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梁辛尝是信宜人，同盟会员，高州分府财政长。此时不在。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老大夫说：“梁老板今天才从家乡信宜到广州，又出去了。”
　　陆志云说：“没关系，我上楼去等他。”
　　孙中山在梁辛尝楼上的房间里耐心地等候。
　　正等得心里焦急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大家以为梁辛尝来了，但上到楼来，却是两个士兵。
　　两个士兵后面，跟着医馆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老大夫，他拿稳了瓶底厚的眼镜，才陪笑说：“他们好像老板家乡里来的，都是好人。”
　　两个士兵只当没听见，心里猜测着面前这三个人的身份。”
　　林树巍捏紧了拳头。陆志云雾一只手就把他拉到了一边。他就站在林树巍和两个士兵之间，避免林树巍和他们发生冲突。不管怎么样，这儿是梁辛尝开的医馆，他不想这儿发生流血事件。
　　两个士兵突然问孙中山：“你是哪儿的？”
　　陆志云指着说：“他是本地人士，姓天，名大公，排行第一……”
　　两个士兵说：“一看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是危险人物……”
　　林树巍隔着陆志云摩拳擦掌，愤愤然：“我们怎么不是好人啦，怎么是危险人物啦……”
　　两个士兵盯着孙中山的口袋，说：“因为……”
　　老大夫往两个人袋子里放几个大洋，说：“他们不是坏人！”
　　那两个士兵转头下楼，走了。
　　老大夫说：“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这些兵痞或许赌输了，或者吃喝玩乐入不敷出，经常来弄点钱的。”
　　那老大夫一走，孙中山便拍桌子：“荒唐，我孙中山也被人敲诈勒索。”
　　陆志云和林树巍都摇头。两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中山沉思了一会，然后对林树巍说：“你立刻给陈炯明去电，让他到广州来，让他看看自己的部队是什么部队。”
　　林树巍刚要转身下楼，却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由远而近，往楼上冲了上来。最先看到的刚才的两个士兵，后面还跟着一个军官，军官带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士兵。
　　军官盯着孙中山看，半晌才高声问：“干什么的？”
　　陆志云回答：“做药材生意的。”
　　“做生意的？”当官的绕关不中山看了一圈，然后笑了起来：“做生意的？好呀，一看你们穿得这么好，就知道是有钱的生意人，呀哈，我们连长请你去一趟。”竖起手指，往外翘了一下。
　　那些士兵围过来，齐声说：“走！”
　　老大夫惊愕不已，过来说：“老总……”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立刻被推致函一边,这老大夫瞪大双眼,心里纳闷:明明是打点过了的,怎么还回头找麻烦,以前可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事呀.
　　  孙中山被带到了连部。陆志云和林树巍在旁边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这是临时连部，就设在沙面一间诊所里。连部里飘着浓重的药水味。据说诊所里的医生，被赶到桥头那儿露天行医了。临近连部，军官郑重地对孙中山说：“记住，见到我们连长，你要脱掉帽子，等鞠躬礼。”
　　孙中山说：“唔，我不会跟你们连长打交道。”
　　军官说：“你知道吗？我们连长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如果你干过我们这一行你就知道了。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的，你在我们的地头上，就得服服帖帖地归他管。”
　　林树巍的脸马上拉了下面，难看极了，说：“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
　　陆志云立刻站在林树巍和那军官之间，一面用目光暗示林树巍收敛点，千万别露出马脚，一面对那军官说：“知道了，都知道了，老总请放心。”
　　    连长摇晃着坐在藤倚上剪指甲，口里吹着一首粤曲小调。
　　陆志云抢前一步，站在孙中山面前。他看到连长又大又亮的三角眼睛，心里便有些焦虑。长着这种三角眼男人大都是专横的，很挑剔得很。他故意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
　　吹口哨的声音停止了。
　　陆志云感觉到连长尖锐的目光在沾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敲敲打打。
