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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春(三)

作品名称:黑色芬芳      作者:晓音      发布时间:2016-07-22 09:52:53      字数:4581

  暑假到了,桃子也熟了。
  沈樱妈用竹杆在自家桃树上打了一些桃子,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带去青峰家串门,虽然青峰家也有桃树,可没沈樱家的个大、甜,青峰妈是乐意的。
  “哎哟,又到吃桃子的时候了。”青峰妈把沈樱妈带来的桃子洗出来,用盘子装着放在纳凉竹床边的方凳上。
  “我家妹几天天躲在房里做物理题,说是要利用署假好好补补物理,她数理化还是比不过文科。”沈樱妈说。
  “哎,”青峰妈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周围没人,凑到沈樱妈耳边小声地:
  “我家乃古昨晚半夜洗了条短裤!”
  “乃古大了都有这样吧。”沈樱妈一付过来人的样子。
  “我哪里晓得哟,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自家乃古也开始了。”青峰妈一脸神秘的笑,“他也不说,自己半夜悄悄地洗了,怕我知道呗。我就装得不晓得的样子。可他水都拧不干,早上还在滴水,与我昨天洗的衣服完全两样,一眼就看出来不是我洗的!”又有些得意起来。
  “我家妹几来那个的时候,一点都不惊慌,不像人家妹几慌得要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家妹几平静得很。我发现她床头有一本《青春期生理卫生》,一定是事先看过了。可她还想在我面前装成不懂的样子,真是笑死我了!”沈樱妈更是为自己识破女儿的诡计得意。
  “这次她要我卖掉手镯凑钱赔人家房子,我就不肯。她居然说长大了买两只还给我。我哪里舍得?那是我娘家给我的嫁妆。可她爸说,要相信妹几,看她能不能言而有信,她若真的考到好大学,还愁没有手镯戴么?我这才答应了她。”沈樱妈好像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为自己有远见笑了。
  “我家老头子把手表都卖了,那个起劲哦!搞得上下班都不方便,老叫我看闹钟几点了。还说自己一点点不方便,却帮了人家大忙,值得。我看他是中了邪!”青峰妈一边抱怨着,一下子又笑开了,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那次修完炉灶回来洗澡……奇妙的感觉。
  “人家说,吃点醋,有利于夫妻关系。”这话青峰妈没讲出来,自己在心里偷着乐。
  月亮升起来,大大的圆盘,明辉像水银一样,从桃树的枝桠间倾泄而下,洒在纳凉的竹床上,洒在欢愉的岁月中。
  沈樱和爸爸各自躺在竹床上纳凉,父女聊着天。
  “下学期上高二了,这可是关键的关键啊!”父亲道。
  沈樱不出声,她心里有数的。
  “我只上过扫盲班,以前人家的女孩,家里条件好的才能等养大后嫁人,条件不好的只能在吃奶的时候就跟别人家换做童养媳,要是遇到不好的人家,童养媳就可怜了,你有个姨妈就受不了虐待跳井死了。”沈樱喜欢听父亲讲故事,“你们这一代就好了,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想去哪儿都行,上海、北京,将来外国也能去。”
  “爸,你没学过算术,那你在做加减的时候,脑子里有没有竖式运算?”沈樱想到父亲经常口算很快,平时自己都要列竖式的。
  “哪有什么竖式,就是心算。”父亲道。
  沈樱心算不行,想像不出。
  “我给日本人挑水的时候,还学会了几句日本话。”父亲又提起过去的事。
