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相
作品名称:命运的齿轮 作者:葬心 发布时间:2016-07-20 20:45:24 字数:5050
我站在山顶,体味孤独。
回头看看脚下的山村,小得不能再小,小到看不见庭院的所在,那是我曾经以为世上最辽阔的地方啊。山的另一面还是一个村子,只是比我原来呆的大了点儿,也是密密麻麻地排列了那么多古老的屋子,看也看不清;再往远,还是山,再远还是山……我停下来歇一会儿,看着阿明留给我的一些钱,我想,阿明是个好人,我并不是因为他留给我钱才觉得他是好人的。他抚养了我十八年,而且有十年是全封闭的,还教我唱戏什么什么的。他是厌倦了世上的生活才离开的,我觉得他是幸福的,死亡也许本来就是幸福的。可是我又搞不懂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还顾不到那些,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我这么胡乱想着,听到一阵渺茫的呼喊:“雨丁哥……”是在叫我么?随着声音渐渐变得清晰,我看见紫仪正一步一扭艰难地爬上山来,坐在我身边的石头上喘气,等气喘匀了才开口:“雨丁哥,我就知道你要走,带上我吧,我也要出去。”
“我不是叫银凌吗,你的亲哥?你想去,我当然带着你,可是你说你要出去,你要去哪里呢,我连我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我一边拿出水瓶给她喝水,一边说。
“也许吧,你是我亲哥就更要带着我了。可是不一定呢,我从小都没听说过我有个哥哥被送人了啊!”紫仪瞪大了那双闪人的眼睛,看着我。
我就笑了:“紫仪你听着,不管我是不是你亲哥,反正都是哥,如果你要跟着我,我就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是你看,”我站起来指了指前面一望无际的山川和村落,“这些山,和这些村落,都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去一个地方,没有山川,没有村落,没有宅子,没有让我能想起阿明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想干什么,我这样子,又没有多少钱,怎么照顾你呢?”我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把她赶回去,我不想带着这里的回忆离开,紫仪就是这里的回忆。
“可是,至少要弄清楚我们是不是亲兄妹,你说呢?你只要带着我,我又不用你照顾,我只是想去外面走走,看看。书上说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到处都是汽车和漂亮的衣服。”她很执著地说。
于是我们站起来,翻了好多座山,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一个小镇,又累又饿。吃过饭以后,我们站在街边。
“那么,你说咱俩不是亲兄妹,那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呢?”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中抬头看着天空,湛蓝湛蓝的,好像要滴下蓝色的雨水似的。
“也许阿明说的是真的,你是个孤儿。不过,你不是还有我陪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想我会嫁给你。”紫仪挽住了我的胳膊。
这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心思,对紫仪说:“这怎么行呢?紫仪,你看我,现在浑身上下只剩几百块钱,如果继续往前走,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养活咱俩,然后才能想别的事。”我的思维刚要慢慢平静下来,被她一句话搞得立马紧张起来,我十分钟前的亲妹子忽然成了邻家小妹,然后这个成了邻家小妹的亲妹子又对我说要嫁给我。
“那好吧,我们继续往前走,去找一份收入足够养活我们俩,以及将来我们的宝宝的工作。”紫仪便拉着我往前走。
“可是现在天黑了,我们还要走吗?”我问。
“走,就走到咱们碰到的第五十棵树下,然后数星星,一直数到睡着。”紫仪便开始数路边的树。
可是数到三十六棵的时候已经出了镇,一片旷野,很远的地方才有一棵树。
“咱们走到那棵树就休息好吗,我实在走不动了。”紫仪停下来对我说。
“好,可是走到那棵树下就没力气数星星了,这样吧,我背着你,你数星星,我朝那棵树前进。”我说着弯下腰,紫仪估计实在困了,没说话就爬到我背上。我还没有走到树下,紫仪已经数不出声儿了。
醒来的时候我们都靠在树上,太阳从树叶间投下索索碎碎的光斑,晃在紫仪的脸上,像贴了一片片金叶似的,大眼睛闭起来还是那么漂亮,睫毛一抖一抖的,我贴近了去数那些抖啊抖的睫毛。这时候紫仪醒来了。
“雨丁哥,你是在数我的睫毛吗?”她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就迷迷糊糊地问我。
我说不是啊,我是看看你睡醒了没有,你醒了,咱们上路吧。
可是我们没有上路,因为紫仪没有睁开眼。又淡淡地说了句:“雨丁哥,你数数我的睫毛吧,我好累,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我就又靠近她的脸,听着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慢慢虚弱。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马上扶着她的肩膀摇了摇,“紫仪,紫仪,醒醒!”
