手里的活，杨雪娥端起一碗豆浆：“单老师，赶快趁热喝了吧。今天真的感谢你，明天不要再来了，好吗？"
　　单天书接过豆浆，许是真的口渴了，一鼓作气把它喝完，抹了一下嘴唇，微笑着说：“真香！真好喝。夏月妈妈，你啥也不要说了，我还会继续来的，直到夏天能够走路为止。以后你不要跟我客气了，我该回学校了。”
　　说完这些，单天书轻轻的走出了院子，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次日凌晨两点，单天书又准时出现在杨雪娥的院子里，什么也不说，只知道埋头做事。看着这个执拗的男人，满头大汗磨着豆子，杨雪娥心头有一丝微微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