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林树巍弯腰给他捡起帽子，这时候，他愣了一下，想不到那满腮胡子的卫兵却是个秃子，脑袋上“寸草不生”。林树巍把帽子还给他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往帽子里放了一张银票。
　　大胡子卫兵笑吟吟地看着，把帽子戴到头上，那张银票，就用军帽捂在秃顶上。他鼓着腮帮盯了林树巍一眼，说：“都夜晚了还来找人，你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林树巍刚想点头称是，那大胡子卫兵早已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林树巍看着离去的大胡子卫兵，平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赖达走出大门，问：“谁找我？”
　　林树巍走到赖达面前，焦急地说：“我是医院的林大夫，你的太太病倒了，快去医院看看。”
　　赖达会意，便去开来一辆吉普车，向着远处开去。
　　林树巍也上了车，从后面紧紧跟着。
　　两辆吉普车沿着一条沙土路，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大到小，渐渐消失。
　　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在车的灯光里出现了。
　　两辆驶到一片树林边，停住了。两人下了车，进入树林里。
　　赖达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感慨地说：“这个地方没人，难得有片刻清静啊！
　　林树巍说：“是啊，要是没有战争，要是不打仗，要是不内斗，我们就不用这样躲躲藏藏说话了。”
　　赖达叹了一口气，说：“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4月陈炯明下野后，驻守在广西的粤军沸反盈天。5月8日，孙总理委任陈炯明的部下叶举为粤桂边督办，以示对粤军的信任。然而，叶举并不领情，5月20日，他率领六十多营粤军，突然开入省城，包围了广州，战争，一触即发了。”
　　“形势，确实是很严峻啊！”
　　“陈炯明将亲信部队布防于石龙、虎门各地，对广州已尼形成包围之势，看来，他已经铁了心要翻脸，对孙总理不利呀。”
　　“确实，一场大风暴马上就要来临了，形势紧迫，孙总理叫我进入今晚的会场，收集开会的情况。”
　　赖达沉吟了一会，说：“要进去不容易，得制造混乱，才能进去。”
　　林树巍说：“我有一个办法，不妨试试。”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上了车，开到城里，敲开了一间妓院的门，挑选了四个绝色的女人，要他们争分夺秒，立刻赶到粤军第五独立旅。
　　那四个女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少女，身材修长、皮肤白嫩，举止活泼妩媚，一到第五独立旅门口，就声言要找叶督办，说是叶举叫她们来的。
　　一会，里面传出话来，并没有这么一回事。卫兵不让她们进去。
　　四个女人却不肯走，她们坐在地上，哭着要钱。
　　四个卫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等到这些女人哭够了，大胡子士兵端着枪过去，吓唬说：“你们还在这儿胡闹，我一枪把你们崩了。”
　　这些女子虽然是平民女子，却也见过些世面的，她们毫无惧色，一个挺起脊梁，拍着胸脯说：“打呀，就往这儿打。”还有一个撩起旗袍一角，笑着说：“打呀，老娘就怕你不打呢。”
　　她们都不相信他敢开枪，正想借机闹事，要钱。
　　赖达和林树巍及时出现了。
　　赖达看着四个卫兵，嘿嘿地笑，说：“你们干了苟且之事，却在这儿赖账，等会叶督办知道了，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大胡子卫兵委屈地说：“我们都在这儿站岗，互相看着，哪会干得出什么事？”
　　赖达冷冷笑：“他们怎么会向你们要钱？”
　　“她们又不是我们叫来的，却向我们要车费，真是混账！”
　　赖达乘机把四个卫兵请到旁边。四个卫兵原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赖达只是扯东扯西，闲闲散散地说话。四个卫兵耐心地听了半天，终于听出赖达的意思，就是他可以给钱打发四个女人走，但他的老乡留在外面站着也不是办法，只要能一起进去就行。
　　一个卫兵立刻顺着他的意思说：“我看可以。”
　　另外两个士兵也按捺住喜悦的心情，点点头。
　　大胡子卫兵是领头的，却拿不定主意，他感到事情重大，担心头上的脑袋不保。
　　赖达说：“这些妓女撕破了脸，等到叶督办看到了，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到时肯定责怪你们……”
　　大胡子卫兵还在迟疑不决时，回头去看林树巍，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只好顺水推舟地说：“你别跟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树巍走进一所宽敞干净的四合院，便见到院里坐着许多人。这些都是粤军将领。他们拒绝与孙中山接触，不出席孙中山的宴会，躲到了粤军第五独立旅总部开会。
　　林树巍偷偷潜入大厅，便见到叶举居中而坐，左右两侧坐着洪兆麟、熊略、杨坤如、翁式亮、陈炯光等粤军粤军团长、统领、路司令以上军官。此时，叶举站起来讲话。他说：“弟兄们，我们粤军团长、统领、路司令以上高级将领在此聚集一堂，共商救国救粤之大计……”
　　在林树巍面前，一群人窃窃私语。
　　叶举停下话来，向那儿看过去，看到那是旅长熊略手下的人。
　　会场肃然无声。
