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人生如戏

　　门外，十丈软红、迷乱喧嚣，上演着一幕幕人间悲喜、恩怨情仇；门里，却是另外的世界，处处透着阴冷森寒。
　　殡仪馆，人生的最后一站，不分善恶、无论贵贱。
　　天骄集团为程律师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几乎所有的员工都来送他最后一程，有的人泪流满面。
　　程太太哭成了泪人，一双儿女尚小，睁着不谙世事的眼睛。程律师的父母已是风烛残年，父母强忍悲痛，老母亲哭昏了好几次。
　　程律师是好人，可是太要强、太拼，隋风曾不止一次听他说：等忙完了这段，带着家人去国外旅游、等攒够了钱，就回家过年、等升到了集团副总，就可以好好歇歇了、等到了……就……
　　如今，你终于可以好好地“歇息”了。隋风眼前闪过与程律师为数不多但愉快的几次接触，他标志性的、永远一成不变的和善面孔与阳光的笑容，不由得眼眶发紧、喉咙干涩。
　　程律师的棺木被推进焚烧炉的瞬间，场面突然失控，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动天地，一缕青烟飘上天空，消散了……
　　生命，不过如此，人生也就这样。
　　良久，隋风回过神来，和同事们走出“另外的世界”。门外，人力资源部的郭经理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啊！”他异常激烈地大叫一声，跳开了。
　　“你怎么了？像见了……”拍他的人把那个字咽了下去。
　　“没什么、没什么。”郭经理强装镇定，眼中的惊慌恐惧一览无遗。
　　郭经理与程律师一向不和，背地里没少说程律师的坏话、使绊子，如今程律师死了，他害怕了。
　　隋风与同事们分开，正要与小郑同行离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孙嘉美捧着花束从外面走了进来，与他照面后走进去，出来后，小郑识相地闪到一边。
　　“真想不到……”孙嘉美抽动了一下鼻子，“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他，谁想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总以为来日方长，不着急。”
　　孙嘉美很是懊悔。
　　隋风劝慰她：“人生无常，节哀顺变吧，找个地方聊聊。”
　　“不了。”孙嘉美擦了一下眼睛，“我还得回去上班，以后有机会吧。”
　　孙嘉美走后，小郑走上前：“别等有空再珍惜，我拍来不及。风哥，世事无常，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小郑很深沉地、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隋风一愣：“回去上班吧。”
　　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收起悲伤与哀痛，一切按部就班继续。
　　隋风想起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不走了。”
　　“真的？”隋风很高兴。
　　“程律师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健康、平安、快乐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隋风发动了车子，来电话了，接起放下后，对小郑说：“不好意思，我要去火车站接个人。”
　　小郑撅着嘴，极不情愿地下了车。隋风调转车头，茫茫人海中，隋风终于找到了。
　　“哟，哥们，混得不错嘛？”见到豪车，郑浩两眼放光。
　　隋风载他到饭店：“说吧，来京都做什么？”
　　“代表隋奶奶来看看你。”
　　“少编，说，到底来干什么？”
　　郑浩收起笑脸：“来京都闯天下。”
　　隋风了解他：“说吧，因为什么？”
　　郑浩垂下眼睛：“我见到她了。”
　　她？那个女网友。郑浩为她走天涯。
　　他说：“她嫁人了，嫁了当地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叫我不要说出当年的事，其实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交网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根本不算什么。可她说，她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要是被家里人知道她曾经和我‘这样一个人’网恋会被人笑话的，她也会被婆家人看不起，最后，她给了我一笔钱……”
　　郑浩抹了一把脸。菜肴端上来，两人却没有胃口吃。
　　“所以我决定，来京都试试运气，没准瞎猫碰死耗子，我踩狗屎运成有钱人。”
　　“你走了，花姨奶谁照顾？”
　　“她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和隋奶奶在一起，没问题的。我和她说了，她支持我——对了，你现在住哪儿？”
　　“我先安排你在旅店住下，再帮你找房子。”
