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十月，早已经过了立秋时节，尽管白天偶尔燥热，一早一晚的天气还是有些微凉。
　　单天书的帮助，确实减轻了杨雪娥很大的压力。夏天，也不像刚刚开始的时候猫一天狗一天的，杨雪娥不论从体力的还是精神上都有着很大的改善。尽管如此，杨雪娥还是预感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过了不久镇子上便有了关于他们俩的风言风语。
　　
　　这天午后，单天书刚刚结束了自己的主课，拿着课本走进办公室，临边的王老师就说：“单老师，校长让你去一趟。”
　　单天书微笑的说：“嗯，好的，谢谢你王老师。”
　　单天书敲开了张校长的办公室大门：“张叔叔，你找我？”
　　张校长和单天书的爸爸是高中的同学，所以单天书少了一份拘束。公共场合，单天书称呼为校长，背地里，还是喜欢称呼张校长为叔叔，那样他才感到亲切。张校长点了点头，指着办公室边上的一把椅子说道：“天书，坐快。“
　　稍稍愣了一下，张校长说：”天书呀，到我们镇的小学快两年了吧，同事们对你的为人，还有口碑都不错，加之你的业务能力又过硬，同事们私下里还是蛮佩服你的。当年你爸爸把你安排到我身边来锻炼，你爸爸就想把你历练成一块能堪大任的人，你可不能让你的爸爸失望哦。”
　　单天书接过张校长的话说：“张叔叔的照顾，天书一直不敢忘记。当初我来到这个镇子，就是想历练一下自己，所以天书一直兢兢业业，不求做到最好，但求不给张叔叔丢了面子。”
　　张校长亲切的点点头：“天书，你是很优秀的，一直表现都很好。”
　　张校长说过这话，稍稍又沉默了一下，让单天书隐隐觉得张叔叔有什么难以启齿。
　　张校长接着开了口：“天书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23岁了吧？”
　　单天书接着回答道：“是的，张叔叔，今年正好23岁。”
　　张校长又问道：“天书呀，这么大了，为啥还不成家呢？当然，你们大城市里的孩子跟我们这里不一样，我们这里像你这个年纪，早已经给娃当爸爸了。”
　　单天书腼腆的笑了笑回答道：“天书在下放之前，曾经有个女朋友，只因爸爸被清查那段日子里，女方的家长怕被牵连进来，就不许我们来往了，时间久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单天书提到了爸爸，令张校长又沉默了一会说：“天书呀，我和你爸爸是老同学，当然，他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我很敬重他，他的问题是时代的问题，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个节骨眼上，你怕是不能回到你爸爸身边了，这几年运动不断，虽然我们远离省城，但是学校也不太平啊，叔叔我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当然，一直以来我也没拿你当外人，有句话，我思量了半天，才把你找来的，这个特殊的时期，你一定要注意一些影响，这关系到你的前途问题。”
　　单天书听到张校长的严肃话题，一时愕然的望着张校长问道：“张叔叔，这是。。。？”
　　张校长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频繁的去了军烈属杨雪娥家了？你的事情，已经成了桃色新闻，在镇上被传的沸沸扬扬，你知道不？”
　　说到了杨雪娥，单天书吁了一口气，于是把杨雪娥家的困难以及现状，详尽向张校长做了汇报。听了单天书的讲述，张校长也沉思良久才缓缓的说道：“杨雪娥一家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可是，天书你知道吗？人言可畏呀！”
　　单天书义正言辞的说：“张叔叔，您刚才说到爸爸的问题，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既然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爱说就去说吧，我不会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就违背了一个做人的良知，我只知道杨雪娥家目前困难，我只是伸出了援助之手，我和杨雪娥之间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何惧之有？”
　　单天书的一番言语，说的张校长一时语塞，半天才说了句：“天书呀，我是为你的前途考虑，你还是好之为之吧。”
　　
　　操场上，正是课间活动的时间，一大群孩子正玩得起劲。
　　夏月因为同伴蒋玉兰游戏时发生了争执，扎着羊角辫子的蒋玉兰，随手推了夏月一下说：“你猖狂什么呀？就不凭着单老师和你妈是相好吗？”
　　夏月先是一愣，怎么允许别人侮辱最尊敬的妈妈。紧接着疯狂的冲向那个蒋玉兰，两个小女孩一时间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嘴里嚷道：“我不许你侮辱我妈妈。。。”
　　见有人打架，同学们迅速地围观过来。
　　
　　办公室里，一对小女孩，站在单天书的面前，衣服扯破了，头发乱蓬蓬的堆在脑袋上，委屈的抹着眼泪。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单天书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上课的钟声敲响了，单天书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课堂上。让蒋玉兰和夏月站在讲台前，两个小女生都低着头，等着挨训。