她微笑着缓缓睁开眼,极其虚弱地说:“雨丁哥,我真的想要嫁给你呢,可是我等不到那么远了,我连五十棵树都等不到……”说着她又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一手揽腰一手搭着腿弯把她抱起来,准备回到镇里去找诊所,可她挣扎了一下,示意我把她放下来。
她靠在树上,侧过头,把脸贴在树干上,似乎是自言自语:“我呀,真的不害怕,也不后悔。”她说话很虚弱很平静,但是不显得吃力,“雨丁哥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害怕。”
我就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害怕,可是我害怕啊,我都快落泪了。
“雨丁哥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她摆正了身子,看着我,“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们不可能逃得脱的,我们能做得就是听从命运的安排。知道吗雨丁哥,连死都在预计之中,可是我不知道它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嫁给你,我没有什么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嫁给你。”她一口气说了好多,可是我一句也没有懂。可我还是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先去诊所好吗,我回家就娶你。
可是紫仪又笑了:“不用了,可是你还得把我背回去,我现在又害怕了。你知道吗,雨丁哥,我突然就害怕了……”我还是说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呼吸。
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掉在一个可怕的空白空间,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紫仪说的“不用了”,是不用去诊所还是不用娶她,甚至连紫仪为什么死去都不知道,可我仍抱着紫仪往回走,我要把她送回去,我要弄清楚她说的“一切”,是什么。
一切,是什么。
我把紫仪放在土炕上,她仿佛睡着似的那么安详,还带着浅笑,好像随时都可能醒来,叫我一声雨丁哥。紫仪的父母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哭大闹,只是默默流泪,我就说:“不管我是不是你们的孩子,请告诉我真相。”
真相。
所有人都沉默,静得只剩下呼吸和微微的啜泣声,而且越来越多的人都走了进来,也许是谁看见我抱着紫怡回来,便广而告之了;又或许,我不敢想,他们都在等着我回来,这似乎也是冥冥注定,安排好的。可是人越多反而显得越发的安静,倒不如说是死气沉沉,有人叹息着,有人小声议论着,有人默默吸着烟,有人就那么抱着胳臂站着,不说话,也不走动,小小的屋子显得很拥挤,让这股死气更加显得浓厚了。我坐在躺着的紫仪身边,也默默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不,就告诉他吧,毕竟他是最后一个了。”人群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我愣了一下,其实大家都愣了一下,因为一下子连刚才的叹息声和议论声都没有了,甚至呼吸也差不多屏了起来。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说话的人,同时,在听到这句话后,我也证实了直接的想法,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一件只有我不知道却又参与其中的事儿。
“那么,就还是由我来说吧。”这次说话的人我知道是谁,听声音就能听出来,就是那位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然后我就看见他提着烟袋拨开人群走到炕边儿,对大家说:“大家还是回去吧,我来告诉他一切吧。”
大家还是不说话,像刚才悄悄地进来那样,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最后只剩下紫仪一家,我和老人。老人打开烟袋,开始装烟,一边低着头说:“你想知道什么?”
