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长（十）

　　在这个偏辟的角落，一本书，一个节目，一位老师所带来的影响，就像一粒种子埋在土里，它的能量，不容小覤。
　　张雁，初三<2>班班主任，数学老师，南京大学毕业，南方小个子，戴一付黑边眼镜，眼神锐利，虽常面带笑容，却不怒自威，说一不二。刚分配到丰矿时，下井修镏子，镏子是井下最重要的运输工具，他用了一个月时间钻研图纸，很快就成了最受欢迎的镏子修理工，被各矿请去，第二年，他就带了四个徒弟。一中开办高中，他进了学校。
　　开始复习考高中。张雁想了近十种勾股定理的证明法，选了一种最简单的，启发大家的思维。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再在里面钭嵌了一个正方形，里正方形的角落在外正方形的边上。利用两个正方形面积之间的关系，仅用三步就证明出了勾股定理。
　　青峰看着张雁娴熟的技法，禁不住佩服得五体投地。
　　吴岚，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刚来时分配在局机关办公室打字，后招考进一中，教初三英语，上海人，身材高挑，皮肤白晳，举止优雅，在丰矿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显得出类拔萃。
　　文革伊始，许多像张雁、吴岚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分配到丰矿。大批优秀知识分子汇聚于此，丰矿真是得天独厚。当他们进入学校，丰矿子弟所受益处，真是其他地区无法可比的。
　　英语课堂上，吴岚批评上课讲话的调皮学生，还未开口，自己的脸先红了。青峰看在眼里，觉得老师真美！她那清脆悦耳的读音，温文尔雅的样子，连批评学生，都透着一股温柔，让青峰有如沐春风之感。
　　他总是盼着上英语课，英语成绩提升很快。
　　一次综合考试，他总分第一次达到全年级第四名，张雁在班上大大表扬了他，他兴奋极了，想到了北大，想到了沈樱对他说过的话，“还得及。”
　　青峰个子长高了，身上的衣服有一种紧绷的感觉，眼睛虽然不大，却暗暗有神，嘴角透着一股坚毅，高挺的希腊鼻，面部肌肉的纹路渐显，透露出他已胸有目标。
　　最近，青峰坐回教室座位时，总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眼前闪过，那是后排杨柳的大眼睛，让青峰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杨柳是仙姑岭矿长的千金。
　　青峰成绩上升，自信心大增，上课发言积极了不少，吴岚的课更是让他跃跃欲试。往往回答完老师的问题，便快速往后扫一眼，杨柳的眼神正等着他。
　　那是和看沈樱完全不同的感觉，到底不同在哪，青峰说不清楚。
　　在沈樱面前，青峰总是没那么自信。
　　记得有一次，青峰走在楼梯上，前面正好是杨柳，她突然回头，对他莞尔一笑，明眸皓齿！
　　“完了！”他暗暗感叹，他的魂从此被摄走！
　　常常，在走廊上，杨柳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甩来甩去，青峰看在眼里，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他的大脑好像变得越来越灵活，数理化复杂的公式定理，他掌握得很劲松，运用得驾轻就熟，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初三是男生智商发育的高峰期。
　　傍晚，青峰去开水房打水，又遇上杨柳！
　　青峰注意到周围没有其他人，真是天赐良机！
　　他很想开口，道一声：哦，你也在！可是，却张不开口。
　　男女生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和沈樱从小在一起，在校园也不敢随意说话。没有任何人禁止男女生交流，却比有人禁止还要做得干净。
　　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情窦初开。
　　兴奋、喜悦，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杨柳也感到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新冒出来的尖子男生，招老师喜欢，当然更引起女生们的关注，她和他坐在前后桌，靠得最近。现在，若大的水房，只有他们俩，她好像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想青峰跟她打声招呼，说一句“你好！”就心满意足了！
