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孙中山和林树巍坐在哨兵旁边的长椅上。这张脱了漆椅子散发出阵阵药水味。林树巍看墙上的挂钟，知道陆志云去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了。他烦燥地说：“志云怎么还没来？”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声音。
　　林树巍脸上露出喜色，站起来说：“志云到了！”
　　然而，进来的却是一个女人。
　　这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花缎旗饱和高跟鞋，她进门，弯腰把长统袜子从小腿上往上扯。这一动作，惹得大家都看她的腿，她的腿真白。有人咬耳朵说：“这是西关的女人，全广州都出名的。”
　　士兵把用花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到连长面前的桌面上。
　　连长的目光好容易才从那女人的脸上放回到桌上，仰头问士兵：“什么东西？”
　　士兵附在他耳朵边说：“硬硬的，是珠宝！”
　　连长知道是一包金银细软，他忍不住解开包裹，把那些戒指和镯子之类的东西摆满了一桌，一边看一边估量着它们各自的价值，这些金器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那女人的身子歪了一下，她的高跟鞋站立不稳，偏了。旁边年轻的士兵及时地扶了她一下而没让她跌倒。之后，士兵目不斜视，丝毫不为所动。女人却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异常，非常急促。
　　女人上前，说：“长官，这是我的东西。”
　　连长看也不看她，说：“你先闭嘴，我还不叫你呢？”回头叫来领女人进来的士兵，笑吟吟地问：“这个包裹，你们几个人扣押回来的呀？”
　　那士兵回答：“三个。”
　　连长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三个快来。”
　　三个士兵很快到了。
　　连长勃然大怒，骂：“你们私藏了多少，快拿出来。”
　　三个士兵摇头，都说没有。
　　连长嘿嘿笑，说：“你们是我手下的兵，我了解你们比你们了解自己还了解，你们怕这样拿出来难以为情吧，好，给你们一个机会，。”
　　三个人便排成队，站在一间房子外面，一个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被捏遍全身，检查完了才到连长面前，又轮到下一个。完了，连长亲自进去，从里面的桌上把那些追回珠宝拿出来。然后，连长走到三个人的面前，叫道：“立正！稍息！报数----
　　三人响亮地报数：一、二、三！
　　连长熟练地把手一伸，手里接到了一颗东西。他放到眼前细细看，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他看到了，一颗合浦的珍珠呐。这是从第三个士兵口里掉出来的。连长是懂货的，他吹了一下，顺手放进了口袋。
　　那女人扑过去抢，说：“长官，你怎么能拿我的东西？”
　　连长让两个士兵拉开那女人，说：“什么你的我的，都不是，是我们部队的。”
　　女人“哇”地哭了起来，说：“我的东西在街上被人抢了，你们的士兵给我抢了回来，你现在又把我的东西抢了，你们都是贼！”
　　连长笑了起来，说：“骂得好，现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是贼，大的贼抢夺地盘，抢夺天下，我抢你一包东西算得上什么？来人，与我轰出去。”
　　几个士兵心领神会，架起那女人，丢出了门外，不再让她进来。
　　连长对这包东西感到非常满意。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只镯子，这镯子上镌着龙凤图案，他喜欢到不得了，他拿手镯去套腕子，但无论怎样努力，总是套不进去，他便笑了起来，因为他的脑子里始终想着一个与自己关系非同寻常的女人，他估测到：那女人的手是再合适不过了。
　　孙中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听见那女人在外面又哭又闹的，缠了好半天，他觉得那女人太可怜了，这女人满以为军队可以伸张正义，谁知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天下乌鸦一般黑，被驱逐了出去。开始时，那女人呸地吐着唾沫，咒骂连长不得好死，后来没有了声息，估计被赶跑了。
　　连长突然后悔莫及，意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处理金银财宝，说不定后患无穷。他立刻把孙中山和林树巍叫了过去，说：“你们两个千万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们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林树巍却说：“但是都看到了，怎么办？”
　　连长说：“用清水把眼洗净吧。”
　　林树巍说：“清水洗不净的，眼不见才为净，但看到了。”
　　连长突然说：“那把眼睛挖出来行了，叫你们有眼无珠。”
　　孙中山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士兵进来报告说：“有个人要进来，解决刚才这件事。”
　　连长瞪眼：“不是解决了么？”像赶鸡一样厌烦地摆摆手，“让他滚！”
　　士兵的上身趋向连长，小声说：“那人来协商，想花钱把东西买回去。”
　　连长听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快，叫他进来。”
　　进来的是东山的一个少爷。
　　那少爷说了原委，原来他的三姨太在外面勾了人，从家里偷东西出来想私奔，在路上被人抢劫，抢劫的人被连长手下的士兵捉住了。他想拿钱把家里的东西赎回去。
　　连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10万块吧，你拿回去。”
　　那少爷心里有气：这不明摆着讹人的吗？便说：“我这些碎软也值不了1万，10万多了点，能不能少点？”
　　旁边的士兵替连长说话：“我们连长从不说一不干扰，10万还多，那就20万吧。”
　　少爷说：“里面的手镯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我想拿回去，我就卖这一件了，其它的也就算了。”
　　连长从衣袋里掏出镯子：“就这个？”
　　少爷点头：“就这个，这个就行了，东西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传了几代了，留着做个纪念。”
　　连长却说：“不兜圈子了，一口价，这个要30万。”
　　少爷陪笑：“哪有这么个道理的？”
　　旁边的士兵戏谑地说：“水涨船高呀，你再还价，更高呢。”
　　少爷有些火了，说：“你不还给我，我找你们营长说去。”
　　连长神气得不行，说：“营长！！你去找我们营长？吓唬我？得50万了”。
　　  少爷一听，怒了:“你这不是黑社会吗?”
