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朋友爱人

　　下班前，小郑找到隋风：“风哥。”隋风知道他有事要和自己说。
　　“我想辞职。”
　　隋风很是意外：“为什么？”
　　小郑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隋风乐了：“你？别逗了。”
　　“我是认真的。”
　　听他口气严肃，隋风端正了表情：“你想过后果吗？”
　　“我哥们说他把上下都打点好了，没事的。”
　　隋风想不明白：“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上个星期，同学聚会了。”
　　小郑忿忿不平：“我满心欢喜地去了，结果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他还不如我，结果混得比谁都好。我也有自尊心和虚荣感，我也想挣大钱、开豪车，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趾高气昂、高人一等，同样是人，凭什么我就活该这么‘熊’？”
　　隋风想劝他，被他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决定了，不用劝我。我不像你，有个有钱的好哥们，人聪明又长得帅，我什么都没有，要想出人头地，只能豁出这条命，走险路、撞大运，不管怎样，赌一把。”
　　隋风紧盯着他：“赌输了，怎么办？”
　　“我认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话说到此，再劝也无济于事，隋风不忍、也不舍：“什么时候走？”
　　“我哥们正在运作，估计得一两个月吧。”
　　“你到中兴商厦五楼看看。”
　　到楼下分开时，小郑冷不防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平时不和他开玩笑。
　　被吊起胃口的隋风立刻调转方向，心急火燎地赶到。商厦的自动扶梯依次上升到五楼，商场正中的巨幅广告牌耀眼夺目，流光溢彩。
　　那是，他的广告设计。
　　这是真的吗，我没看错？揉揉眼、走近了，伸手触摸，感觉是真实的，真的是他的设计作品。
　　仰头向上，目光梭巡着每一个细节、角落，散发的光彩吸引着过往的顾客流连、驻足、观赏、品评。
　　他的设计作品不是被天骄集团弃用了吗，又是被谁重新采用了？广告牌右下角的标志是荣华集团，方竞天父亲的公司。
　　原来是你……
　　商场的西南方位正是荣华的卖场，一件件印有他的设计的卖品摆在货柜上，供人挑选、购买，这不正是他的梦想吗？
　　隋风痴痴傻傻地站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老公，你快回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快回来呀、快呀！”刚一接通，孙嘉美的大嗓门迫不及待地喊过来。
　　好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刚一进门便被孙嘉美抱住：“老公，我怀孕了！”
　　隋风一愣，怀孕了。
　　“我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去医院检查，原来是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隋风念叨着，突然一把推开她：“这孩子是谁的？”
　　冰冷的话语，瞬间冻僵了孙嘉美喜悦的表情：“你说什么，你混蛋！”
　　“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孙嘉美回忆：三个月前，正是她与那个骗子……“唰”的一下，她的脸白了。这么说，她腹中的胎儿极有可能是……
　　夫妻俩窒息般地面对着，这一次，隋风摔门而去。
　　风，分外的凉；夜，更冷了。隋风颤抖着摸出了手机，在耳边执着地呼叫着，“嘟、嘟、嘟—”终于接通：“贞姐……”他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出声。
　　贞姐吓坏了，他是个极度刚强的人，如此失态一定有大事发生。“你现在在哪儿？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别乱跑，一定要等我。”
　　一向节俭吝啬的贞姐打车赶到，扶着隋风进了一家饭店的包间。面对着贞姐，隋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哽着嗓子、连续不停地讲着、说着、叙述着，贞姐陪着他，默默地听着、耐心地劝着、不厌其烦地开导着……不知不觉，桌上滚烫的热茶早已冷却如冰，菜肴凝固成块，终于，他讲完了，累了，倒在了饭桌上。
　　“贞姐，我好累、好累……”
　　贞姐绕过去扶住他，他顺势倒在了她的肩头，贞姐拥住他，他沉沉地睡去了。
　　贞姐打开他关掉的手机，数十条短信涌了上来，最后一条是：老公，我去妈咪家了，你多保重。
　　贞姐叹口气，按下了删除键，抚平他锁住的眉头。
　　方竞天和隋风难得再聚。两人虽在同一家公司做事，但平日里工作繁忙、推脱不掉的交际应酬几乎占据了所有，每天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聚会休闲反倒成了一种奢侈。
　　上次在隋风家里，方竞天教训了孙嘉美；如今空荡华丽的新房里只剩下老哥俩在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喝、喷云吐雾。
　　“呃——”方少爷打了个饱嗝，向后懒洋洋地一靠。
　　隋风扔掉筷子，点燃一根烟后悠闲自得。桌上，杯盘狼藉。
　　“长大了有什么好。”方竞天感慨。
　　有道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曾经的自在日子永远不会重来了。
　　“哦，对了。”方竞天扔给隋风一个大信封：“这是你的广告设计费。”
　　隋风退回去：“我谢谢你。”
　　“这是你应得的。”方竞天推给他，“我虽然对老爸施加了压力，但市场反响不错，绝对的良心价，以后再有作品，尽管找我！”
　　方竞天拍着胸脯。
　　隋风收下了：“你原来的房子呢？”
　　“空着，没人住。”自打他结婚后，他就搬了出来。
　　“想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方竞天认真地看着他：“成，什么时候过去说一声。”
　　孙嘉美回娘家待产，他一个人住着也没意义，搬过去，两人住在一起，总好过一个人形单影只。
　　窗外，大雪小雪又一年。
　　“你今年回去吗？”方竞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他。
　　“回去。”
　　“要不要把我新买的宾利借给你？”
　　隋风婉拒：“我只想回去看看奶奶、郑浩他们，好好和他们过个年。”
　　他不是虚荣心爆棚、爱显摆的人，前两次回去，该炫耀的炫耀了，该出的风头出了，如今他只想静静地、享受一下与亲人、朋友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方竞天想起多年前在桃源过的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与众不同的春节。
