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婚后生活

　　翌日。
　　“待会进宫请安不用太紧张。”
　　冰璃麻木点头。
　　共乘一车，上官千夜靠着马车坐着，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他面冠如玉，默默不语，冰璃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上官千夜随手将书放到一边，淡淡一笑，说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冰璃笑道：“还好。”
　　上官千夜恍如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淡淡的笑意也多了两分真实，说道：“幸好昨晚冷峰在新房外面看到了，不然我还不知道王妃有那样的手段。”
　　冰璃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原来昨晚他的护卫冷峰就在新房外，可冰璃却毫无察觉，想来他的武功在红玉之上。昨晚发生的事上官千夜都知道，冰璃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某些真面目让上官千夜知道，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很多事情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雕虫小技，让王爷见笑了。”
　　上官千夜眉头微皱，问道：“我们要一直王爷王妃这样称呼吗？”
　　冰璃抬眼看着他，有些不解，问道：“那应该怎么称呼？三爷？老爷？夫君？”
　　上官千夜笑道：“你可以叫我名字。”
　　“千……千夜？”
　　“夜。”上官千夜更正。
　　“昨晚我放了那个人，你不介意吧？”冰璃看着上官千夜说问道。
　　上官千夜摇头，表情很是轻松，笑道：“不妨事，既然你不计较那便算了，毕竟韩明月也不是好得罪的。”
　　冰璃挑眉，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和韩明月的关系。”
　　“多年前，我和韩明月有点交情。”
　　冰璃了然，能让上官千夜承认有点交情的，想必都不是普通的交情了。
　　“王爷，皇宫到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已经到了皇宫外，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但是冰璃却发现跟上官千夜说话绝对不会无聊。
　　“璃儿。”冰璃起身正准备下车，上官千夜突然叫道。
　　冰璃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上官千夜安静地看着她，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需要准备什么吗？”冰璃秀眉轻挑，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
　　上官千夜一愣，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轻声说道：“没什么，下去吧。”
　　玄幽王进宫并没有摆什么排场，但是，见到玄幽王的马车，前来上朝的官员都有些愣住了，特别是玄幽王已经有将近八年没有在皇宫露面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马车里最先下来的却是一名紫衣女子，丁香色的衣裙上绣着清雅的缠枝莲花，一头青丝松松挽起，发间宝石蝴蝶穿花步摇熠熠生辉。只是微微一侧脸，就让众人看到一张略施粉黛的清丽容颜。很快，两名侍卫掀起马车的帘子，轻如无物一般的将上官千夜连同坐下的轮椅一起抬下马车。上官千夜淡淡地扫了一眼宫门口似乎有些呆住了的官员们，侧过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冰璃，向她伸出了手。
　　冰璃抬手任由上官千夜握住自己的手，身后的冷峰已经推起轮椅往宫里去了。
　　“见过玄幽王。”终于有人反映过来，看了一眼还死死盯着走近的玄幽王毫无反应的庆元侯，回过神来的人轻咳了一声，算是提醒了庆元侯。
