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镇海楼淋浴着落日的余辉,显得十分秀美.
　　镇海楼在越秀山的山顶，建于明朝初年，当时倭寇不断侵扰我国沿海边陲，地方官员为了加强守备，取“雄镇海疆”之意。孙中山在这儿宴请粤军，也有安抚镇慑之举。此时，孙中山登上楼顶，广州景物历历在目。更见南面珠江水波荡漾，浩瀚接天，煞是壮观，令人想起一副名联：急水与天争入海，乱云随日共沉山。
　　孙中山站在五层楼上极目眺望，莲花山上的莲花桥，珠江南岸的琶洲塔、赤岗塔，隐隐约约在傍晚的烟雾之中，他想到数百年来，诗人政客每登临其上，也和自己一样，感慨万端，因此，名人诗作甚是丰富，教人叹为观止，他突然也想吟一首诗，突然看到上面的一首诗，竟然感到自己想说的话，都地这首诗里面了。这是佛山人陈恭尹的《镇海楼》。孙中山不禁读了起来：
　　清尊须醉曲栏前，飞阁临秋一浩然。五岭北来峰在地，九州南尽水浮天。将开菊蕊黄如酒，欲倒松风响似泉。白首重阳惟有笑，未堪怀古问山川。
　　不知什么时候，陆志云站到了孙中山身边。他提醒说：“总理，那些将领快要来了。”
　　粤军是倾注了孙中山全副心血的“子弟兵”，他没有等闲视之，亲自到粤秀楼的门口迎接。
　　这时候，刚好有一批军官到了门口，走在前头的还捧着鲜花，大家嘻嘻哈哈，笑逐颜开，一看孙中山站在门口，个个愕然，随即迎过去。
　　总统府门外，却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张营长站地士兵面前，伸手拦住赴宴的人：“请问你是哪个部队的？”
　　那些军官从容地对士兵说：“你没看到么？我们是赴宴的。”
　　一个士兵转身向旁边走去。那些军官惊奇地看着离去的士兵，平静地等待着。一会，有个尖嘴猴腮的军官过来，装作没看见，问：“哪个来赴宴了？”
　　那些军官走到他的面前：“就是我们。”
　　尖嘴猴腮军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勉强敬了个军礼。赴宴的军官忙着还礼。
　　尖嘴猴腮军官傲慢地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事到这儿来？”
　　来的军官眼睛盯着他，惊愕地说：“来赴宴呀，这还用问么？”
　　尖嘴猴腮军官拿出一本黑色的记账本，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录下来。
　　来的军官喜不自胜，有人说：“来总统府吃饭就是不同，要登记排名入座的。”
　　尖嘴猴腮军官漫不经心说：“这不是总统府登记的，是叶督军收集情况的。”
　　一个赴宴的军官不相信地说：“我们是孙总理请来的，还会有人敢为难我们？”
　　尖嘴猴腮军官翻开一本军官名册，看了一会，把一个军官留了下来，说：“你是团级以上的军官，不能参加这次宴会。”脸上肌肉一紧，摆出严肃的表情，“这是命令！”
　　那军官没理会，满脸怒气地越过他，径直走进孙中山。走了几步，他猛然发现不对，转过头去，看到尖嘴猴腮军官已经掏出手枪，直挺挺地对着他。
　　这时候，孙中山在林直勉的陪同下过来了。孙中山见到这情景，一肚子气就冒了上来，骂：“大胆，你们怎么能在这儿阻止我的客人？”
　　尖嘴猴腮军官低下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话。
　　陆志云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个耳光扇过去，骂：“你也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儿撒野？”
　　尖嘴猴腮军官却说：“我在执行命令。”
　　孙中山问：“你在执行什么命令？”
　　尖嘴猴腮军官吱吱唔唔，最后说：“我不能说。”
　　陆支云一听，神色大变，浑身颤抖，刷地拔出手枪，说：“你敢不说？一枪送你去见阎王！”
　　林直勉也趁机说：“来人，把他拉下去，毙了。”
　　张营长见状，也举起了手机，他旁边的那两排士兵，一齐拿起了枪。
　　“放下！”陆志云用尽全力大喝一声，“孙总理在此，哪个敢造反。”
　　张营长无奈地放下枪，那两排士兵看到形势不对，也放下了枪，挺起胸，低着头。
　　有侍卫上前去，抢了尖嘴猴腮军官的枪。那军官想跑，却跑不了，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
　　林直勉说：“拉下去，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尖嘴猴腮军官慌了：“我说我说。”
　　林直勉瞪他一眼：“你说呀。”
　　尖嘴猴腮军官便说：“凡团级以上干部，今天晚上集中开紧急会议。”
　　孙中山听了，一脸震惊：这不明明摆着要和我对着干？！他明显感到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斗争打响了，一股无名火从头顶升起，又感到有一盘冷水从头上泼下来，他真想给那尖嘴猴腮军官一巴掌，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赴宴的军官陆陆续续进来。他们入座之后，面前立刻一亮，感到十分堂皇和豪华，餐具一律为银的，筷子是象牙的。此外，在每个人面前还有四个小银碟，内装干果，而且，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菜谱。
