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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彤.光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7-14 09:58:45      字数:5309

  斯年,来,让我们在黑夜来临之前去看一场流星。去看来自属于另一个星球的光,那些光也许是为了寻找我们前世的灵魂而来的。所以我们不要错过,生命是这样短暂。
  我们坐在荒凉的高地上,等待降临在这个星球上的幸运。那天夜里我们看到不一样的光。我们许了自己的愿望。
  我们许愿的时候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在心里说错一个字,那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如同抚摸一件珍贵的礼物,也如同抚摸猫咪。我们被那样的美所驯服,它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真理。
  我们会记得那个时刻,记得那样的光。它是我们前世丢掉的灵魂碎片,所以今生寻找到我们,我们为它折服。在那一瞬间,我们成为了它。所以往后我们不会再因为错过这些光而感到遗憾。
  黑夜是那样漫长,如果没有光,我们将看不到任何颜色。那些五彩斑斓的东西都是因为有了光,才焕发出色。它们本身不具有色,它们有的只是暗黑和不可交流的内在。像藏在我们内在的黑色原子。所以我们要寻找那些光,让它们与我们连接,我们吸收它、接纳它,然后反射它,最后我们看到我们自己。如同一面镜子里的成像。
  它让我们看到爱,我们要追随它的脚步去爱和相信。因为它会让我们感到温暖。它的速度是那样之快。如果要走到时间的前面,那一定是光。它会带我们穿越时间的河流,看到新生。
  那天回来之后,我光脚走上墙角搭置的木楼梯,日光里闪烁的灰尘,细微光芒中掉落在陈年松木制造的木梯上。脚底沾满灰尘,像扑打在脚掌上的白色小麦磨成的面粉。破旧房屋散发古色气息,空气仿佛被搁置在上个世纪,没有经过更新,一切在瞬间停止运行。这是静谧时刻所能感受到的窒息和颤抖,无力探讨到逝去事物的真相,如同空气中的尘埃粒子,给人恍若隔世的幻觉。不过是一些停留在现今的远物,出现在适宜地方,被同物质相同属性的人所收藏,期间的祈求,穿过茫茫岁月,显得极其微小。不管当日如何盛大的存在,出现在一个与自身格格不入之时的事物,如同掩埋地底被尘封的新鲜容颜,一旦见到阳光,就会全身溃散、消失。这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实,宇宙不会逆行,它总是喜欢制造出类似的事物然后命令早已生存长久的相同事物死去,一拨又一拨的死去。如此更迭、往复,自然之道就是如此。
  脚趾踩在竹子与泥土铸造的木楼之上,发出格叽格叽不可承受的重量。我在记忆之中,曾几度以为这是一层随时可以崩塌的木楼。踩在它的身面上发出的细微格叽声响,如同年迈之人喉咙里的细微呻吟之声。整颗心仿佛被悬空,缓慢行走,风从土墙空洞处被彩色胶纸遮挡的缝隙里灌进来,带来树叶和雨水的味道,潮湿阴暗的楼层里,抬头看到黑木做成的屋脊和整齐黛瓦。腐朽松木仿佛竹楼一般,随时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分崩离析。
  灰暗墙面由泥土混杂小麦颗粒的空瘪外壳粘滞而成,添加陈年白色石灰,土墙已经干燥并且坚硬。墙壁的厚度抵过现代砖砌屋宇两倍,居住在内的人,可以长年享受冬暖夏凉的天然服务。黑色松木拼接而成的厚重楼板与竹楼片层接壤,松木镶嵌于灰暗墙壁之中,是柔韧有力的嵌入,没有现代钢筋水泥拴制而成的生硬、冰冷、以及尖锐。脚趾落在楼层上的力度温暖而笃定,身体与旧日楼层接触所触发的联接使人感到安静愉悦。
  那是偏僻的一处阁楼,无人记忆,无人在意。人们拥有日新月异的生活,食物、游戏、饱满的世俗生活填充在内心的巨大空洞里,生活本身成为解决空乏寂寥的良药。爬上这座阁楼,意味着离群、倒退、孤立,以一种渐行渐远的姿态看待世界。
  柏木做成的宽口大箱子,笨重厚实地放在松木楼层之上,橙色油漆箱面,喜鹊报春的花纹图案。里面装长年被弃用的各种物品,如早已穿不上身的衣物、破旧钟表、报废的电器,杂乱无章的排列在箱底,排列在一堆无秩序的随意姿态之中。如同被丢弃的梦,在脑海里变得混乱、荒芜,只有不断被推向边缘,然后掩埋、遗忘。
  灰尘、土墙、缝隙里钻进来的微光,脚趾和手指感受到细微存在,黑暗墙角里爬行的昆虫,拒绝阳光,长年喜欢黑暗的生活,如同沉迷烂醉的梦境,不愿意醒过来。真实与虚假轮换,或者说根本已经没有了明确界限,不过各自拥有不同生活形式来度过穿过手指缝隙里不停坠落,且无可挽回的时间。重要的是行动,不是姿态。
  木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祖母站在弧形黑木门口。木楼外是雕花栏杆,鸡舍沿栏杆而建,黑色圈瓦,靠土窑烧制而成。雨水在瓦檐沟壑之间流淌,如同浸润热油的面饼。湿润雨水使这种老式黑瓦变得颜色分明,厚重、庄严。高大梧桐生长在鸡舍篱笆旁,绿叶微薄,日光可以透过树木照进来,午后大片清幽阳光洒在窄小楼道和栏杆处。古朴、宁静的旧日光阴,很久没有改变,保持它固有的庄严和素朴。
