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孙中山看后，放了手令，叹息了一口气，说：“韶关誓师北伐后，我回到广州，看到陈部主力全部集中省城和白云山等地，兵临城下，就感到必有所谋，想不到，今天终于原形毕露，起兵叛乱。”
　　赖达说：“叛军今晚的口令我搞清楚了，是‘食饱饭，杀民贼’。”
　　林直勉听到外面有喧闹的声音，急急忙忙跑出去，一会儿，他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地说：“总理，不好了，外面的叛军开始包围总统府，再不撤离可就危险了……”
　　正说间，陆志云大声叫道：“哎呀，起火了。”
　　大家一看，原来孙中山背后冒起浓烟，那是小灶旁边堆放的竹子花着火了，而等着泡茶的水还没开。人家过去，当下有拿棍子打的、有用脚踩的，忙乱了一会，把那蔓延之火扑灭了。
　　孙中山却镇定自若，坦然一笑，说：“放心，就是他陈竞存要谋反，他的部队，也是我的部队，不至于都听他的，跟随他干这种糊涂之事。等他们来了，我要说服叛军，掉转枪头，参加北伐。”
　　四人见到孙中山决心已定，只好出了后园。
　　陆志云把赖达拉到一边，说：“你还是不要暴露了，留在陈炯明内部，长期打算。”
　　赖达听了，从后面走了。
　　林直勉、陆志云和林树巍出外，站在总统府门口。
　　总统府的警卫穿梭往来，一会，有警卫来报告，叛军洪兆麟部队开进城了，沿途抢劫掠夺；一会，有警卫来报告，叛军的炮兵秘密进城了；一会，有警卫来报告，叶举的机关枪队从总统府后面进来，占领了越秀山的制高点……
　　三人听了，面上露出恐惧之色，为了保证孙中山的安全，他们煞费苦心，想到了出奇制胜的办法，第一是擒贼先擒王，立刻组织敢死队，突入叶举的营地，把叶举捉到手，逼叛军退却；第二是他们到叛军中谈判，使政变和平解决，第三……
　　就在这时，总统府背后响起了一阵骚乱的声音，那是越秀山的方向。从那儿往下面进攻，总统府唾手可得。
　　总统府危在旦夕。
　　三人相对无言。
　　越秀山方向嘈杂声在作，叛军呼喊：“打死孙文！打死孙文！”
　　总统府门前的大街也有声音呼应：“打死孙文！打死孙文！”
　　林直勉的肩膀猛地缩了起来，他侧过脸去，小声说：“你们听听，已经四面楚歌了。”
　　林树巍叫道：“什么计谋也不管用了，走为上策！”
　　三人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孙中山的卧室。
　　然而，孙中山却坚持不肯离开。他一拍桌子，大怒说：“陈炯明胆敢作乱？我倒要看看他怎样胡作非为？”
　　林直勉说：“总理身系天下，不能身处险境。”
　　孙中山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陈竞存是同盟会的老会员了的，当初辛亥广东光复，胡汉民任都督。汉民旋随侍总理北上，任临时大总统之秘书长，炯明遂接任广东都督。大约从此以后，陈即蓄志窃据广东。朱执信与他关系较深，执信死后，陈的态度日形跋扈，他个性倔强，与我终不免决裂了。”说着又失望地叹息，眼睛湿了。
　　陆志云说：“情况危急，我们得迅速撤离。”
　　孙中山说：“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吧，我就要借这个机会，与他们讲清楚。我要负平乱之责，如力不足，唯有一死，以谢我四万万同胞。
　　大家束手无策。
　　陆志云在林直勉耳边低语。
　　林直勉点头，拿来一件夏布长袍，不由分说给孙中山穿上。大家又七手八脚给他戴上墨镜和便帽，以作掩护。
　　孙中山说：“不走，人在总统府在，我不能离开这儿。”
　　大家不再说话，挟持着孙中山出了总统府。
　　孙中山却突然站住，返了回去，他找到宋年龄，说：“庆龄，你快收拾，我们到永丰舰去，暂避一下。”
　　宋庆龄却说：“我们两人同行，目标太大，你到军舰后，发信炮三声，我再走。”
　　孙中山还想说什么，大家见到情况危急，把他拥出了总统府。
　　孙中山出了总统府,就听到外面一声吆喝：“站住，什么人？”接着又有另外的声音断喝：“上烽有令，今夜戒严，总统府任何人都不能外出。”随即是清晰的拉枪柱声。
　　这是总统府外面的岗哨，两个警卫在站岗。
　　陆志云和林树巍过去，作问话状态，突然抱紧两人的脖子，捂着嘴巴，用匕首把两个警卫干掉，然后把尸体藏好。
　　林直勉保护着孙中山往前走。
　　一会，陆志云和林树巍跟上，保护着孙中山向前行进。
　　夜已经深了。要是平日，街上静寂无人。然而此时，街上人声嘈杂，来往的都是军人。
