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陆志云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出来，他把手里的纸递给了孙中山。
　　孙中山拿着那张纸放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双手颤抖了起来，这是一份吁请他下野的电文，上面有粤军六十多位将领的签名。孙中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递给了廖仲恺。
　　廖仲恺看了，吃了一惊，只见上面写着声讨的电文：民国非一人之民国，民国也非某一党之民国，民国是四万万民众之民国，对于民国之前途，匹夫有责，今粤军全体将士，敦请孙文践行诺言，辞去大总统职务......
　　电文上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一锤一锤地敲击着廖仲恺那颗急跳的心。他手中拿的电文落在地上也浑然不知。等到他清醒过来,孙中山已经背着手出了办公室，到了后院。
　　月光淡淡的。碎影满地。
　　廖仲恺忧心忡忡地走到了孙中山的旁边，焦急地说：“陈炯明一边策划夹攻赣州北伐军，一边指使叶举在广州宣布戒严，策划武装叛乱。总理，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刻起程，回到韶关去，以备不测。”
　　孙中山坚定地说：“现在我不能再回韶关，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一旦离开，广州危险，我要与广州共存亡！”
　　孙中山知道情势危急，立刻开展了对粤军的分化、瓦解和争取的工作。第二天，便发表通电，争取粤军的工作，第二天便发表通电，争取陈炯明参加北伐。
　　接着，孙中山把粤军的将领请到总统府来谈话。
　　然而，来的人稀稀拉拉，廖廖无几，而且都是偷偷摸摸，在夜晚才敢摸进来。
　　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林树巍说：“总统府外有间叫‘柳暗花明’酒店，我们到那儿去请人吃饭，比来总统府隐蔽多了。”
　　孙中山立刻吩咐林树巍就在那儿安排了饭菜，先先后后请来了几个粤军将领。
　　那些粤军将领陆陆续续来了，见到孙中山，都大吃一惊，面如土色，互相咬着耳朵问：“有什么事？”
　　孙中山直接明了地说：“我找你们来，是想请你们评评理，我等北伐，亲赴血战，陈炯明却在我们的后方搞地下活动，急着想要分裂北伐队伍，急于夺取权力……”
　　那些粤军将领听着，不敢说话。
　　孙中山满怀深情地说：“记得民国初年，我们与军阀较量，没有掌握武装力量，一事无成。在广州护法时，我就着意培植援陈竞存，给他年拨款、调兵......”拉着，孙中山一针见血地说：“然而陈炯明却反对我孙文就职非常大总统，反对我孙文的北伐主张，并勾结唐继尧、吴佩孚，鼓吹联省自治，分裂北伐军，阻挠北伐，现在，陈本人还坐镇惠州，策动叛乱。我已经不断得到陈炯明叛迹日彰的报告。我看到广东见后方不稳，才从桂林北伐大本营回师，设大本营于韶关......”
　　屋子里一片死静，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好象听得到。
　　孙中山越说越激动，最后义愤填膺地说：“你们都是我培养的将领，你们带的军队都是我培养的军队，我就不相信我们的军队会造反，我就不相信陈竞存能够指挥你们造反！......他们调动你们来干坏事，来自相残杀，你们不能听他的！”
　　林树巍见到了火候，一拍桌子。叫道：“我们不能听他的。”
　　那些将领便说开了：
　　“对呀，我们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对孙总理？”
　　“是呀，我们不能用枪口对着自己人。”
　　......
