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十字街头

　　送完贞姐后，马有义来电话了，约他到一家饭店。马有义告诉他，他要回老家了。
　　隋风心里一紧：“为什么？”
　　“女朋友要我回去。”
　　女朋友？马有义有点不好意思：“你认识的，姓胡。”
　　胡盼妮？不会吧。隋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身骄傲的胡大小姐会喜欢他？家里同意吗？再说两人也不过见了两次面而已，一次是同学聚会，一次是奶奶的家宴。
　　“我们就是从同学聚会那次开始交往的，说起来你还是媒人呢。”马有义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那次你让我送她，她穿得少，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了她，自己后来感冒了，之后就一直联系着。她家里准备了房子，只要我能考上公务员，就可以把我安排进市政府上班，将来结婚……也不需要家里出多少钱，我思来想去，决定回去。凭我的实力，考公务员不成问题。”
　　隋风既为他高兴又失落难过。的确，对他而言，回乡是个不错的选择。
　　“到现在，我也明白了，与其在大城市打工受人约束管制，不如回小地方当个土地老逍遥自在。其实我也就是个公务员的命，命有八尺、难求一丈，回去，没什么不好。”
　　“黄哥，他回去吗？”
　　“不，他不回去，以后也不回去了，留在京都了。”
　　夜色更增添了伤感，“什么时候走？”隋风问。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吧，不用来送我，后会有期。真想我了，来桃源看看，还不是十几个小时的事。”
　　马有义说得轻松，隋风想起两人从大学校园到职场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他不伤感难过，只是不舍与失落。
　　“来，预祝我公务员考试圆满成功，干杯！”
　　京都夜晚的街头依旧车流如水、人流如潮，繁华而喧嚣、迷乱的不夜城。
　　隋风听到了喧闹中的另外一种声音。循着歌声，他来到了一处地下通道，一个歌手正在自弹自唱，伤感凄凉的乐声融入都市的洪流中，既特别另类却并不显得突兀违和。
　　“走在寒冷下雪的夜空，卖着火柴温饱我的梦，一步步冰冻、一步步寂寞，人情寒冷冰冻我的手，一包火柴燃烧我的心，寒冷夜里挡不住前行，风刺我的脸，雪割我的口，拖着脚步还能走多久，有谁来买我的火柴，有谁将一根根希望全部点燃，有谁来买我的孤单，有谁来实现我想家的呼唤，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梦想看到天上的妈妈说话，她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不要害怕不要慌张，让你从此在流浪，妈妈牵着你的手回家，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隋风抽出一张票子放到了歌手前面的盒子里，我来买你的“火柴”，温饱你的梦。
　　头顶滚动的巨大球形彩灯，不断向舞场的角落辐射迷乱炫目的色彩，五颜六色在人脸上交替变换，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不停地撩拨着人们蠢蠢欲动、狂躁放纵的欲望神经。
　　终于，有人被感染了，滑进了舞池，疯狂地扭动着头部和身体。隋风知道：他们在宣泄压力、甩掉烦恼、填补空虚。
　　空荡荡的座位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有同事示意他也去跳舞。隋风婉拒，他开始后悔和他们来这里，毕竟自己对喝酒、跳舞、猜拳什么的实在没兴趣，不免让他们扫兴。
　　起身去洗手间后，隋风出了门，寻了一处僻静小巷点燃了香烟。
　　安静角落不安静。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走进了视线，他在跟女朋友打电话，说着说着发起脾气来：“我怎么样，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不是你父母逼我买房买车，我至于天天加班、跑业务、拉广告累得半死吗？我为了谁？我不关心你，你关心过我吗？我不体谅、你体谅过我吗？——你够了，我也够了，我不伺候了，分就分，我怕谁呀，再见、拜拜！”
　　男子讲完后狠狠地摔了手机。
　　隋风感叹：也是一可怜的苦命人。只是这一摔，与女朋友的恋情恐怕彻底没戏了。
　　回过神来，男子已经走了。不多时，走来了一男一女，其中一对男女站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这么爱你！”另一个女子撕扯着男子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叫声淹没在都市喧嚣的洪流中。
　　“你干什么，疯了吗？”男子粗暴地掰开她的手，甩到一边。
　　女子不甘心，仍然拽住男子纠缠，两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女子也加入进来。第一个女子最终被分开、推到、抛弃，男子整了整衣服，与第二个女子手牵手走了。