　　孙中山走到街口，才感到一种愤懑、无奈和悲凉之情压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回头看看总统府，隐约看到上面的青天白日旗很有气势地在夜空中的飘扬，她开始为宋庆龄的境况担忧，为民国的前途担忧，为天下的百姓担忧……然而，现在的情景，无疑顾不上许多了。唉，从韶关大本营回来，才短短的十多天，一切物是人非，自己曾经最为倚重的人居然起兵反叛，把自己驱逐出总统府，孙中山摇摇头，感到颜面无存。他站住了。
　　“总理，往哪走？”陆志云贴着身边问。
　　孙中山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路，他不想走下去。然而，他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辨认了一下方向，他决定往北去，那是白云山的方向，他要找叶举，不管怎么样，叶举是最高的军事长官，应该是找他评理的第一个人选。
　　行了三四里，顺利地出了城市街道，只见一个酒旗斜斜挑在房檐上。孙中山过时，恰好看到店子的帘子一动，从里面掀起帘子出来几个人，那是几个士兵，撞在孙中山身上。
　　陆志云和林树巍早抢上前去，推开那几个人，刚要说什么，去看到店主人赶出来，拱手说：“老总得罪了，小店本钱少，求高抬贵手，多少结算些银子。”
　　一个士兵瞪眼骂：“我们又不白吃你的，不要说话那么难听了，多拿几斤肉来，给我们长官今晚宵夜。”
　　店主人无奈地说：“再要多少？”
　　另一士兵说：“有多少拿多少来。”
　　店主人站着不动，皮笑肉不笑：“早上是有些牛肉的，都全部卖了。”
　　有士兵吸鼻子闻得肉香，进去翻了一阵，见灶台上放着一条狗腿，拿着便走。
　　店主人扯着那人的手要收钱。那士兵说：“放心，等我们吃饱，干了活就有钱了，放心，你等着，明天拿银子给你。”
　　店主人说：“你们当兵的说话不算话，今晚到哪儿弄得到钱？”
　　那些士兵开怀大笑。一个说：“今晚围攻总统府，捉到孙文，赏二十万元，够你的狗肉钱了吧？”
　　另一个说：“快走，别让功劳给人抢了。”
　　又一个士兵打着饱嗝说：“大家快行事，一进总统府就往里冲。”
　　……
　　那些士兵拿着那条狗腿，匆匆忙忙地走了。
　　孙中山走出了一段路，他突然转了方向，骂道：“哼，我就值这几斤狗肉钱？”他感到找叶举毫无必要了，说时向着珠江边的楚豫舰，抄近路赶去。
　　途中，遇到很多部队向总统府进发。一打听，是洪兆麟部的。
　　忽然，背后枪声四起。随着呐喊声响起，听得出是叛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向总统府发起了进攻。他们占据了总统府背后的山地，居高临下，左右夹击，疯狂地喊着：打死孙文！打死孙文！
　　孙中山站住了，回过头去看，四周漆黑，看不到敌兵，只听到凌乱的叫喊和枪声。
　　“总理，走吧！”陆志云小声提醒。
　　孙中山点点头，正要横过马路，却从斜刺里冲出几个人。他们的枪口对着孙中山，厉声问：“干什么的？到哪儿去？”拦阻着不让通过。
　　林树巍捂着胸口咳了几下，指着孙中山说：“我的母亲患了重病，不得不深夜请这位医生到家里看看。”
　　凡个哨兵围着孙中山转了一圈，看到孙中山穿着一件白夏布长衫，戴一副墨晶眼镜，十足像个医生，便不耐烦地晃晃手：“走走走，快点走！”
　　又有声音骂：“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啦，回家别出门了。”
　　他们漫不经心地让孙中山他们通过了。
　　不一会，他们到了长堤，又沿长堤到了江边。他们站在江边，看到珠江里灯光闪闪，那上民国海军船队停泊的地方。
　　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林直勉雇来了一只小艇渡江。
　　大家陪同孙中山上了小艇，又登上了楚豫舰。孙中山刚才走到甲板上，不禁身子一震，这时候，他听到了炮声四起，叛军炮轰总统府了，只见炮声响处，火光冲天。
　　孙中山掏出袋表，借着灯光看，正是凌晨3时。
　　孙中山极目远看，感叹地说：“历史，会记住今天的！”又看着陆志云和林树巍，说：“历史，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我们要重整旗鼓，组织各路讨贼军，声讨陈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