　　“成。”郑浩提起了筷子，“我听说你在方少爷家的公司做事，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安排进去？”
　　“公司保安，行吗？”
　　“行。”郑浩满口答应，“这活儿轻松，正好我可以忙里偷闲学点文化。”
　　这小子现在想起学文化了，看来挫折和羞辱才是最有力量和动力的。
　　郑浩开始吃喝起来：“对了，王大宇呢？”
　　“你们两个还真是情深意长啊。得，我下午的班也不用上了，带你去看他。”
　　连续多日的阴霾笼罩在京都的城市上空，不见消散。似乎是为了配合也或许是偏偏作对，最近的天骄集团比较烦。
　　一段小小的、短短的网络视频打破并搅乱了公司原本平静而忙碌的运转和生活。视频的内容是方妈妈与集团高层在某高级会所宴请市委领导，敏感时期、敏感事件再加上席间的某些敏感言论，天骄集团一时间被推到了一个敏感而尴尬的境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按说，天骄集团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和影响力，大风大浪经历不少，但眼下的这道坎恐怕不好过。外界及业内戏称，网络是天骄集团的克星，几次较大的风波都与网络有关。
　　客观地说，官与商的关系在中国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私底下的那点事“大家都懂的”，天骄集团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有些事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真要摊开了、摆上台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数年前轰动娱乐圈的“X照门”事件，其实不过就是“与前男友的那点事”而已，属于“隐私暴露”，而不是丑闻曝光。当今社会，且不说明星艺人，就是一些寻常百姓也都如此，凭什么就该她们背负骂名？但问题是，所有人心里都知晓明白，但真的赤裸裸地袒露出来，问题就大了。眼下的天骄集团就如同当年的受害女星一样，被曝光了隐私，满足了某些人的偷窥欲望，还要被戳脊梁骨骂，当真是“比窦娥还冤”。
　　很明显，“天骄”被人“黑”了。当晚宴会的时间、地点、宾客都非常的私人、保密，能够偷拍透露到清晰清楚的画面和声音，毫无疑问：有内鬼，还是一个深入内部、隐藏极深的“鬼”。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它背后的那只更大的“鬼”，他选择下手的角度和内容刁钻犀利、一击致命，可见其“道行之深”。
　　午饭时，隋风端着餐盒到保安室找郑浩。这小子一边吃一边看喜剧电影，冷不防爆出阵阵大笑，吓得隋风直激灵。
　　隋风赶紧帮他关了手机：“呛到气管里是要死人的，最近的医院隔着好几条街，到时候肯定来不及。”
　　郑浩虽不情愿，也只能作罢。回忆起有趣的情节，仍然笑个不停。隋风直叹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公司出事了，知道吗？”
　　“嗯。”郑浩鼓着腮帮子应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吃饭。
　　隋风“啪”地将筷子扣到桌上：“真想划开你的肚子，看看你长没长心和肺。”
　　如今的天骄集团如履薄冰、风声鹤唳，集团高层更是焦头烂额、小心翼翼。方妈妈这段时间连续不停地奔走、鞠躬、赔礼、道歉，从中斡旋，与“领导”修复关系，挽回公司形象。全公司上下进入“全面应战”状态，你小子还有闲情逸致看电影、哈哈大笑。
　　“我着急上火有什么用？我又帮不上忙？”郑浩吃完了，打着饱嗝，“天大的事与我无关，只要不拖欠我工资就行。”
　　隋风不爱听了：“怎么与你没关系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懂吗？企业的生存发展并不是一个人或几个高层领导的事，和每个员工息息相关。好比一台庞大的机器，要想正常工作，哪怕是一个最小的螺丝零件出了问题也无法运转，不要以为你一个保安对公司就没什么作用，其实不是……”
　　郑浩双手一推：“求求你，别给我上课，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有道理，但我听不懂。”
　　“那好，我不说小道理。”隋风换了口气，“你现在的这份工作是方少爷母亲给你的，就冲这份情义，你不该为他们分担一些吗？”
　　郑浩意识到了：“那，我该怎么做？”
　　隋风无语了：“你自己想吧。”
　　吃完了饭，隋风问郑浩：“你不是说要学文化吗，想学点什么？”
　　“学文化怕是来不及了，学点手艺吧。从小做起，将来做大了，就成有钱人了——哎，我跟你说，王大宇处了个女朋友，一下班就腻在一起，搞得我有家不能回。”
　　王大宇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和郑浩合租了一间公寓。
　　上班时间到了，隋风收拾好准备离开，给郑浩留下一句话：“想要成为有钱人，你的路长着呢。”