　　“你一个人回去吗？”
　　“不，和王大宇一起回去。你呢？”
　　“和老妈去澳洲。”
　　正聊着，隋风的手机响了，孙嘉美打来的。隋风略一迟疑，接了起来。放下后，对方竞天说：“孙嘉美病了，我去看看。”
　　方竞天很是失望，只好说：“我送你，顺便回家。”
　　隋风赶到，孙嘉美披着床单，佝偻着身子来开门。隋风一见她，形容憔悴，两眼无神，消瘦了不少，腹部微微隆起。
　　隋风扶她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你妈呢？”
　　“出门了。”她哑着嗓子说完，剧烈地咳嗽着，“楼下有家药店，你去帮我你去买点药。”
　　“不行，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吃药。”他举起手里的购物袋，“我给你熬点姜汤。”
　　说完，钻进了厨房。片刻，捧出一个冒着热气的汤碗：“喝吧。”
　　孙嘉美紧了紧鼻子：“我不喝。”
　　“不喝，你的病好不了，感冒严重了会死人的。”
　　孙嘉美眼一闭，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强忍住呕吐。
　　“好好躺着，出点汗就好了。”隋风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陪她。
　　喝了姜汤的孙嘉美好受了些：“还有几个月孩子就出世了。”
　　隋风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来？”
　　“我想赌一把，我感觉他（她）是你的。”
　　赌一把？隋风差点笑出声来，我的大小姐，你的赌注太奇葩了。
　　他的表情变化，孙嘉美捕捉到了，她不敢也不能说出最终的原因：她不能再打胎了，否则后果严重。
　　“不管是不是你的，都是我的命数，我自己造的孽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孙嘉美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给我两片药吧，我太难受了。”
　　“不行，你不能吃药，我再去给你熬点姜汤。”
　　夜幕笼罩，孙嘉美额头凉凉的，昏昏欲睡，她发热的手被隋风握住：“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听到他温暖的话语，孙嘉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做梦了，梦到自己堕入了地狱，背着沉重的负荷，在一条锁链上行走着，下面是火红的岩浆熔炉，热浪滚滚，每走一步，鲜血淋漓。突然，一个狰狞的恶鬼向她扑来，她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腹部，整个人倒向深渊……
　　睁开眼，一片黑暗，她躺在潮湿冰冷的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朝前走，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每挪一步，泪水滑落、泪流满面。
　　一束刺眼的光芒掠过，她看到了——
　　她的家，温馨而整洁，流淌着香甜的味道。摸摸头，已经不热、不疼了，她的病好了。
　　起身下床，循着香味到餐厅，一桌丰盛的早餐冒着热气，牛奶杯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孙嘉美再度泪奔。
　　隋风将后勤部的工作对小郑交待一番后，提前半个月载着贞姐、王大宇回了桃源老家。
　　到家的一个星期后，隋风约贞姐出来，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你要买房？”贞姐讶然，“你在京都不是有房吗？”
　　隋风叹道：“京都的房价高上天，买套房差点要了我半条命，还是老家的房子好，便宜又划算。”
　　“同样的房子，不同的地点，身价天壤之别。”贞姐总能随时随地有感而发。
　　“这个楼盘可是我经过千挑万选的好位置、好价钱，堪称物美价廉。”
　　几年时间，老家的变化令他咋舌，原有的平房小院陆续消失，代之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曾经落后贫瘠的小县城如今正向繁华的大都市迈进。
　　“你人在京都，回老家买房做什么？”
　　“有间房子有保障，心里踏实。京都的生活瞬息万变，一旦‘江山’不保，还可以退守‘根据地’。趁着现在手头还算阔绰，居安思危，给自己留条后路。”
　　两人说笑着走近售楼处。见有生意上门，一个三十来岁的售楼先生站了起来：“先生、女士要买房啊？——我们这一期工程推出了几套婚房，特别适合新婚夫妻。”
　　贞姐顿时脸红，刚要解释，隋风接口说道：“好啊，带我们去看看吧。”
　　楼上楼下、讨价还价，最后选中了一套一百平米三室两厅，办好相关手续后，已是夜色朦胧、万家灯火，筋疲力尽的两人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隋风叫了外卖，两人席地而坐，吃喝起来。
　　“自打落地，我就没闲着，每天除了吃饭喝酒聚会就是聚会喝酒吃饭，好不容易不用‘三陪’了，明天又要置办年货了，累惨了。”隋风诉苦道。
　　“这间房子的格局和你在京都的那套完全不一样啊。”贞姐环视着说。
　　“那套房子从头到尾都是孙嘉美做主，我没有选择权。”
　　提到孙嘉美，两人都是面上一恸：“你的事，和奶奶说了？”贞姐问他。
　　“捡重点的说了。”
　　“你奶奶什么意思？”
　　隋风掏出一张照片在手里把玩：“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奶奶说，孩子小时候往往与父母一模一样，如果那孩子长得像小时候的我，就说明是我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你的孩子呢？”
　　“我会负责到底的。不过，基本没戏。”隋风越说越伤感，“我有时不止一次在想，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你的出生是个错误，但那不是你的错。”贞姐开导他。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奶奶、竞天和你，还有郑浩他们。”隋风加上了后半句。
　　贞姐笑了，举起饮料瓶：“干杯！”
　　几杯“酒”下肚：“什么时候回去？”
　　“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过完元宵节回去。”
　　回到京都，又要重复每天朝九晚五、平淡无味有如白开水一样的日子了。
　　人生，其实本就如此。
　　一声巨响，窗外扬起耀眼炫目的烟花，映亮了幽蓝的夜空、银白的雪地，小城的人们提前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庆祝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