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6）

　　尔后，在放假的日子里，我们几个经常会相约去明兰湖那里去玩了。柳峰说是去那里探险，燕子则说是去那里寻找诗意，而我却并未觉得有什么新奇的。
　　或许我们也开始长大了一些，我们也会有意的去寻找那些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世界了。每次，当我们三个人沿着明兰峰山脚的那条路爬到明兰湖边的时候，我们不会顺着那条大路继续朝前走，而是会朝左边那条小路方向走去，因为山后边的那个堤坝上便是我们三个人的小小世界了，燕子说那是我们的“秘密花园”。小路围着一个长长的山坡往上爬着，绕过山坡，爬到小路的尽头，便看到一座巨大的堤坝了，堤坝仿佛是藏在山后边一样。那就是明兰湖边修建的一座堤坝了，从山路刚一绕过，那种山间嗡鸣作响一下子就变成了轰轰作响了。小路穿过坝堤，继续沿着湖边的山壁上那条通向山里的深处。开始，我们几个还是会经常好奇于堤坝另一边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什么，只是一直都未敢走向那神秘幽暗的深处，仿佛那条路就是尽头的世界。就如同当年航海家们一直不敢走出地中海，驶出大西洋一般，谁知道那边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于是我们就只站在明兰湖的岸堤上，远远看着，湖面弯弯地延伸到山林的深处，四周都是高高的山，山上都是郁郁森森的树木，偶尔还会有一些裸露的山石，山石的周围也布满了青绿的野草。堤坝的对面看得到湖对面的山林，一条白色的路横亘在山林的前面，山林中隐约得看得到几户人家，外公的家就坐落其中了，凭着记忆我还是能够分辨出外公家的位置。
　　虽然去过外公家有好些次了，但是我却是第一次上到明兰湖这边的岸堤上来。站在岸堤上，望着外公家的时候。突然之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儿时的那段纯净与美妙的时光，我又想起了儿时在外公家里做的那些奇怪的梦，想起了那些晚上所听到的奇奇怪怪的声音。然而，此刻看来，却似乎像是一个在梦外的人看着梦里的世界一般。
　　在岸堤附近的有一间小屋，小屋简简单单的坐落在山边角落里的那一小块平坦地带，矮矮的屋顶，老黑老黑的瓦片，还有暗红色砖头，在面对着湖面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面对浩淼的深湖；窗户的不远处有一个伸进湖中的水塔，水塔里总是会传出一些特别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在不断地吞噬着什么。那时的我总认为，水塔的里边肯定连接的是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和柳峰经常会站在水塔边上比扔石子，然而每次输的总是我，并且总是会差柳峰一大截。
　　“泉清像个女孩子一样没力气。”每次比完赛之后，柳峰总是会如是地说道，不过他并无恶意，燕子也会在旁边咯咯地笑。
　　小屋另一面的小路则是巨大的岸堤，堤坝陡直斜靠在山坡上，仿佛一块巨大的画板。暗灰色的坝上有些深黄痕迹，黄泥在岁月的刻画下，已经这幅倾斜铺在山坡的巨画上上了颜料本身的颜色。小屋中住着一个老头，老头的头发花白，黝黑的肤色，深深的皱纹，不过却精神抖烁，看着让人觉得仿佛还能活上个好几十年一般，一点也看不出人老来的那种表情上的苍老以及精神上的萎靡。老头很喜欢钓鱼，一边钓着鱼，一边抽着烟。他总是以一幅悠然自得的姿态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双手枕在膝盖上握着鱼竿。鱼竿也看得出来是他自己做的，古黄古黄的竹竿，白白的钓鱼线，旁边的鱼饵也不知是他从哪弄来蚯蚓。他总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入神，以至于我们在旁边看的时候都不敢高声出气。
　　去的次数多了，老人也会允许我们去他的小屋里休息。小屋非常的简单，里面的布局一览无余。窄窄的木床，一个小小的耦媒炤，两个长长的木钉上横着一块宽宽的木板，上面简单的放着几种调料，窗户上放着洗漱的用具，从窗台来看，这栋小屋的墙比我们想象的要厚。木床的旁边还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竹睡椅，睡椅的上方挂着一个和外公一样的水烟袋。每次只要一进到老人的屋里，外面的水坝声一下就小了许多，而当老人把那张小门一关上之后，或许是由于刚刚受到外边巨大流水声音的影响，在屋里一下子似乎又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静。老人的床头有一个小小的收音机，他经常用那台收音机放着到音乐，里面的人哼哼唧唧地唱着一些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不过却又让人听着感觉心里很是舒服。特别是在这种山水中间听着，更是恰到好处。
　　燕子好奇地问道：“老爷爷，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么？”
　　“不害怕呀！”他总是笑笑地回答着，露出一脸的慈祥。
　　“为什么呀？”
　　“等你们长大了，你们也不会害怕了呀！”
　　有时他也会给我们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和他所放的音乐一样，我们听不很懂，可是却也爱听。他最喜欢讲的就是一些佛教里的小故事，讲阿育王的沙子、讲周利盘陀伽的扫帚、文喜和文殊菩萨的故事，还有和尚烧佛的故事……他似乎总有讲不完的那些佛祖们修行的小故事，他的故事比奶奶的都还要神奇，还要多。他总是会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他总是喜欢重复说：“所以说人呀，千万不能住相！”比如他讲完和尚烧佛的故事的时候，他会说：“恩，所以千万不能住相！”而当他讲完“周利盘陀的扫帚”的故事的时候，他也会说：“恩，所以说千万不能住相！”……