　　单天书望着同学们说：“同学们，今天蒋玉兰和夏月之间发生了口角，并且因为口角打了起来。我暂且不说谁对谁错，我先来讲一个故事，关于夏月的家庭故事。凡是我们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夏月的爸爸是朝鲜战场上的战斗英雄，为了掩护战友，用牺牲自己的生命，最后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夏月爸爸的牺牲，扔下了夏月一家孤儿寡母，一大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年迈残疾的老奶奶，夏月妈妈既要抚养年幼的三个孩子，还要照顾残疾的婆婆。同学们，这样的妈妈值不值得尊敬？”
　　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值得尊敬！”
　　单天书接着讲道：“就是这位值得尊敬的妈妈，在今年的夏天，捡到了一个别人的弃婴，作为一个母亲，不忍心看着这个婴儿被抛弃，还是毅然不顾家庭的困难，收养了这个弃婴。为了这个婴儿，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最后晕倒在学校的附近。这位妈妈目前是家里的顶梁柱呀，如果，她累趴下了，是不是这个家就散了？这样的家是不是需要帮助呀？”
　　同学们还是异口同声的回答：“是需要帮助。”
　　单天书又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尽了一点绵薄之力，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向这位妈妈泼上脏水呢？我的故事讲完了，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蒋玉兰和夏月的行动吧。”
　　蒋玉兰听完了故事，转过身和夏月说：“对不起，夏月，听了单老师的故事，知道了你家庭的事情。我错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愿意帮助你。”
　　看见了蒋玉兰的道歉，夏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说：“蒋玉兰，我也不对，不应该动手打你。”
　　看着一对小女孩和解，教师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单天书并没有因为流言而终止帮助杨雪娥，还是一如既往的到杨雪娥家。镇上人开始说的起劲，后来就不再那么热衷于这个话题，杨雪娥什么的样人，邻里街坊的大家都知道，加上她们家的情况确实困难，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别人帮了，还干嘛嚼那份舌根。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到了次年的暮春。再过一些日子，夏天已经到了这个家庭快一年了。小家伙已经开始蹒跚的学步了，瞅着东倒西歪的样子，给这个家庭增添了许多的乐趣。杨雪娥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天凌晨2点，大地一片漆黑，漫天的乌云滚动，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稍不留神就会倾盆。
　　单天书准时来到杨雪娥的家，杨雪娥已经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看到单天书来了，杨雪娥问候了一声：“单老师，来了呀。”
　　单天书微笑的点了点头，随口应了句：“哎，来了，这天气阴的厉害，说不定会有雨。”
　　杨雪娥望了望天说：“不会吧，我院子里还晾晒了几大盘腌制的豆干呢。”
　　单天书也望了望天说：“这可真的说不准。”
　　说完就开始磨起豆浆来。
　　一计闪电过后，紧接着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杨雪娥扔下手中的事，一头冲进雨里，收拾院子里那几盘腌制的豆干。单天书也赶紧撂下手中活计，一头轧进雨中。
　　雨越下越大，好像在酝酿某种情愫。雨中的杨雪娥端着一大盘腌制的豆干，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身边的单天书，本能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杨雪娥，情急中的单天书，手刚刚抱在杨雪娥胸部。
　　酥软的感觉触及单天书每一根神经，杨雪娥温热的体温从掌心传了过来，单天书心中一悸。趁杨雪娥站稳了脚步，迅速的抽回了双手。又一计闪电，杨雪娥脸色绯红，赶紧扭过头，端着一盘子的豆干往屋里走去。
　　一声闷雷在远处炸开，雨点也停了下来。杨雪娥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紧紧的包裹着身体，玲珑的曲线凸显无遗。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白皙的瓜子脸上残留着雨水，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单天书站在杨雪娥的侧面，不禁心中一漾。
　　单天书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杨雪娥，以前觉得杨雪娥的美是高不可攀，需要仰视才可以观察到，杨雪娥的美是一种善良的美，多看一眼都是一份亵渎。今天，单天书才发现，杨雪娥的美，是一种小女人天生具有美。那种无与伦比的美，是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