　　开水房安静得出奇。
　　仿佛天地都停止了运转。
　　只有两颗心在各自的胸中发出“咚咚”的巨响。
　　青峰打好水快步离去。
　　他不想离开，却控制不了自己，他感到自己走路都有些僵硬。
　　杨柳听见脚步声。缓过神来，定睛一看，青峰已经走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原来他并不在意她。
　　夜色深沉。躺在宿舍里，青峰梦里都是杨柳，他追呀追呀，怎么都追不上她，耳旁传来杨柳银玲般的笑声，她迎着太阳光奔跑，青峰被光剌得睁不开眼，看不清方向，他跑啊跑啊，着急万分……
　　周末在家。
　　青峰爸准备给职工进行安全培训的材料放在桌上，青峰拿起来看了看：“井下通风是安全生产的第一要素。现在矿井均采用抽出式机械通风方法，我矿为中央并列与两翼对角混合式，有主井、副井、皮带井、进风立风井四个进风井筒，东西立风井两个回风井筒……”
　　“怎么了？”爸爸走过来。
　　“爸，这样通风，为什么还会瓦斯浓度超标？瓦斯在什么条件下爆炸？”
　　“问得好。”爸爸微笑地望着儿子，“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们初三开始学化学了。”
　　“哦！”爸爸坐下来，示意他也坐下。
　　“瓦斯爆炸要满足3个条件：一，氧气的含量要达到20%。这也是井下人员正常工作必须的氧气含量。因此这个条件是天然的；二，瓦斯的含量要达到4%—16%。在这个范围以外都不会产生爆炸；三，有火源。火源可能来自于电器设备，例如接线盒在拖拽的过程中打火、矿工在修理矿灯时不小心产生火花等。另外采矿的机械设备在工作时也可能产生火花。”
　　“照这么说，第一、三个条件是必然的，唯一可控的是第二个条件。太神奇了！当瓦斯浓度超过16%，反而不易爆炸了。”青峰很想从化学课本中找到解释的理由，“那如何才能控制在4%以下？”
　　“以前，煤巷垱头每次在完成40米的进尺后，才实施60米的瓦斯深孔抽采钻，而进尺还未达到40米时，垱头在放炮后瓦斯就时常在1%以上。看来，这样做还是不够的，在垱头进尺达到20米时，就应该开始从巷道两帮提前施工瓦斯泄压孔，抽采范围由15米扩展到20米，两帮由各打3个孔增加到10个，钻孔深度由60米延伸为70米，放炮后瓦斯可降到了0.7%以下。在掘进过程中，只要出现瓦斯接近超限的临界值，就立即停止作业进行深孔钻施工。
　　另外，为了防止井下设备产生火花，科研人员已经研制出了一批新的升级设备，以前的防爆开关换成微电脑高压真空开关；油浸变压器换成干式的；高压油浸纸绝缘电缆换成交联聚乙烯的。”
　　“爸，听起来，安全系数高多了，绝缘防爆防燃，微电脑控制！”
　　“是的，技术一直在进步，有许多人都在为煤矿生产的安全操心啊！这都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
　　“那些人真是了不起。”青峰感叹道。
　　“是啊，你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技术员。”
　　“爸，我想上北大，去美国研究物理，比做个技术员贡献大多了。”
　　“哦，是吗？”
　　父子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天，楚彪妈老是被倒流的煤烟呛得咳嗽，青峰爸一听就知道是烟囱堵了，而且上回帮挑煤的时候，就看见楚彪家的炉灶也烧裂了，必须重修，青峰爸打算找个星期天帮修一下，顺便把烟囱通一通。
　　青峰爸在帮楚彪家修理炉灶，青峰妈也跑去看，可帮不上手，又不好总站在边上。
　　“青峰妈，你喝茶。”楚彪妈泡来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茶几上，一杯端到青峰妈手上。
　　“谢谢哈！”青峰妈接过茶，坐下来，忍不住仔细打量楚彪妈的背影，楚彪妈正在帮着青峰爸递工具。“这女人，出身大户人家，就是不同，身材保持得这么好，知识分子嘛，地主家的小姐，当然不同啰。”青峰妈暗自嘀咕。
　　喝完茶，青峰妈没好意思再坐在人家家里，回自己家了。
　　虽然人在自己家，可心还在楚彪家。她好想再找个借口去看看。左等右等，不见人回，直到午饭时分，青峰父亲才回来，一脸的黑灰，头发上也是。青峰妈一边叽叽咕咕埋怨：“怎么不留你吃饭啊？”一边找洗换的衣服，烧水洗澡。
　　青峰在屋里写作业。
　　只听见父母在自家搭建的洗澡屋里“叽叽歪歪”的声音，开始是妈妈的抱怨，后来又传出笑骂声。
　　青峰想出去走走。
　　走到洗澡屋门口，看见有水从门缝里溢出来。
　　却没了动静。
　　青峰不禁偷笑，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