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天问“ 073 山鬼的宣言

　　072”天问“
　　长发在秋风中飘扬，风儿也鼓扬起她的红衬衫和红裙子。那是红色的小鸟，那是燃烧的烈火，那是不屈的灵魂!可是美丽的新娘还是葬送在残存于这穷山沟里的封建礼教之中!在男权社会之中，男人的尊严大概可以用金钱来维护；可女人的尊严有时却要用死来换取!老天爷!这公平吗?这合理吗?丛山在心灵深处发出愤怒的“天问”……
　　喝农药而死的温和静静地躺在了堂屋里。没有人知道她死时的惨状，也没有知道她死时的美好的憧憬——她趴在山哥的背上，像鸟儿一样地飞翔，飞啊飞啊，飞向那美丽的世外桃源国……
　　丛二婶扑在她身上野兽般地嚎叫着。连那些大男人的眼泪都扑籁赖地流个不停。丛二婶哭着叫着，一抬头，看见英四凤躲在人群中，她忽然跳起来，冲到英四凤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上去“啪啪啪”地几个耳刮子，英四凤马上与她对打起来。丛二婶像疯狗似的拉住英四凤的手就咬，还用脚狠命地踢她。大家已经知道英四凤帮蒙加林强奸温和的事儿了，连蒙家的老三、老四，也被各自的媳妇扯住了手，不许上前帮嫂子，这个烂污货，给蒙家抹了黑，现世报，打死她才好呢!
　　一会儿，警察用手铐铐走了英四凤。
　　温和是磨子村几百年来才出的一个烈女贞女，她的死足以给磨子村贴金。这样的烈女贞女在封建社会是要上报县衙门的，县太爷还会发一块匾来表彰她以死来洗刷屈辱的壮烈行为的。多少年来，贞节牌坊就是要宣扬光大这种烈女精神。无论哪个朝代，男人对女人不必从一而终，而女人则必须遵守“三从四德”的妇道，必须从一而终，无论你是被强奸还是去通奸，只有去死，才算是最佳结局，到时还是可以得到大家的谅解。现在，几百年过去了，磨子村难得发生这么一件壮烈的事件，这在四乡八镇真的像发生地震一样，在多少人的心中引起了撼动!
　　温和的葬礼在丛炳根的主持下办得轰动四乡八镇。许多人像赶集一般来看温和出殡。
　　在棺木两旁全是男女老少。所有的女人都哭出了声来，她们为温和的悲剧痛哭，也多多少少为自己曾经受到的欺凌，受到的委屈，受到的苦难作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大宣泄。
　　也有男人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他们在惋惜，感到不平，愤怒。要不是蒙加林这个恶霸村长的糟蹋，这个美丽温柔的新娘子会去寻死吗?
　　蒙加州此时已是绵都县的县长，旧时被称为七品芝麻官，在万民面前，他是令人敬仰的大人物。他今天能来参加一个同村人的葬礼，这是令大家都感到惊讶不已和敬佩不已的。
　　此刻，蒙加州县长站在死者的棺木前，棺木还未钉上板盖，可以看到死者安详地躺在里面。为什么一个具有天使般纯洁心灵的姑娘，会那么凶残地举起劈篾刀阉割男人那至关重要的东西呢?
　　一个被人强奸的女人的命运将会比强奸犯更糟，这样的乡村故事，不是曾经在向青青的母亲身上发生过吗?在这样的山沟沟文化的背景下，在温和姑娘的十分单纯的人生阅历中突如其来地降下了这场巨大的灾难，在生与死的踯躅中，她失去了自我救赎的心理依傍，产生了一种爆破式的复仇情绪，那举起的刀，是对如磐石一般坚固的男权社会中残存的封建意识的一种挑战!是求得女性尊严的一种抗争!她已经死去了，无需化妆式的的评价，也不应向她泼脏水。她不是山妖，她也不是仙女，她只是一个善良的小女人，一个美丽的新娘!
　　县长蒙加州的眼泪流了出来。突然，他“扑”地跪在灵柩前连磕了三个响头。而此时，他的泪，他的跪，是因为这个乡村悲剧感动了他!丛氏宗族如何承受得起如此隆重的礼遇?蒙加州那是县官哪!在丛炳根的带领下，丛氏宗族的人全体跪了下来。蒙氏家族见自己家族中最有威望的大人物都跪下了，也只得跪下。全场几千人也被感动了而全体跪下。哭声震天!那仅仅是为了一个美丽生命的毁灭吗?
　　蒙加州的泪眼望着这震撼人心的场面，忽然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在他的头脑里盘旋：几百年来几千来，县太爷下跪了，小民百姓也只能跪下，因为县太爷是父母官呀，老父母跪下了，子女们焉能不跪？几百年来几千年来，这曾经改变过吗？没有!江山改变了，但这曾经在千孔百疮的封建社会的脓汁里浸泡了几千年的封建意识改变了吗？没有!没有啊!