　　“见过玄幽王，恭喜啊，王爷。”欧阳善狠狠地盯着站在上官千夜身边的冰璃，咬牙说道。
　　“多谢，今日本王携新婚妻子进宫请安，诸位不必多礼。”上官千夜温声说道。
　　上官千夜看着欧阳善说道：“侯爷，我们还要继续聊聊吗？”
　　欧阳善只得侧身让出了道，让两人进去，嘴里却再不肯说出半个字来。上官千夜显然很了解欧阳善的脾气，抬头对冰璃笑道：“我们进去吧。”冰璃抿唇微笑，点头不语，跟着上官千夜一起踏入皇宫大门。眼角的余光正好撇到风锦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门口的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上官千夜先去见了皇上，一个时辰后来到凤仪宫，进了凤仪宫，皇后等在大厅里相迎。见上官千夜和冰璃并肩而来，也只是眼神微闪了一下，很快便起身含笑上前，说道：“皇儿大婚后真是不一样了，难得皇儿肯进宫，你腿脚不方便，以后还是母后出宫去看你好了。”上官千夜微微点头，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的表情显得恭谨而温和，说道：“让母后挂念了，介时千夜和璃儿必定恭候母后大驾。”冰璃安静地站在上官千夜身旁，并不开口。不知为何，自从上次见过皇后之后，这位看似雍容谦和的皇后总是让她心生几分警惕。
　　“这儿也没有外人，司徒三小姐也请坐吧。”皇后与上官千夜叙话之余也不忘招呼冰璃。冰璃轻声谢过后，在上官千夜身边的位置坐下，却正好坐在了欧阳善对面，不用抬头去看也能感觉到欧阳善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被人这样盯着看，让冰璃生出了几分恼怒。
　　“哟，庆元侯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三小姐看呢？”一道有些刺耳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冰璃皱了皱眉，抬头向那人看去。这殿里不过坐了五六个人，但能坐在皇后身边的，至少都不是冰璃这个将军府的姑娘能够得罪得起的。说话的人正挑着凤眼一脸挑剔地盯着冰璃看，一身凤纹牡丹锦衣显示出来人的身份不凡，她的话一出口，原本还将注意力放在许久不见的上官千夜身上的人，一瞬间都将目光投到了冰璃身上。那人却并不准备罢休，精明的凤眼里展出冷冷的光芒，轻笑一声，说道：“说起来，本宫还差点忘了，司徒三小姐不就是庆元侯的前未婚妻吗？”
　　“璃儿温柔善良，心思细腻，想必，欧阳只是对璃儿的过去有些好奇罢了，在座的诸位不也一样好奇吗？”上官千夜的声音淡淡的在殿内响起，声音似乎温润的不带半丝火气，却很明显的能让人听出他对妻子的维护。冰璃低下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着。
　　“王爷说的正是，三小姐才真是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想起来，当年司徒将军的夫人柳氏也是个沉静不争的性子，但是那文采风华，就是如今我们也记忆犹新啊。”坐在最前面的白发老人朗声说道。看着冰璃的目光也很是和善。
　　冰璃浅笑，说道：“老夫人过奖了，先母风采，冰璃难及项背，只希望能继承一两分便足矣。”
　　老夫人赞赏的点点头，说道：“是个谦虚的孩子。”
　　“这位是华国公府的老夫人。”上官千夜轻声为冰璃介绍。
　　冰璃这才了然，原来这位竟然是天香的祖母。
　　然后上官千夜一一为冰璃介绍在座的几位，冰璃才知道刚才说话刻薄的女人是皇上的宠妃——兰妃。毫无意外，不是位极人臣的高官眷属就是皇室宗亲。在上官千夜为冰璃引荐之时，在座的人也暗暗在心底重新评估了一下这位被庆元侯退婚又转而嫁给玄幽王的三小姐，玄幽王亲自为她引见了靖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们，就已经足见对她的重视了。因此除了脸色更加难看的欧阳善外，殿内的气氛还是一贯的和睦而友好的。
　　从宫中回府，忙碌半月后，日子回复平淡，和将军府的生活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王府外，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王府内，新夫人并不受宠的传言日盛一日。冰璃住在琉璃阁，上官千夜住在芷竹院。