　　有人立刻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十热菜：冬笋信宜三黄鸡块、一品燕菜、清汤银耳 、清蒸鹿尾、生菜龙虾、鲍鱼龙须、火腿松花、白扒鱼翅、虾仁海参、梅菜扣肉；
　　四种酒：青梅酒、山稔子酒、水蛇酒、粟米酒；
　　四干果：炸杏仁、炒花生、榄仁、开心果；
　　四鲜果：荔枝、蛇果、蓝莓、桃子；
　　主食：高州煎薄饼，   三鲜韭黄水饺。
　　宴会开始，在门口台阶两边的乐队排成两列，上菜的人就从乐队中间来回穿梭。当赴宴者入座时，乐队高奏中华民国国歌，然后每上一道菜，乐队都要吹号、擂鼓，同时在楼里、楼外都有侍卫兵在旁垂手站立，以便随时呼唤侍候。
　　上菜都是按着菜谱上的顺序上菜。
　　参加宴会的，本来是粤军连以上的全部将领，然而来的人却稀稀疏疏，都是粤军中的低级军官。孙中山傻了眼，热脸贴了冷屁股呐，不过，他还是沉住气，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兴致勃勃地邀大家举起酒杯，用异常宏亮的嗓音说：
　　“各位将领，今天这桌宴席特为各位将士们准备的，大家辛苦了，一定要喝好，开怀畅饮……”
　　大家都说：“谢总理。”
　　军官们开始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接着厨房先后上来了十个菜，最后上的是梅菜扣肉。在酒喝得差不多时，厨房又上了一盘大肠炒花生和沙河粉。
　　孙中山又举起手，叫过林直勉，吩咐厨房加菜。
　　林直勉过去，小声对孙中山说：“总理，菜太多啦，浪费了。”
　　孙中山也压低嗓子说：“不要怕浪费，吃这种饭，就是要浪费的，浪费才显出阔绰。只要大家开心，只要喝酒的效果……”
　　“知道了，总理，这是政治饭，要吃出效果。”林直勉弓身而退。
　　然而，孙中山又向林树巍招手。林树巍又无声地返回到孙中山身边。
　　孙中山说：“去，快把林树巍叫来。”
　　很快，林树巍来了。
　　孙中山贴着他的耳朵，说：“粤军高级将领都没来，他们在一起开会，你去摸摸，他们开什么会……”
　　林树巍会意地点头，出了宴会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中山站起来，想在宴会上大讲特讲北伐的形势以及他的《建国方略》、《三民主义》，却听到西南角上开始吵嚷，接着东南角的声音也嘈杂起来，有人像喝醉酒似的胡言乱语，说的都是陈炯明的“联省共治，统一中华”是最好的政治出路，避免杀戮和流血，接着东北和西北角开始响应，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大骂同盟会，骂国民革命党，并说“孙中山一点力量都没有，是大话，是孙大炮、大骗子”。
　　这时候，许多军官已经都站了起来，抵制那些偏向陈炯明的议论。可是，有些军官装作喝醉了，在宴会厅摔标子，搞破坏，弄了个鸡犬不宁。他们虽然被阻止了，但千方百计捣乱。
　　孙中山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宴会厅里混进了许多工作异己分子，而且，宴会厅并没有按他设想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布置，那些花生炒猪肝肠又吃得出一些异味来，孙中山心里十分失望，感到这场豪华的宴会并没有起到统战的作用，他不由火起，整理了一下衣领，愤然说出了一番他并不想说的话来：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是怀着什么目的来的，告诉你们的长官，不要以为据守白云山，便可胡作非为，我立刻上永丰舰，升火驶入东江射击你们，连你们的根据地也一并铲除！现在东江水涨，永丰炮舰可以直行驶入陈炯明的老巢……”
　　在孙中山的讲话中，林树巍急急地向门外走去。
　　林树巍出了越秀楼，便驾驶着吉普车从总统府出来，呼啸着穿过大街，拐进城北的一条幽静的街道，风驰电掣地向白云山驶去。最后，缓缓地停在一座大院门口。门口挂着两盏马灯，灯光里竖挂着一个牌子：粤军第一军第五独立旅。
　　在牌子旁边，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戒备森严。
　　林树巍抬起右腕看了看手表，指针正指在8：30。他轻轻地碰上车门，走到院门前，习惯地对卫兵敬了个军礼。
　　四个卫兵都没理会他，因为林树巍穿的不是军装，是便衣。
　　一个卫兵拦住林树巍：“你找谁？”这个卫兵靠近林树巍，是个大胡子。
　　另一个卫兵说：“叶督办开会，不见客。”看到了他的吉普车，感到来人并非寻常。
　　林树巍说：“请通报一声，我要找赖达连长。”
　　连长的军衔太低，大胡子提不起热情，冷漠地问：“找他干什么？”
　　林树巍客气地说：“你就说‘最高山顶’上的老乡来了。”
　　大胡子士兵满不在乎地丢了一句：“没这个人。”说时扭动脖子，恰在此时有风吹过，风把他的帽子吹到地上。那帽子滚了几滚，靠在林树巍脚边。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