　　刚关上门，背后接着放声大笑。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保安而已，只能“独善其身”，做不到“兼济天下”。隋风瞬间觉得：其实，“小”也有小的好处，尽管卑微弱小，却也不必承受太多承担太重，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砸不到自个就行。只管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得其乐、悠闲自在。“大”有大的风光，“小”有小的自在，有时，做个“小”人也挺好。
　　思考间，到了楼上，路过企宣部时，看到方竞天正与一位美女职员谈话，唇角不时露出笑意。
　　黄丹萌，公司新进的美女设计师，长相清纯秀丽、柔弱可人，活脱脱从偶像剧中走出的女主角。
　　隋风看到：方竞天眼底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陌生的柔情与暖意。他调转方向，去了行政部。
　　“黄丹萌，正常招聘来的，个人履历上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赵慧霞给他看简历，“怎么，看上了？要不要我牵线搭桥啊？”
　　“不用、不用。”隋风连忙推辞，出了行政部，正好遇见。
　　“我的事不用你管。”方竞天竟然用霸道的、不可置否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怎么了？今天的他已经让他陌生两次了。
　　隋风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黄丹萌，明白了。
　　气鼓鼓地回到后勤部，坐下来生闷气。常言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太正确了，永远不要想着和富家公子做朋友，一旦翻脸，你什么都不是。
　　隋风正要自嘲一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好小子，差点被你骗了。
　　回到家，方竞天正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隋风坐过去，眼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某位当红男演员，对他说：“可惜了，你要是混娱乐圈，一准盖过所有的男明星，捧回世界影帝大奖。”
　　方竞天一愣，瞅了一眼电视，明白了：“说什么呢？”
　　“还骗我是不是？”隋风底气十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隋风得意地一笑：“众所周知，‘天骄’是有名的‘恐龙企业’，招聘来的员工大都是草根、普通人，尤其是女员工，美女基本没戏。而这位黄小姐却是鹤立鸡群，不奇怪吗？更主要的是，现在的‘天骄’正是非常时期，你会有心情谈情说爱？还有就是，这位黄小姐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是你的菜。”
　　方竞天有些沮丧：“什么影帝，还不是露馅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吧，怎么回事？”
　　“黄丹萌是内鬼。”
　　隋风惊诧：“是她？之前不是怀疑方妈妈身边的王副总们吗？”
　　“是她没错。”方竞天证实，“不光是你，谁都没想到。老妈的一个姐妹的孩子和她是校友，来‘天骄’时看到了她，老妈托老爸私下调查。‘天骄’和‘盛隆’一直是死对头，这次就是‘盛隆’背后下的黑手，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一号’的配方。黄丹萌的真实身份是‘盛隆’公子爷的女朋友、老爷子的准儿媳。为了‘一号’打入了‘天骄’内部，她隐藏得很深，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隋风提出疑问：“她不过是企宣部的一名普通员工，怎么可能知道‘天骄’的一些内情呢——难道是人力资源部的郭经理？”
　　方竞天点头：“以她的条件并不符合‘天骄’的一贯用人标准，能进来，是郭经理开的后门，很多内幕消息估计也是他有意无意透漏给她的。”
　　“郭经理被收买了？”
　　“应该是的。”
　　这个老色鬼，隋风心里暗骂。
　　“她的真实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眼下的‘天骄’摇摇欲坠，一根稻草压上去都会轰然倒塌、土崩瓦解，所以……”
　　“你还信不过我吗？”隋风拍着他的肩膀，“所以，你这个‘天骄’的公子爷亲自出马，接近她、取得信任、套取情报，关键时候反戈一击、反败为胜。乖乖，你这是‘美男计’啊，必要时是不是还得……”
　　隋风玩味的目光从他脸上一直向下……
　　“说什么呢？”方竞天打掉他的手臂。
　　“吃饭了吗？”隋风转移话题。
　　“没有，等你呢。”
　　“你等着，我去做饭。”隋风起身去了厨房。
　　方竞天对着他的背影：“你不怨我今天对你的态度不好吧？”
　　“没有。不过，我当时真挺意外的。后来想清楚了，你还真有当影帝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