　　军官上前敬礼说：“报告连长，人都带到了。”
　　连长只说：“看到了！”
　　那军官回过头，说：“敬礼，给我们连长敬礼。”
　　孙中山不动。
　　林树巍和陆志云上前要行鞠躬礼。他们竭力把这些繁文缛节给遮掩过去。
　　突然，门外传来争吵的声音。
　　连长脸上现在恼怒的神色，说：“什么人敢到老子这儿来捣乱？”说着站起来往外走，手里没忘记抓了一把手枪。
　　屋子里的人都跟随着出了门口。
　　在连部门口争吵的是四个人，两个士兵和两个拉黄包车的人。大家一听便明白了，原来两个士兵坐黄包车回来，下了车却不肯给钱。两个拉黄包车的不肯让步，附近拉黄包车的便都过来，把两个士兵围着讲理。
　　两个士兵一看到情况不妙，“耍弄起来也不客气的了，动不动就挺身下身，打开裤子来，给两个车夫看他黑洞洞的东西，骂：“要毛么？要毛就有！”
　　看到那两个士兵的嚣张气焰和下流动作，大家才知道这些士兵原来不穿内裤。不穿内裤仿佛是要摆开加热，放足精神吵架似的，然而那些地方黑石隆冬的，并不好看。有的女人路过，扭转了脸。有人看着这些女人的样子，倒乐了，说：“看呀，怎么不看？”
　　两个士兵中的一个愤然说：“想要钱吗？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什么时候坐车会给钱的！””
　　另一个士兵说：“老子当兵，穷得连短裤都没得穿了。哪有钱给？”
　　有人低声地说了一句：“当官的终于来了，两个兵有得受受了。”说话的是个车夫。
　　又一个车夫说：“吃不了着走啦。”他们想的就是有军官出来处理这件事。
　　在大家的目光里，连长晃动着手枪过去。他的枪一下子落下去，顶在车夫额上。接着，他南腔北调的声音十分刺耳地骂：“他妈的，你想收钱，老子的部队保卫广州，分分秒秒都会死，让你们在这儿做生意，却要收老子部队的钱？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老子部队保护你，你早死了，滚远点！”说着，往天上放了一枪，又喊：“滚！”
　　那两个车夫呆住了，在他们屁股挨了一脚之后，拉着黄包车掉头就跑。
　　连长和那些士兵哈哈大笑。他们在洋洋得意的笑声中在回到连部。连长叫过那两个惹事的士兵，拍他们的肩膀，竖起拇指夸他们：“好，你们两个好样的，没给我们部队丢脸。”
　　两人士兵自豪地说：“连长，我们永远记得我们连的光荣传统，就是打架不能打输了。”
　　连长哈哈笑。那些士兵也跟着笑。连长的笑声突然停止了。所有的人也不敢再笑了。连长的眼睛盯着孙中山。那些士兵也和连长的目光保持了一致，像探照灯一样在孙中山的身上扫来扫去。
　　连长原本宽容的脸绷紧了。他的态度恶劣起来，声色俱厉地问：“你们三个，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呢？”
　　孙中山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下逐客令了吗？”
　　连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想什么时候走，就看你们自己了，我请你们到这儿，是想你们这些生意人也爱国一下，捐献点钱……”
　　林树巍说：“你这样打家劫舍，是土匪行为。”
　　连长拍着手枪说：“你别给我说这些话，我们上战场打仗的人，什么也不怕，就怕没有钱，没有军晌，我们的部队就得解散，你们三个人，为国捐献3000块吧。”
　　陆志云不急不恼地说：“我们的钱，你收不得的。”
　　连长大怒：“我没听说谁的钱收不得的，就是孙中山的钱，也照收不误。”
　　孙中山听了，忙埋下头去。他怕心里的愤怒从脸上流露出来。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平静得如同一汪秋水。他看到陆志云和林树巍都注视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话。
　　孙中山不说话，倒要看陆志云和林树巍怎么办。
　　林树巍到连长面前，说：“你这钱要得没道理。”
　　连长厌烦地看他一眼，索性说：“我就收没道理钱的，没钱你别走了。”
　　陆志云说：“我们不知道长官要钱，没带钱。”
　　连长蛮不讲理地说：“没钱不要紧，等你们有了钱，你们再走。”
　　孙中山三人就被推到旁边，关进一间屋子，有两个端枪的士兵站在门口看守。
　　不一会，屋子的门被踢开了。林树巍出门来。
　　连长一声吆喝，冲出几个士兵。他们的枪口一齐对着林树巍。
　　连长问：“你这就要走？你想去哪里？你想白来一趟吗？除非，你把钱拿来，否则……”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不就是几个钱么?”陆志云跳了出来,站在连长和林树巍之间，“我去把钱借来，只要别为难我们，把我们放出来透透气就行。”
　　连长指着陆志云说：“果然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我算看对你了。快，去把钱拿来。”
　　连长手下的士兵像得到了暗示，一阵拳打脚踢，把陆志云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