  “叽哩哇啦,”父亲讲了一句日语,“日本人看我年纪小,好玩,招手让我过去,教我抽烟。”
  “日本人不杀人么?”沈樱问。
  “杀!不知什么事惹恼了他们,他们把邻村的人都赶在一个大院里全部烧死了!”父亲的语气很平静。。
  “那你们还不逃?”沈樱问。
  “逃哪去呀?有钱人才逃得起。我舅妈就从南昌逃到了丰城,在那嫁了人,上次我不是带你去过她家么?”父亲接着说:“日本鬼子要每家都出一个人帮他们修炮楼,我们家就派我去,那时我才十来岁,看我小,就让我帮厨房挑水。”
  沈樱暗自想,如果当时日本鬼子一时念起,说不定就杀了父亲,也那就没她了。父亲真是万幸。
  望着夏日天空的银河,沈樱想得很多,父母生长在乱世,年青时赶上解放,25岁参加煤矿建设,饥饿,战争,都活过来了,真不简单啊。而我们这一代,虽然生在文革初,却也没饿过肚子,还分来许多大学生等着教我们,一上中学,就遇到国家恢复高考,通过努力可以选择前程,“科学是生产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论,使得这个时代真的要成为“大有作为的年代”了。
  因为决定学文科,沈樱在高一下学期最后两个月放弃了物理和化学课。可她在听了夏风的一段话后,改变了主意。暑假期间,她立刻把漏掉的物理和化学自学补起来。
  父母跟随社会潮流也偏向理科。
  夏风对她说:“现在我们学校文科师资力量不足,你如果考理科,考个北大是没问题的。”沈樱瞪着好奇的眼睛听着。专业与爱好及兴趣的关系,在那时被完全忽略了。进入名牌大学,成为师生们共同的目标,就像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人们,衣服的质的不重要,舒不舒服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形款式,一个道理。
  因为和夏风经常在一起探讨问题,引起了张雁的注意,他怕这个女生陷入到不必要的情感里面,耽误了学业。
  高一快要结束的时候,张雁问沈樱,你想要哪位老师教文科班数学,沈樱选择了万菊老师,文革前的老大学生,忠厚、敬业。
  经过一个暑假。
  高二一开学,沈樱向张雁提出改学理科,张雁很吃惊。
  教务处长和张雁一起做沈樱的工作,说如果学理科,就不能在夏风班上,只能去别的班。
  沈樱听了很生气,站起身扭头就走,把两位长者抛之脑后。
  第二天就上课了,她不得不去另一个理科班报到。
  她在日记上写下:
  “只一墙之隔,
  却是千山万水!”
  她的情绪跌进了谷底。
  面对课本,她难以集中精力。
  坐在窗前,看着别的女同学跟着夏风去领教材,想起去年这时节,是她跟着去领的,她的心又痛起来!
  或许,这是她短短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经受的打击,沉重无比。
  中午,沈樱依然坐在教室里,心猿意马地翻着书。外面太阳高照,热力四射。张雁走进来,叫她跟他走。
  张雁带她走出了校园,在一棵树荫下站住。
  张雁问:“你本来要去文科班的,文科班老师都由你挑,现在老师到位了,你却变卦了。”
  沈樱无语。
  接着又说:“还有和夏风的关系,对老师有感情是可以的,但不能超过师生关系!”
  沈樱感到心脏被狠狠地锤击了一下。
  她想辩驳,却深感无力。
  “放下包袱,好好读书!”张雁补充道。
  张雁是对的,以他那过来人的锐利眼神,看穿了她,并预感她前途未卜!
  “关系”两字,重如千斤。放学路上,她神情恍惚,张雁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响。
  到家时,收录机正在放歌曲《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每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上,很痛!