　　琉璃阁，这是冰璃的琉璃阁，清浅河水，翠枝绿叶，嶙峋怪石，扶疏花朵，秀美清丽，春意盎然，木为水添色，水因木生辉，交相映衬，顾盼生彩。只是，所谓意趣，没有意，何来趣呢，一切都是空洞的美罢了。
　　冰璃的琉璃阁的阳光恍惚而迷幻，游离而安静，窗外因势而折的河水扶着干净的阳光将丝丝阳光推入房中，她总是安静地坐着，听着自己孤寂的呼吸声，看着一丝丝阳光从指间滑过，闪成一朵朵精巧的花，美丽，无声。冰璃在自己的琉璃阁中走动，在静谧的空气中迈着轻微的步子，她收拢无助的手指，然后握紧，这些，仿若梦境。
　　回过神来，冰璃听见院中有打斗声，便出去一看究竟，却见红玉与一男子相对而立。男子白衣披发，满身阴寒之气，正是上官千夜的得力助手冷峰。此人的来历上官千夜也不太清楚，只记得有一次经过一个废弃的寺庙时，救了快要冻死的这个人一命，自此这个人就留在他身边当了护卫。冷峰武功极高从未败过，但平日如无要事绝不出门，他长得并不难看，不知为何总以长发两边垂下遮去大半面容，好像总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好快的阴寒之剑。”
　　红玉扔出的那一块石头被冷峰的剑尖击飞，击飞出去的时候石上结了一层寒霜，到落地时那股森寒已经将石头冻裂，碎成五块。这一剑如果刺在人身上还不立即变成僵尸？
　　冷峰阴森森地看着红玉，说道：“姑娘自称曾是江湖客，据在下所知，江湖上有姑娘如此武功的人，没有一个姓红。”在冷峰与红玉交手的时候，冷峰就知道红玉的眼力和判断力都是上佳的。
　　“江湖上能人多矣，冷统领未有所闻也不奇怪。”
　　“你究竟是谁，我一试便知，不必啰嗦。”冷峰袖底一翻，一柄精光闪烁的长剑在手，那剑上一层寒霜，原来冷峰剑上的严寒有一半来自此剑。
　　凝霜剑！红玉心中猛的一跳，冷峰此剑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传闻以太白窟寒铁所制，触及肌肤毫发俱枯，乃是天下第一寒器。因为过于歹毒阴寒，所以持此剑者一向不得善终往往以身殉剑，能驾驭此剑之人从未听说过，冷峰到底是谁？她虽然嘴边犹然带笑，但已变了脸色，在她脸色微变之际，冷峰蓦然动手一剑已然堪堪触及红玉的颈项，
　　“当”的一声，那声音清悦如玉石交击，传扬出去连王府门口的石狮子也随之嗡然微响。
　　红玉袖中一个东西架住了毫厘之差就割断自己脖子的凝霜剑。
　　她手里的东西犹如一根细细的铁条，黝黑而又长满铁锈，但此物居然不惧冷峰那天下第一寒器，没有冻裂，接着红玉以那铁条硬生生把冷峰的凝霜剑推出去一尺有余，随即猛然倒退，冷峰快若闪电的第二剑一下扫过她的胸口，手腕微挫，只划破少许衣襟。他这剑过于歹毒，此剑若是全力而发亦只是皮肉轻伤，但剑上的寒毒免不了要了红玉的命。
　　收剑之后，两人相隔十步而立，过了一会儿，冷峰才冷冷地说道：“灵剑花秋妍。”
　　红玉也乍然说道：“孤光剑……”
　　红玉惊异地看着刚才那闪电两剑让他乍然认出的“孤光剑”，心中惊疑不定——“孤光剑”刘长风是六年前江湖第一美男子，一手“孤光剑”快若闪电，无人能追得上那速度，因而名列名剑榜第四位，后听说他与名剑榜名列第一的“痴剑”北堂墨约斗青屏山山顶，此后便杳无音信。人人都以为他败在北堂墨剑下愤然归隐，怎知他居然做了玄幽王上官千夜的护卫？就凭当年孤傲冷漠不可一世的“孤光剑”，居然会当了别人的手下。
　　“红玉。”冰璃上前，“比武切磋是好事，但点到为止，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吧？冷护卫的武功在你之上，日后若想切磋有的是机会，现在跟我回琉璃阁。”
　　“是，夫人”
　　“我家侍女出手不知轻重，幸好冷护卫手下留情。”
　　“夫人言重了，不知夫人的侍女师承何人？”
　　“红玉的事不劳冷护卫费心，有机会我会向你说清楚的。”
　　冷峰行礼，看着冰璃带红玉离开。冷峰心中不明，为何当年名震江湖的“灵剑”花秋妍会改名换姓，成了别人的丫鬟。
　　在王府住久了，冰璃常常见书房的灯半夜亮着，上官千夜总是习惯于在夜色中挑灯夜读，冰璃有时也会担心他忧劳过度。虽然如此，上官千夜待她也算不错，有新鲜玩意先拿来让她把玩，有当令鲜果先拿来让她品尝，有华贵衣料先拿来让她裁衣。但上官千夜从未踏足她的琉璃阁。期间的奥妙谁也说不清，这新夫人的地位到底如何，说不清拿不准，总归是不敢轻易怠慢。