　　叶举便说：“弟兄们，有什么话，今天你们不妨直说，”
　　一个人站了起来，高声说：“报告叶总指挥，我们感到现在广州群龙无首，要陈炯明总司令马上回来，恢复所有职务，镇摄大局，稳定社会……”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林树巍听到他的左边有人说：“广东局势稳定，非陈总司令出来主持大局不可，我们要到惠州去，把陈总司令迎回来，要不，我们粤军的好日子到头了……”
　　那人没说完，便有人插口说说：“不行，陈总司令对孙中山的态度太软弱，软得像女人一样，我们都看不下去了。”林树巍掉转头，看到他的背后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刚说完，林树巍又听到自己的右边有人跟着说：“叶总指挥来领导粤军，与孙中山彻底决裂，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我们的日子还好过。”
　　立刻有人尖锐地提出：“陈总司令呢？陈总司令怎么办？”
　　有人说：“如果陈司令不同意，就请他出洋去考察学习。”
　　又有人跟着附和：“陈总司令也可经继续留在惠州休养。我们在广州搞他个鸡犬不宁，天翻地覆。”
　　马上有声喊了起来：“叶总指挥，你就带领弟兄们干吧，别冷了大家的心了。”
　　有人叫嚷：“我们都是陈总司令带出来的，不能忘恩负义，不能背着陈总司令轻举妄动……”
　　一时，林树巍感到前后左右都有人在叫嚷，他们无形中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叶举眼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装饰着藻井纹，那些一个连着一个的华美藻井纹，仿佛一个又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一般。
　　洪兆麟趋身过去，小声提醒说：“叶总指挥，大伙就等你的话了。”
　　叶举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屋子里的每话话，都像一把锤，一锤一锤地敲击着他那颗急跳的心。他仍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无数藻井纹，无力地对洪兆麟说：“你跟弟兄们说吧！”
　　洪兆麟谦卑地说：“叶总指挥，我说话，没人会听我的，你不说话，弟兄们就会乱了。”
　　叶举沉吟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广东是陈总司令的广东，没有陈总司令回省主持大局，局面不会稳定，弟兄们不可造次，不可怀有二心。大家要知道，我们今晚开会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说：“抵制孙中山。”
　　叶举便说：“要抵制孙中山，光光是避而不见，绝对不行，我们要有进一步的行动，就是戒严，从明天起，整个广州戒严，对从北伐前线回来的人，一律扣留，对运往北伐前线的物资，全部收缴，给他孙中山一个下马威！”
　　林树巍一听到“戒严”两字，心里一惊，忙溜了出去，他要及时把情报带到总统府，然而，他打开吉普车门的时候，一条光柱把他罩住了，有人打电筒跑过来，埋伏在旁边的士兵也一涌而出。
　　“这车是你的？”拿着电筒的士兵用电筒敲着车门问。
　　林树巍看着他们，不回答。
　　那士兵说：“这是总统府的吉普车，怎么会到你手里。”
　　林树巍看到车门上果然写着“总统府”的字样。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借来的，借来用用，怎么啦？”
　　士兵问：“你是哪个部队的？”
　　林树巍说：“陈德春旅长部队的。”
　　士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军衔呢？”
　　林树巍清晰地说：“我是陈德春旅第五独立旅第二团团长陈道春。”
　　士兵们交换了一下意见，有说：“怎么没听到说过你呀？”
　　林树巍严肃地说：“我是刚任命的。”
　　带头的士兵便对另外一个士兵说：“快，叫陈旅长。”
　　在那个士兵转身进去的当儿，林树巍的拳头冷不防打在一个带头士兵的脸上，那士兵身子一歪，四脚朝天地跌到地上，另外几个士兵觉察到情况不对，但是脚下一震，横七竖八地摔到了地上。林树巍用脚把他们扫倒了。
　　几个士兵爬起来，拿起枪便放，然而，那辆吉普车已经跑远了。他们无精打采地放下枪，垂头丧气地转过脸去，立刻瞪大了双眼，他们看到地上晃动着乱七八糟的影子，便知道了里面开会的军官都跑了出来。
　　带头的士兵及时上前报告了情况。
　　叶举皱眉说：“总统府派来了奸细。”
　　陈德春说：“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奸细捉回来。”
　　立刻，有几辆吉普车开了出来，几个士兵跳了上去。吉普车并没有停下来，也没减慢速度，一路疯狂地尾随而去。不一会，便看到了前面的吉普车。
　　林树巍从反射镜里，看到了后面的车辆追得正紧，又听到间或几声枪响划破夜空，知道自己开的车残旧，跑不赢后面的吉普车。他心里一横，把吉普车往旁边的悬崖峭壁开了下去，在吉普车就要往下掉的瞬间，他从容不迫地从车子里跳了出来，迅速潜伏到树林里，飞快地跑向旁边的山谷。
　　后面的车子开了上来，看到总统府的车子掉进了山谷，那些士兵便向山谷开枪，然后狂笑：“跑呀！老子叫你跑呀！”
　　领头的军官却指挥说：“搜！”
　　有士兵说：“明明掉进悬崖死掉了，怎么还要搜？”
　　军官说：“这儿又不是可路可走，怎么会无端端掉进悬崖？制造假象的，人已经跳车了……”
　　这么一说，那些士兵立刻趴到了地上。有士兵说：“我们在明，他在暗，他在暗处放冷枪怎么办？哪儿敢搜山呀？”
　　军官说：“我们原地埋伏，等来了人，把山围起来，天亮了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