　　当我们听故事听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借口出去，在小屋门前的那段空地上继续玩耍一段时间。小屋门前有一颗石榴树，茂密的枝叶，石榴树下有一张矮矮的石桌，石桌的周围有四张小石凳子。石榴树的枝叶就在上方，坐在小凳子上时，愈发的觉得空间的狭小了。
　　老人总会坐在屋里的竹睡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便又问老人一些那个时候困惑我的问题，于是我便问道：“山壁上的那条路通往什么地方呀？”
　　“你们说呢？”
　　“魔法森林！”燕子说道。
　　老人摇摇头。
　　“那是不是小龙人住的地方呢？”我又问道。
　　只有柳峰却一句话不说。
　　“呵呵，其实呀，路的尽头还是路。”老人说话的时候带着有些夸大的笑意，有时还会忍不住地咳嗽几声。
　　“哦？”言语很少的柳峰终于发声了。
　　“那，这个湖为什么要叫明兰湖呢？”
　　“这个呀！”老人咳嗽几声，似乎一副又要讲故事的架势，“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员外在一个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仙人跟说他，因为你连着几辈子都做了许多善事，积了许多阴福，所以他想要引导他成仙。说完，仙人便给了他一面镜子，并跟他说，这面镜子叫做明兰镜，只能照到那些内心至纯的人才能照得到自己，你去找到镜中的这个地方，我便会在那里等你，接着便醒了。而他醒来后却看到他的床边真的放着一面镜子。话说那镜子也是奇特，镜面是浅蓝色的，上面还有水纹不停地流动，只有那员外照着镜子的时候才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面容，而其他的人照却是看不见的自己的面容的。然后，那员外便把家中所有的钱财都散尽了，决定去找镜中的那个地方。最后，他历尽千辛万苦爬到了明兰峰顶。”说着，他指着远处那座尖尖的山峰给我们看，“喏，就是那座山，那座山就叫明兰峰。”这个时候，老人似乎看着那座山有些入神了，于是我们又紧催着：“接着呢？他遇见了那神仙了么？”
　　“没有哦！”
　　“唉！”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叹气道。
　　“话说，那个员外爬到山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可是却也没有看到那个神仙，他开始怀疑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可是当他躺在峰顶看到这个湖之后，忽然感到周围什么都空了，人也变得心清澄明，顿时就开悟了，终于还是得道成仙了，然后也就有了明兰湖这个名字了。所以说，人千万不可以住相……”结尾的时候他依旧习惯性的说着。
　　听完了之后，我们几个都同时舒了一口气，接着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是一味的觉得这个故事太短了，思想早已远离了我们刚刚问的问题。
　　回家的时候，我依旧会和燕子讨论着路的尽头是哪里的问题，而峰依旧是一言不发。对于这种充满着幻想的问题，他似乎始终是缺根筋。
　　我又跟燕子热烈地讨论起那条路来：“你说那条路是不是通向明兰峰的山顶呢？”
　　“我想是肯定是的！”燕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但总归会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或许真的是个有神仙的地方呢。”
　　“对。”燕子点头赞道。
　　“哎呀，终究只不过是山里的某个地方而已。”柳峰有些不同意地说道。
　　柳峰的一句话，使得我们的一路又变得沉默无声了。
　　不过，老人的所说的那些故事却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
　　回家之后，我才知道老人说的明兰湖的传说并非虚构，至少并非是他个人的虚构。因为父亲也跟我说起过这个传说。
　　“明兰峰上可是真的住有神仙的哟！”父亲喝了点小酒之后，微眯着眼睛说着。
　　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燕子对这个传说都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但是柳峰却是不相信的，他也并非如同其他的同学那样说，老师说过这个世界是没有神鬼的，那些都是迷信，不是科学，他只是简单地说，这个世界没有神仙，仿佛他自己就完全可以肯定了一般。
　　如果说我和燕子更多的时候容易沉浸在童年时纯真与无稽的幻想里，那么，柳峰则似乎直接跳过了童年的那个爱幻想的阶段，直接到达了一个理性的年龄。然而他的思想里却又依旧带着小孩般的稚气。就如路的尽头，眀兰湖边那条溪涧的尽头都只是一个尽头而已，他却会容易沉浸在湖边那些尽头的遐想中，因为那条路有着可供具体了解的可能。然而，就寻找路的尽头这件事本身来说，一切又显得稚气可笑。他总是说他不相信鬼神，可是我却始终认为，如果一个人真正的不相信鬼神，那么他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就正如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凶恶十足的人，往往都不是罪大恶极的，罪大恶极的人往往都是看起来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