　　忽然，门被推开了，有人闪进来，大家看时，却是陆志云。
　　陆志云把林树巍叫了出去，附在他耳朵旁边说：“世上的事真凑巧，陈营的人也在此刺探总统府......”指指隔壁。
　　林树巍大怒：“等我把握他们捉回去，一一敲打审问。”
　　陆志云阻止他说：“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林树巍便说：“我看看是些什么人。”他便换了店中伙计的衣服，开了酒，独自一人穿梭来往伏侍不暇。他推开那隔壁的门，恰恰看到两个人拿着军用望远镜趴在窗口上，专心致志地监视着总统府的一举一动。
　　林树巍给他斟了酒。
　　一个人过来，打了林树巍一巴掌，教训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叫你们，你们谁也不能进来。”
　　另一个人说：“我们自己会斟酒，不叫你不要打扰，我等要说说话。”
　　孙中山知道了情况，第二天，便让林大广扮成了中山，在园子里种菜，孙中山出了总统府，却到戏院去，利用那些粤军将领看戏的时机，频繁而秘密地找人谈话。
　　一天，林树巍忽然来找孙中山。说：“总理，粤军内部现分陈炯明、许崇智、邓铿、李福林等部。许崇智、邓铿、李福林等将领大部分支持你，我们何不让支持你的将领都写上姓名，同立义状，公布出去，陈炯明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孙中山沉吟半晌，说：“这事很好，但不宜太快，因为今天我已经邀请广州报界出席茶会，通过报纸，向陈炯明摊牌，我要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这是6月12日。
　　孙中山在报界茶会上宣布：“:我下令要粤军全数退出省城30里之外，他若不服命令，我就以武力压服他。人家说我孙文是车大炮（讲大话），但这回大炮更是厉害，不是用实心弹，而是用开花弹，或用八英寸口径的大炮的毒气弹，不难于三小时内把他六十余营陈家军变为泥粉。但残害六十余营的军人，且惊动全城的居民，不免过于暴烈，但我不如此做去，他们终不罢休。我只望报界诸君，主持正义，十天之内，做足工夫，对于陈家军，加以纠正。陈家军若改变态度，即不啻如天之福，万一无效，就不能不执行我海陆军大元帅的职权，制裁他们了。”
　　孙中山的讲话，一下子刊登在大小报刊上，理所当然成了大家关注和议论的焦点。
　　陈猛荪是陈炯明的秘书。他一连看了几遍《申报》，不由大吃一惊，心慌意乱地拿着报纸一连声去找陈炯明。
　　卫士把他拦住，说：“此处不可大声喧哗。”
　　陈猛荪点着卫士的鼻子说：“你敢捣乱？耽误了军机大事，你负责得起吗？”
　　卫士压低声音说：“陈总司令睡着了。”
　　陈猛荪这才醒悟，蹑手蹑脚地入了陈炯明办公室，果然见到陈炯明伏在桌上，脑袋压着一张报纸，微微露出“申报”的字样。
　　陈猛荪站近陈炯明，小声说：“陈总司令，睡着了？”
　　不想陈炯明立刻抬起头，说：“现在乱成了这么个样子，你看我又哪儿睡得着！”把脑袋压着的报纸拿给陈猛荪。
　　陈猛荪抖着手中的报纸，说：“我看过了，正拿给你看呢。”
　　陈炯明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念：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念完魏晋时期曹植的这首“七步诗”，陈炯明的眼睛湿润了，哽咽着说：“如此局势，粤军大难临头了。”
　　陈猛荪却笑了，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陈炯明盯着陈猛荪，断然喝道：“你说什么话？”
　　陈猛荪仍然笑：“此天助陈总司令也。”
　　陈炯明大骂：“放肆，你可以乱吃饭，但不可乱说话。”
　　陈猛荪笑得更欢了：“我只不过说出了陈总司令不会说的话。”
　　陈炯明盯着陈猛荪看，突然笑了起来，泪水在脸上欢快地飞扬。他拍拍陈猛荪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多人跟着我，就你有悟性，学得到我的一点东西。”
　　陈猛荪却谦虚谨慎地说：“能学得到陈总司令的一点皮毛，就够终身受用了。”
　　陈炯明听了，哈哈大笑，说：“你真不枉我把你带在身边，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今次的大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正说话间，副官悄然入门，欣喜地说：“叶举将军来电，说孙文黔驴技穷，已成瓮中之鳖，但仍然不自量力，步步进逼，请陈总司令到广州去，亲自处置孙文……”
　　陈炯明挥手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情，你马上去，给我办了。”
　　副官却皱起了眉头：“这种天下大事，我哪儿作得了主？陈总司令，粤军唯你马首是瞻，你非得到广州走一趟不可。”
　　陈炯明冷漠地说：“你说我病了，卧床不起，去不了广州。”
　　副官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你前天到石龙与大家见过面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并无半点病态，大家听了，都会怀疑你装病了，恐怕不好吧”
　　陈炯明拂袖说：“哼，你并不是做大事之人！”
　　副官无言可答，又忍不住问：“陈总司令，什么人才是做大事之人？”
　　陈炯明指指陈猛荪：“他就是做大事之人，你们两个，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比他差远了。”
　　陈猛荪故意吃惊地说：“陈总司令何出此言？副官是你的左右手。”
　　陈炯明却把陈猛荪拉进书房，说：“以你的聪明才智，足以给我办成大事，你立刻到广州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陈猛荪说：“”我一个小小的秘书，哪有这样的本事？”
　　陈炯明说：“不用急，我给你看一封信。”
　　陈炯明从抽屉里拿出信来，递给陈猛荪。陈猛荪一字一句地看陈炯明的亲笔信，上面的大意说：要保持克制，不能发动军事政变，做出极端之事来。孙中山出兵北伐如果能胜固好，如其失败，我以陆军部长身份暂将部队调返东江训练，做充分准备，到时仍可收拾残局……
　　陈猛荪大吃一惊：“这信，恐怕是陈总司令拿错了吧。”
　　陈炯明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