　　杨雪娥进屋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套衣服，杨雪娥说：“单老师，赶快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着凉的。这是孩子爸爸退伍时的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
　　这时，一阵风吹来，单天书不自觉的浑身一颤。尽管是暮春了，淋了雨，湿衣服穿在身上被风一吹，着实的冷。
　　接过衣服，单天书背着杨雪娥换上，除了稍微的肥大了一些，总体还是蛮合身的。
　　等单天书换好了衣服，杨雪娥端过一碗姜汤说：“单老师，热的姜汤，趁热喝了吧，渡渡暖，预防感冒。”
　　单天书笑笑说：“你赶快喝吧，我没那么娇气。”
　　话还没说完，一个大大的喷嚏从单天书嘴中打了出来。杨雪娥忍禁不住的笑了起来：“还夸海口不，快喝了吧，我已经喝过了。”
　　这时的杨雪娥，换了一件白底碎花的衬衣，头发虽然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整齐的耷拉着，俨然已经被梳理过。杨雪娥突然的灿烂笑容，就好似雨后的梨花，娇羞而且妩媚，一时间把单天书看呆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囧态，尴尬的接过姜汤碗，一气把它喝完。
　　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天色大亮，东方的朝霞映红了半边的天空，一轮朝阳正透着薄薄的云层冉冉升起。因为下雨的缘故，推迟了制作豆腐所有节奏，直至现在，豆腐才入框上包。看着热气腾腾的豆腐。单天书笑了笑说：“还好，不算太晚，我也该回校了。”
　　杨雪娥点了点头说：“单老师，谢谢你，快回吧。”
　　单天书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哦，差点忘记了，杨雪娥，明天我来不了了，省城来电话了，我的妈妈病了，我请了假回家探视几天。”
　　单天书一直称呼杨雪娥“夏月妈妈”，突然的改口，单天书感觉十分的拗口，不觉脸上一红。
　　杨雪娥接着说道：“阿姨病了，是大事，你赶快回去看看吧，家里我能照顾得来的，你放心吧。祝愿阿姨早日康复！”
　　单天书接着说道：“谢谢你的祝福，再见。”
　　说完，走出了杨雪娥家的院子。
　　
　　凌晨2点，杨雪娥被闹钟声吵醒，害怕吵到孩子，一把把闹钟止住。看着身边熟睡的夏天，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和满足。
　　起了床的杨雪娥，不由的朝院子的门口望去。空荡荡的院子，寂静的悄无声息，心头不由一阵失落。
　　添上豆子，杨雪娥开始磨起豆浆来，一边磨一边任由思绪游离。心中老是定格一组画面：单天书英俊帅气的脸庞沁满了汗水，洁白的衬衣被汗水湿透，衬衣紧紧的贴在矫健的肌肤上。最迷人的是，一副斯文的镜框架在鼻端，每隔段时间，单天书习惯性的用手指校正一下眼镜。
　　突然，画面中夏天华的影像重叠在一起，紧接着夏月、夏雷、夏雨那纯真的模样出现在画面里，最后是婆婆期待的眼神，杨雪娥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杨雪娥呀，杨雪娥，你可是在婆婆面前立下毒誓的人，怎么可以任由这般念头滋生。再说你可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人家可是高干子弟，有文化素养的一个人，怎么会呢？自己也太痴心妄想了吧，人家只是觉得自己可怜，在帮帮自己而已。再说了，自己比他可大了7岁呢。杨雪娥，你不可以对任何人有想法，你对得起夏天华吗？你对得起一家的人吗？杨雪娥你不能自私，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杨雪娥嘲弄的笑了一下自己，继续自己手中活计。
　　天刚亮，就推着车子，载着一车的豆腐，向菜场的方向走去。
　　
　　三天后，单天书回到了镇子上。
　　傍晚时分，带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杨雪娥的家里。给杨雪娥的婆婆带了一些营养品，给孩子们带了一些糖果和玩具。看着孩子们吃着糖果，拿上玩具欢天喜地的跑开，单天书由衷的高兴。
　　单天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袋东西递给了杨雪娥，杨雪娥也犹豫了一下，方才接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单天书回答道：“雪花膏，送给你的，现在城里的女人都在用它。”
　　一丝红晕飞上杨雪娥的脸颊，赶紧接着单天书的话说：“干嘛花这冤枉钱？回了一趟家，给孩子们带了这么多的东西，真不好意思的。阿姨的病怎么样了呀？”
　　单天书回答道：“妈妈那是老毛病，每年总要复发一两次的，已经痊愈了。”
　　单天书又说道：“学校安排我到临边的镇上去支教，大概一两个月也回不来，这段日子，我就不能帮你磨豆腐了。”
　　杨雪娥赶紧说：“你去吧，这一年来，已经麻烦你够多的了。”
　　彼此又说了许多客气的话。
　　杨雪娥说：“在这里吃晚饭吧。
　　单天书说：“我已经吃过了。”
　　又简单的说了几句，单天书离开了杨雪娥的家，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