　　深夜不眠，已经成了习惯，冰璃习惯在深静的夜色中傍灯临窗而立，窗外树影阴翳花影斑驳，浅浅的河水浮着碎裂的月光，仿若一支幽凉幽凉的曲子，低迷，徘徊。房内，烛影明灭，香炉里散发着幽暗的馨香，屏风上的宫装女子手持折扇亦歌亦舞，屋顶上的椽木静静地纵横交错。这些，都像是在窃窃私语，讲的是才子佳人还是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冰璃听不清楚。但是它们一定有许多故事要讲给人们听的，不然，它们为何日日夜夜地忍着痛楚保持着这个述说的姿势。
　　渐渐地，冰璃觉得琉璃阁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隐着哀怨，饱含着潮湿之气，它们就这样隐忍地静止着，害怕一不小心滴出水来。冰璃不明白琉璃阁氤氲的夜色，迷离的阳光，不明白自己为何沉默哀伤，不明白玄幽王上官千夜何时会进她的琉璃阁来。
　　冰璃的侍女红玉曾说，因为琉璃阁的夜色太深，阳光太远，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太纷繁。
　　夏日之后，时光沉寂，冰璃常常到上官千夜的书房，上官千夜喜爱阅读，涉猎甚广，闲来无事，冰璃就捧书慢慢品读，在翻开的书页上缓缓流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清晨时分，河水绕岸而去，拂着轻盈明媚的阳光从柳阴花影下滑过，星星点点，清晰而炫目。
　　在一段时间，冰璃时常会梦见一个美丽女子入梦。女子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冰璃每次从这样的梦醒来，经常是深夜未央时候，她坐起身来，披上衣衫，点灯，研墨，写字。
　　在阴郁浓重的夜色中，冰璃的字总是有些秀雅，有些纤瘦，在摇影泪烛旁，在临月轩窗前，冰璃点墨成歌，酿字为酒，在新买的素笺上，在拭去尘埃的古扇上，在空余馨香的手心里，因着夜色氤氲，墨迹难干。
　　接下来的日子，女子每日都在冰璃的梦里出现，冰璃没有见过玄幽王之前的未婚妻，可是她却无拘无束地走进她的梦里。梦中女子身着一身粉色衣衫，一步一笑。在冰璃的梦中，她清楚地看见粉衣女子的眼睛，微蓝的眼眸幽幽地闪动着明晰的笑波。突然，她收敛笑意，一脸认真的说，我是千夜的未婚妻洛影。
　　“冰璃。”洛影轻松地说出冰璃的名字，她问，“我可以一直都叫你冰璃吗？无论什么时候。”
　　冰璃说：“可以，当然可以。”
　　之后，在梦里，洛影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洛影说：“对于道不同的人，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但是你我是有缘的，世间一切皆因缘，是早已注定了的，是需要圆满来成就的。圆满有时候要经历些坎坷才来，缘，要迂回些，曲折些，才会圆，才会满。洛影温柔的笑着，她的笑一如她的目光她的声音，让人觉得温暖而迷离，是一种隔山隔水的亲切。”
　　琉璃阁的阳光总是交错而织地、安静地游走着，错综迷离。琉璃阁的阳光总是恍惚地飘荡着，使得原本复杂的一切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冰璃坐在雕刻精致的梳妆铜镜前，迷幻的阳光一丝丝地掠过她黑发之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是一种孤艳。冰璃的侍女站于冰璃身后精心地为她梳理着长发，而这个侍女不是芸清而是红玉.。她的目光自然地垂下，隐含着一脉凄楚的神色，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地忘记什么。这样的神情冰璃在红玉的脸上已多年不见。但是，在与冷峰切磋武艺之后再次出现，冰璃知道红玉心里不快，只是，红玉不说，冰璃便不问。
　　“王妃，王爷来了。”丫鬟来报。
　　冰璃整理好衣裙，对丫鬟们说看见王爷走近琉璃阁时将门和窗子紧闭。她们不解，但她们服从冰璃的命令。
　　上官千夜来到琉璃阁的门口，见琉璃阁的门紧闭着，在门口徘徊，但还是没有进琉璃阁，冰璃从窗子的缝隙中看着上官千夜远去的背影，独自笑了笑，疲倦而落寞。
　　红玉说：“夫人，这是何苦？”
　　何苦？冰璃无奈，说道：“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