  整个楼层里的大片阳光,全部来自矮小黑色木门,大片阳光倾斜进来,穿行在固定轨道上。鼠妇惧怕如闪电一样的光芒,光使它们的整个身体暴露在宇宙里,没有可靠遮盖物,趋向黑暗是它们一生的属性。黑暗带来沉寂、带来安全、带来个人灵魂的栖息之所、带来滞留和停止。一种消极的生活状态,让人依赖,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如同被世俗控制的木偶,细短丝线牵动前行,以一具行尸走肉的姿态在世间行走,失去真实生活、失去意义。
  祖母在宽口木箱中抚摸衣物,刺绣圆齿花边的手绢、丝滑绸缎和布匹、斜襟盘扣式粗布衣物。寂寞苍老的手指掠过光滑丝缎,如水一般冰凉的布匹,沉淀她所有的年华和青春。具有古典气质的衣物,一直是她的风格,尽管村里已经无人再穿这类衣物。箱底是两张个人身份证,黑白色,一张是她自己的,年轻时候的容颜,秀丽端庄的眉眼,头发编成麻花辫子,自然摆在耳朵下方。穿圆领花布衬衫,夏日里拍下的照片,清丽容颜穿过时光,成为怀念的产物。现在站在照片前面的老妇人,已经不复当年年轻模样,时光带走的是一张美丽青春的脸庞。失去青春,是一种痛,猝不及防、不知不觉的痛。这种慢性疼痛伴随人的一生,年轻时候知道时光易逝,年老时候时常怀念、回忆。如同慢性毒药,在体内定时发作,无法摆脱。
  另一张是年轻男子的照片,三十多岁的年纪。穿旧式西装,白色衬衫。男子平淡的面容,波澜不惊。一个人的容颜经过快门和闪光灯的印证,可以穿过长长的时光隧道,让后人摸索到些许线索。只是模糊平淡的线索,一如他面部平淡的表情,早已洞穿一切事物都在不断改变之中,生命的消陨就如同坠地的流星。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中坠落,消失在黑暗之中。人就如同这些坠地的星星,宇宙偌大的空间里,多的是这样闪烁放光的繁星。我们走上一生都不可能遇到最合适自己的人。那样的人和我自己一样存在,躲避外界纷扰,趋向孤独,置身于恍若无人的境地。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站在一起的,默默的知道自己在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上存在同伴。只是他们选择隐藏的方式不与自己在实际上取得联系。但心的联系是在一起的,比如灵魂的漂泊。
  她说,我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他。沉默骄傲的男子,我喜欢他,这是我一开始就笃定认识的事情。不会改变。只是时间问题,我会记得清楚,只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那你以何种方式与他相爱?
  年轻时候,自然是以自我的方式。争吵、打架,是我们相恋后经常发生的事情。我与他都是用生命走钢索的人,我们注定不会白头偕老。我随时都会离开,尽管停留在异常美丽的地方,尽管这里有我所爱的人。但我听从内心所作出的指令,离开是让我记住美好和不美好的最有力行动,离别是对感情和恐惧的终结,也许我是喜欢离别的,这让年轻躁动的心感到满足和安全。因为拥有,会感到随时可能失去,激发内心强烈的欲望超脱对方身上的限制,到头来不过是两败俱伤。
  那一年,她十八岁,她叫季桐,我的祖母。
  出生在四月,桐花盛开的季节里。漫山油桐树伸出嫩绿枝叶,白色花朵大朵开满枝头,开在春季末尾。几乎同荼蘼一般销声匿迹。清凉湿润的花朵在空气里注入散乱的芬芳。
  生长于阴暗潮湿的江南小城,潮湿梅雨季节里,雨水像没有堤坝的大湖一样,浇灌赤裸大地。空气里湿润的气息永远没有变化,一如生活在海洋深处的鱼群,渴望见到水面灼热的阳光。
  十八年里,生活没有多大变化。隐忍卑微地穿行在时间的巨大无形空洞里。她时常觉得一切挣扎与付出毫无意义。
  像鱼群一样在深海里潜游,漫无目的和途径。她是一条失去尾巴的鱼,任何行为和付出需要从别人身上得到印证和肯定,不然一切都是茫然,不会前行。
  渴望认可、渴望通过爱别人来得到爱,爱的性质没有特殊定义,在本质上本来就是一场感情的交易,如果遇到不对等的付出和给予,双方能量不能平衡。就会危机四伏,破败损伤。只是很多人沉迷于爱的幻觉和美好,稍纵即逝的美好,爱情本来就如烟火。一窜进入高空,所有理性瞬时近乎消失的状态。
  她说,我需要能量,这种能量来自自我和外界。我试图挣脱无厘头的盲目行进,但最终都被现实的复杂摧毁。我的奋不顾身,在客观上毫无价值可言,它是那么卑微和渺小。如尘土一般。
  十八年里,没有朋友,所谓朋友,只是一群奔走在同一轨迹上的同僚。因为时间、机缘相会在一起,在本质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汇,在感情上更没有交织。各自忙绿,已经忘记生活的真正样子。有的早已辍学,在工地上干活,忍受烈日暴晒和寒风凛冽。有的已经结婚,过上饱满的世俗生活,柴米油盐、蝇头小利成为生活的主旋律,每天看无聊的肥皂剧,打发空洞浩淼、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时间。有的为事业闯荡,东奔西走,踢掉一个竞争对手会因此摆酒庆功。世间花花绿绿的生活方式,在我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新鲜奇妙。所有行为都指向一个最为真实的目的,那就是生存或更好的生存。尊严在生存面前可以荡然无存,像写作者的文字一样廉价。