  她病了,午饭后立刻在饭堂门口吐了。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的情势。为了她学文科还是理科,选择哪个班主任,动用了这么多人的心思。而她的心,她自己都不清楚,却已被外人歪曲误解,以她十六岁的人生阅历,她是无法理解学校的做法的。
  离开了夏风,她的心很痛,被学校认为超越了师生关系,她的心更痛。
  十六岁,有点承受不了,她每天都要靠写日记来舒缓。
  可她,的确不能自制。
  傍晚,沈樱站在教学楼二楼走廊的尽头,向校园外眺望,看见夏风的身影,正向学校走来,准备上晚自习。她心跳加速。
  虽然夏风不是她的班主任,却将语文教研组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她,让她晚上在火炉旁学习。
  对夏风来说,这当然是一种善意。
  夏风看到她那张整天没有表情的脸,他知道她,她不想笑,也不能哭,不能愁眉不展,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让谁也看不透她。
  这时候,只要有人轻轻触碰她一下,她的眼泪就会决堤而出。
  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唯一可以给予她的,就是那把钥匙,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他的钥匙。
  她无以回报,只有成绩是最有力的证明,是回报,回报他的给予;也是回击,回击所有的闲言碎语。
  独自坐在办公室,她会竖起耳朵,听他的脚步声,她盼着他来。脚步声越近,她的心跳越快。
  他来了,巡视完教室一圈,就会坐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
  她坐在离他最远的对角处,办公室的钭线距离,也是最长的距离,可这并不能阻止她胡思乱想。
  她每天都在与自己撕扯。
  她在日记上写着:“不可以这样下去,你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你必须集中精力学习……”
  可是,只要他经过她的座位边,她不抬头,只看一眼地上的鞋,就知道是他,立刻心慌意乱。
  每天,她的晚自习,必定是以写日记开始的,日记是她的心理疏导老师,自我调节。
  她很想从书中寻找解救自己的办法。周末在家没看完的小说,她忍不住带到学校,带到教室。有三个晚上连续看小说,没有做一点功课。
  “完了,完了!”她一方面在心里叫着,一方面欲罢不能。
  第四天,她终于把小说压在了宿舍的棉被下,并用手拍了拍,表示向小说告别!
  只有放下一切,才能得到救赎!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放得下小说,放得下夏风么?
  梅雨是沈樱的物理老师,她看不惯沈樱天天去找夏风问问题,沈樱问梅雨物理,梅雨不予解答。
  沈樱去找文科班的一女生转手了一套物理习题书,她决定靠自己。
  总务处长给老师们发电影票,最后两张,由夏风选一张,自己拿最后一张,夏风拿到票当面立刻撕了!
  总务处长在走廊上遇到沈樱,一脸无辜的样子,说;
  “你看!你看!夏风居然当我的面就撕了电影票!”显然,他把沈樱当夏风的什么人了,向她告起状来。
  沈樱无语,在心里偷笑:“撕得好!他也是有血性的!”
  开学以来,学校强压给她和夏风的意志,他们没有做过任何反抗,任由学校摆布,撕张电影票算什么,何况撕的是自己的!
  梅雨家在丰矿。她在家吃完晚饭后,带了一饭盒饺子给夏风。
  “给,趁热!”
  “什么?”
  “你喜欢的。”
  “饺子?我才吃饭,不饿。”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再吃一顿也没问题。”
  “先放着吧,等饿了再吃。”
  “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天,不怕。先放着。”
  “放什么放,等你那帮学生看到了,保管分吃了!特别是某些学生。”梅雨有所指。
  “哪有什么某些学生?不都一样吗?”
  “你心里明白的。你最得意的呀!”
  “我有什么最得意的?不要乱说。”
  “大家都看出来了!”
  “你也这么看?”
  “瞎子才看不到。”
  “看到了什么?说说。”
  “你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师生都长。”
  “那有什么!只能说明人家用功,问题多。”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也是女人!”
  “什么意思?”
  “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发掘出那么多问题?”
  “……”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就是装傻!”
  “别瞎猜,高考在即,问题多是好事。”
  “好事?等看了结果才知道!”梅雨撇了撇嘴角,一丝不屑。
  沈樱的考试成绩起伏不定。她像行驶在大海上的小舢板,随时都有倾翻的可能。
  这一回她化学考砸了,梅雨在班上嘲笑她:“大名鼎鼎的沈樱,化学才考了60分!”沈樱面无表情,极力显得平静,她不想让梅雨看出她内心的难过和不服。
  周末回家的时候到了。夏风还在讲台上给他班的学生做思想工作,激情昂扬,沈樱在楼下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想到自己再不能坐在台下听他的鼓励,不禁悲从中来。
  学生们都回家了,梅雨和夏风还在办公室。
  “今晚上我家吃饭吧?我妈买好了菜。”
  “不了。”
  “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
  “别骗我了,瞒不了我。”
  “什么?”
  “沈樱这次化学才考了60分!”
  “可能她在语文上花的时间太多了,偏科。”
  “不是在语文上花时间太多,是在语文老师身上花时间太多吧。”
  “为什么这么偏激?”
  “你知道的,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就装吧。等她考走了,看你能怎样?”
  梅雨转身走了,丢下夏风一人坐在办公室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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