是啊,我想知道什么?要是几天前,我一定想知道我自己的身世,可是现在紫仪几乎是莫名其妙地死去了,我当然最想知道的就是紫仪的事儿了。可是,我该怎么问呢?紫仪为什么死了?紫仪是跟我在一起时死掉的,这么问太不合适了,我一时语塞了,竟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看老人的样子是准备告诉我所有东西的,我深呼吸一下。
“我跟紫仪有什么关系吗?”我知道这个问题很烂,可是我真的就那么问了。
老人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又放松了表情,说:“我先不回答你的问题,我得先跟你道个歉,上次骗了你,不过确实是为了你好。关于紫仪呢,其实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只是同年出生的两个小孩而已,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你其实是想知道紫仪的死,是吗?我知道她会死,甚至知道她会在这几年中死去,不过你真要问我为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想知道这个,得去问阿明,可是阿明已经不在了。”
“那么,我的身世呢?”既然他这么直接,我也就直接点儿吧。
“你的身世……你是想知道你自己的事情,还是想知道整个事件啊?唉,其实,这整个事件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我就告诉你自己的一切吧。”老人终于装好了烟,点着。
“别别别,您还是从头说起,我要知道一切。”说实话我并不能肯定他这次会不会告诉我实话,可是我想知道的是所有,因为我敢肯定紫仪也是这个事情中的一份子。
“那么,那就得从二十年前说起了。当时国内很乱,至少咱们这儿是很乱的,各种势力此起彼伏,动荡不安,那就是当年的时局。可是无论怎样,你相不相信有那么一个组织,一直存在,而且一直很好地发挥着他的作用?”老人神秘兮兮地问我。
“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嗯……就像是,一个生化部队一样,只是规模小得多。”
“什么意思?”
“人体试验。”老人吐出烟,眯着眼睛看着烟雾,仿佛要穿过烟雾看透什么似的,眼神迷茫中带着一股犀利的狠劲儿,“对,人体试验,这么说你就懂了吧?”
“还是不太懂……”我现在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这个组织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就是因为它发挥的作用不可代替,而成员都是自愿加入的,组织的计划要所有成员通过才可以实行。当然,有些时候并不是所有人同意,比如每一届队员的最后一次任务。”老人的烟抽完了,静静地看着我。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或者是跟紫仪有关?”我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所说的神秘组织我一点儿不感兴趣。
“阿明和画眉就是这个组织的。”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能接受:“他俩不是唱戏的吗?”
“你以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是,成员是自愿加入,可不是随便就可以加入的,要通过层层选拔,得多方面都是精英才行。说起来阿明和画眉都不会唱戏,是在这个项目确定后临时学的,只学了一个月而已。”老人解释道。
我又一次被震住了,一个月,画眉我倒是没见过,阿明怎么看都不像是学了一个月的戏啊,我只好让老人继续。
“这个组织共有二十三人,来自全国各地,个个都有绝对的实力,在科学界都是数得上的人物,可是外界又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几乎是不存在的。”老人说着又填好一锅子烟。
“那么,既然这个组织的严密性这么强,您是……”
“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仅知道,还清楚地了解内幕。”
“你还是详细说一说吧,我越听越糊涂了。”我现在摸不着头脑的深度,已远远超过了丈二的和尚。
“二十年前的一个组织,你可以理解为科考队,也可以理解为科研组,甚至就当作是一个戏班子,来到某省深山的一个偏远村庄,进行一个对生化药物的检测。这次行动为掩人耳目,以一个戏班子的身份进入该村,所以被命名‘梨园’,组长一名,组员二十二名,上层组织安排此次活动必须全部组员参加,也就是说除了组长所有人都得以身试药,而组长是负责记录结果的。”老人像回忆自己的往事一般诉说着,“进入目的地以后随即展开行动,白天在山区进行演出,晚上测试药物,一切有条不紊。在三个月后,试验结束,他们就会回到城市,继续下一次任务,可是一个月后他们发现,这次行动,上面并没有让他们回去的意思,因为有人死了,毫无疑问是药物的作用,而且熟悉各种试验的他们清楚地知道,上面安排的行动是绝对安全的,因为这个组织的人任何一个都是稀缺的,为什么这次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答案显而易见,上面要除掉他们,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任务。”
“你是说要除掉这么一个优秀的组织,那是多大的损失啊!”我不由惊叹。
“你永远无法理解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就像你绝不会想到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过,而且,存在着。他们从一开始加入就注定了最终的命运,要么死在某一次行动中,要么被上面铲除。就是说,无论怎么样,不会善终。可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组织,因为在第一个人死了之后他们看见了结果,没有任何一人抱怨、害怕,甚至没有人去考虑上面这样做的目的,完全的服从。每天仍然尽心演出,不会泄露一点消息,可是二十二个大活人如果有一天消失了,没有人不会生疑的,所以这个戏班子,要解散,要分散至各地。在一年内,这支精英队伍,只剩下阿明和画眉,还有组长,其余的人都在不同的地方死去,或者在药物起作用之前自杀。”
“这么说,你就是组长?不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