  时间是个无限的事物,像人身上的潜能一样,可以被无休止的开发。我们选择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她考入四川的一所大学。独自一人离开阴暗的江南小城,卧铺车里混乱逼仄的人群,方便面散发的食物热汽,所有成形动作都在印证生命存活的本质。火车在铁轨上奔走的声音,像在睡梦中不愿意醒来的梦中人一样。那时候,她渴望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就这样行进、行进,走上一生。没有春夏秋冬、没有严寒酷暑,生命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太多体会,人最终都化为卑微尘土,要是能在这样一个单一长形隧道里穿行到尽头,哪怕没有任何结果,那也是一种对自我和生命的终结方式,是她所认同和理解的方式,胜过世间为各种无味争斗和苦心经营的钱财和利益而死,这种死更为高尚和自由。
  他是蜀地本地人,一个叫木心的男子。城市的落拓同时给当地人群染上一种特有气质。
  学校的围墙旁是一整片樱花林。她站在粉白樱花树下,清凉微薄的花瓣,仿佛婴儿的肌肤,吹弹可破。
  她穿白色圆领棉布短裙,赤裸小腿露在外面。柔软白皙的肌肤,是和樱花一样的颜色。这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少女,将花瓣捏在手心里,汁液渗透手心的肌肤纹理,清香的植物气息。
  她不知道这些美好植物为什么如此死寂,没有温度、没有血液。
  上夜校的时候遇到他,沉默骄傲的男子,与人交谈的时候漫不经心。眼神不会长久停留在某个地方很久,习惯通过转移目光来掩盖内心的不安。洗得发黄的棉布衬衫,凸显身形骨骼的尖锐和圆滑轮廓。他坐在她的前面,低头在白色A4纸上计算数字,紧密排列在纸张上的数字,就像童年时代钻进裤管里的白色蚂蚁一样。任她怎么抖动都抖不出来,她厌恶数学这样的学科,在心里觉得喜欢学习数学的人都是会斤斤计较的人,因为他们善于盘算和经营,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在白纸上写下的一串一串数字,与他自己的生活没有丝毫联系。思维在日光灯下不停随理性运转,计算和攻克一道道难题,这是他寻求战胜和感到自豪的唯一模式。
  她问,这样的学习有何意义?
  他说,习惯了,也许它没有任何意义。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这个站在身旁的女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到他的目光开始躲避。他畏惧这样真实的目光,仿佛强烈的紫外光线,具有巨大杀伤皮肤的能力。她的认真使他躲避,继续埋头写字。
  她写情书给他,白色信笺纸。文字很少,只有寥寥数行,聊表爱慕之意。
  他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遇到她。她依旧穿着白色棉布短裙,裸露出的小腿垂吊在落地窗前的栏杆上。她的姿态,根本就不像一个来此地正经学习的女学生。她看窗外的合欢花,在风里开放,舒展白色花瓣,花瓣像毛绒丝线一样,遍布白色花粉。又像羽毛漂浮在空气中。
  他说,季桐,我不会恋爱。考研是我的目标。曾经追过我的女子很多,都被我一一拒绝,我不怕伤她们的心。
  她点头,微笑。说,我可以等你。
  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相信誓言之类的东西,它们虚假、经不住诱惑。那些说过喜欢我的女子,在不到一月就已经恋上其他男子。爱情不过是感情的一种需索,只是因为你需要它,你并不是真正地拥有它。
  如果我真的愿意等你呢?
  你不是会停留的人,你眼里的迷茫遮盖不住你对生命的探寻。
  我一样会有滞留期。
  不,任何不会长久的事物都不会成为我追求的对象。我对恋爱没有庞大的兴趣。
  没有东西会是长久的,包括你所追寻的,它们一样得不到永久的成全。木心,这一点,你必须明白。生活充满太多可能性,你是一个站在岸上看游泳的人,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水会不会被呛死。你想象你自己有多高大,但实际上或许是你高估了自己。
  原谅我的胆小,我明白这种胆小其实是一种骄傲。我不能丢掉它,人一旦失去骄傲,便失去做人的气质,失去支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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