　　而此刻，只有一个人没有跪下，一个人没有流泪。那就是刚刚赶到的死者的丈夫丛山!
　　阿爸的死，小宝的死，炳虎叔的死，他的美丽新娘的死，这么多人的死亡，这样深重的灾难，一齐向他袭来，像一下子把他的脑髓都掏空了一般。他面无表情。所有的表情都像被魔鬼给劫走似的，他就像一个睁着眼睛的死人!他的魂儿仿佛被他的死去的新娘子带走了!
　　棺木被抬起了，抬棺木走在最前面的是蒙加州。县长为小民抬棺，此举震撼了全场几千个人。
　　大家都含泪地跟在棺木后面缓缓行进。这是磨子村有史以来最最隆重的一场葬礼!
　　丛山此刻终于从这场葬礼的极度的悲壮中恢复了常态，眼前出现了温和微笑的形象——
　　长发在秋风中飘扬，风儿也鼓扬起她的红衬衫和红裙子。那是红色的小鸟，那是燃烧的烈火，那是不屈的灵魂!可是美丽的新娘还是葬送在残存于这穷山沟里的封建礼教之中!在男权社会之中，男人的尊严大概可以用金钱来维护；可女人的尊严有时却要用死来换取!老天爷!这公平吗?这合理吗?丛山在心灵深处发出愤怒的“天问”……
　　
　　073山鬼的宣言
　　
　　我，山鬼，一个山里的穷鬼，要在这里发布我的宣言——我决不放弃我的个性!文学，这个榨不干说不尽的领域里，我不欢迎任何桎梏，不需要什么规矩，不要死守什么大团圆的格局。在这语言排布的迷宫里，我们需还她以鬼魅与神奇，赋予她风流与风采，繁殖起荒诞与浪漫，蔓延那激情与欲望。让万千心魄自由地飘荡、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呐喊吧……
　　
　　丛山又来到了温和的墓地。耳边，又响起美丽新娘在贞节牌坊下给他唱的那首歌：
　　
　　送哥送到山垭口，
　　哥哥泪水满脸流，
　　掀起褂头给哥擦，
　　妹妹心里愁更愁。
　　
　　送哥送到山岔口，
　　相拥相吻难分手，
　　哥哥哥哥多珍重，
　　鸿雁传书情悠悠。
　　……
　　
　　歌声唱在丛山心里，歌声刻在丛山心里。这个女人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久恒记忆!
　　从温和的墓地回到家后，丛山当即给华中文艺出版社的柳社长写了一封信：
　　
　　我曾经历过多种形式的痛苦，有时它表现在肉体，那疾病、饥饿……有时它蕴藏在我的心底：自卑、空虚、屈辱，不得志……可是我知道，人类中最优秀的人也有痛苦。那些旷世英雄，那些伟大的天才，有的曾经被打倒在地，在一场无休、无止、无情的斗争中，他们用生命化作气贯长空的万丈光芒，去照亮处在黑暗中的社会群众。那些具有伟大心魄的英雄和天才们，化为绵绵的崇山峻岭。
　　那崇高，是他们的伟大人格。那崇高，是他们的高尚爱心。那崇高，是他们遗世独立的壮美灵魂。我将以他们为榜样！
　　我永远鄙视那些空喊口号而并不真正关心生活在困境之中的弱势群体的官僚主义者。
　　我同情，我爱那些在艰难困苦的生活状态中仍在付出最艰苦的劳动却只得到最廉价回报的农民兄弟、农民工兄弟们，我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我在万籁俱寂时仍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叹息声。
　　我期待，我的呼声能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我期待，我的呼声能像和煦的春风给他们带来春天到来的美好信息。
　　我认为，我的命运是跟广大的农民兄弟、农民工兄弟的命运是永远联结在一起的。
　　对苦难都不能给以同情的一瞥的人，还有什么能震撼他的心灵呢？我虽然不能洞察生活的一切深邃幽微，但我了解农民和民工们的疾苦。我要更加深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写一部更有冲击力的书，告诉大家，生活中还有那么一群弱势群体，要大家关心、呵护他们。
　　对华中文艺出版社好心的编审让我为《活寡》安装一个光明尾巴的建议，我的回答是：首先，我感谢你们对这部作品的关注；其次，我表示不接受这样的安装建议。你们有是否出版这部作品的决定权；我有对这部作品的修改权。
　　我，山鬼，一个山里的穷鬼，要在这里发布我的宣言——我决不放弃我的个性!文学，这个榨不干说不尽的领域里，我不欢迎任何桎梏，不需要什么规矩，不要死守什么大团圆的格局!在这语言排布的迷宫里，我们需还她以鬼魅与神奇，赋予她风流与风采，繁殖起荒诞与浪漫，蔓延那激情与欲望。让万千心魄自由地飘荡、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呐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