　　连长翘起脚说:“就是黑社会怎么了？我比黑社会老大还大。”
　　这句话可真把少爷给激怒了，他大声喝道:“我是东山富豪，陈总司令还经常到我家吃饭......”
　　连长站起来，冷不防给他一巴掌：“你说话敢拉上我们陈总司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快滚！”
　　少爷忍气吞声，说：““好好.，我走。”
　　连长突然说：“你想走访就走得了的吗？你得我赔我时间。”
　　少爷拿出一叠钱，甩给了连长，然后走，一边边走，一边说：“我就是花多十倍的钱，也要给点颜色你看看。”
　　    少爷出了门口，坐上黄包车就往陈旅长那儿跑。陈旅长是陈炯明部的陈德春。陈德春立刻下达了战斗命令，一个团长带领人马立刻赶到了。
　　此时，连长正在坐地起价，要提高孙中山三人的“捐款”，猛然听到外面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感到奇怪，丢下了孙中山，跑了出去。他看到一个团长站在门口，便跑过去敬礼，问：“什么时候换防的，怎么我们没接到命令？”
　　那团长对他置之不理，他果断地指挥部队：200人把连部封锁，100人维护秩序，200人在外等候命令`````
　　部队各就各位。那些人先后跑到团长面前，敬礼，然后报告：团长，准备完毕，请指示。”
　　团长便从门口下去，部队立刻给分开了一条路。团长走到士兵的尽头，然后敬礼，报告：少爷，准备完毕，请指示。”
　　少爷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给我砸！
　　团长走到门口，站在高处，强有力地说了一声：“给列砸！”
　　在外待命的200人一涌而入，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用手里那根准备好的“打狗棍”，见到东西就砸。
　　一会，砸完了，团长接到报告，然后他向那少命报告：“少爷，打砸抢完毕。”说着，把从连长手里抢到的包裹还给少爷。
　　少爷说：“再砸一次。”
　　团长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少爷，再砸一次要另外加钱了。”
　　少爷说：“加10万。”
　　团长一声令下，那些部队又如狼似虎冲进去，暴风骤雨似的打砸了一次。
　　.警察来了。他们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团长，上前陪笑：“砸烂了东西没关系。管住枪呀，别走火伤人了啊……” 
　　一个民团武装从旁边经过。他们停下来。民团头目上前搭搭讪，笑着问团长：“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怎么部队也火并啦？”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辨。团长的副官打完他，一言不发地退回到团长的后面去。
　　民团头目只好悻悻走了，不敢再说话。
　　连长被推到角落里，就站在孙中山的旁边。此时，忍无可忍了，突然冲到团长面前，说：“我们都是部队的，你就不怕死？”
　　团长说：“我们现在是雇佣兵，有人出钱让我们做事，收得别人的钱，我就不管你是谁了。”
　　连长叫嚷：“老子跟你拼了。”他用手去掏枪。
　　早有几支枪对准了他。有人抢了他的枪，然后像扇苍蝇一样打。
　　连长也并不是好欺负的人，他挣扎着叫道：“住手，我的人来了，与你们决一死战。”
　　团长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涌来。那是黑社会的人马。黑社会的头子带着他那些小弟、小混混、小流氓站在正规军队前面，一下子显得不堪一击了，他们有的拿着砍刀、有的拿着鸟枪，有的赤手空拳。他们看到穿军装的，没一个敢说话了.也不敢靠前，有胆小的早就吓跑了。
　　团长不屑一顾，鄙夷地说：“靠地痞流氓来对抗得了军队？未听说过。”
　　连长又指：“我们的部队也来了，你等着吧，哼哼！”
　　  果然，不远处的队伍跑步前进，把团长的部队围了起来，还架起了迫击炮。
　　那部队果然是连长请来的部队，最高长官是个营长。那营长在几上士兵的扶卫下气冲冲地跑过来，一看到对方的团长，却给敬了个礼。因这个营长曾经在这个团长下面当过连长。那时团长还是营长。
　　肇事的连长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上。
　　营长过去，叹了一口气说：“老弟，你也看到的，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你得罪的是东山最有钱的老板，清远大半田地是他家的，广州的码头也有一半是他家的，要保住小命，还得过去求人家呢。”
　　连长打了个冷颤，只好人拿来一张被砸断了脚的条凳，放到背脊上，叫“负荆请罪”。他弓着腰，一步一弯，向少爷走过去……
　　这时候，陆志云来了，手里拿着钱要给连长。
　　林树巍笑了，轻松地说：“你来得刚刚好，这个时候不用给钱了，连长已尼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孙中山沉重地摇头：“唉，广州太乱了，乱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