　　A女坐在地上大哭，对着两人的背影骂骂咧咧。
　　隋风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吸完了烟，走出小巷的当口，从身侧伸出了一只指甲涂得星星点点的手臂：“帅哥，玩吗？”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过来，隋风看也没看，抽回自己的胳膊，返回了舞场。
　　刚刚HIGH玩的同事们正在喝酒，见他回来，其中一个问：“刚才接电话去了？”
　　隋风正好顺水推舟：“是啊。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你们玩着。”
　　回到家，方妈妈来了，不过母子二人的脸色不大对头，隋风知道有事发生。
　　“小风啊，”见到他，方妈妈对他说，“你帮我劝劝小天。”
　　“怎么了？”
　　方妈妈轻叹一声，道出缘由：由于判断失误导致投资失败，“天骄”集团遭遇财政危机，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要抛售公司股权抵债。如此一来，“天骄”的竞争对手就会大量买进公司股票进而吞并整个公司。到时候，“天骄”就会更名易姓，方氏母子被扫地出门，风光不再。
　　方妈妈通过多方渠道联系了一家投资公司，对方答应出手相救，条件是两家联姻，也就是要“天骄”的公子爷方竞天娶她的女儿。
　　“你应该知道那女的是他的私生女，他是想把这个烫山芋甩出去，既解决了麻烦又攀上了权贵，拿我们当猴子耍吗？”方竞天极为不满。
　　方家公子好歹也是豪门贵族、青年才俊、14K纯高富帅，娶个小商人家的私生女，实在很跌份、掉价。
　　方母也很无奈：“你以为我想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没了‘天骄’，妈妈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你可以回到你爸爸那里继续做你的公子哥、富二代。但你那边还有个弟弟，我听说你的继母又怀孕了，她还年轻，你今后至少要面临‘三足鼎立’的局面，胜负难料，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方竞天烦躁地挠头：“那女的要是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也就算了，偏偏是个……我不愿意！”
　　“我知道，这不是没办法吗？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走这步棋。”方母苦口婆心劝说儿子，“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如意？你生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比起大多数同龄人幸运、幸福得多，身为商户人家的孩子，混混往往不能自主是你的命数。”
　　方竞天索性用被子蒙住头，不说话。
　　“阿姨。”隋风说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替竞天娶那个女的，只怕人家瞧不上我。”
　　方母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妈！”方竞天闻听，立刻扯掉被子，“您别乱打主意。”
　　不理会方竞天递过来的眼色，隋风很正式地对方母说道：“我是说真的，只怕身份不够。”
　　方母稍作思考：“小风，不管行不行，我和小天都感谢你，我再去和老孙谈谈。从今晚起，我认你做我的干儿子，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亲生的看待了。明天我就宣布，提升你为‘天骄’的后勤部部长。如果能度过这次危机，你就是‘天骄’和我们母子的恩人。”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真的承受不起。”
　　方母走后，方竞天生气地嚷道：“谁让你插手我们家的事的！”
　　隋风知道他是正话反说，耸耸肩道：“我可不是外人，我既是董事长的干儿子，又是‘天骄’的后勤部长，事关公司的生死存亡，我不能不插手。”
　　拜托，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意味着坐牢，反正早晚都要结婚的，跟谁不是结呢？既然上天给了机会，干吗不顺应天意。”
　　方竞天正色道：“隋风，你真的不用。”
　　隋风也端正了态度：“竞天，我知道你的心思和想法。我之所以答应，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也有自身的考虑。‘天骄’一旦改换了主人，你还有‘荣华’，可我呢，什么都没有了。我会立刻被打回原形，住大通铺、挤公交，每天粗茶淡饭，从嘴里一点点地抠食。说句实话，我也是俗人凡人，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了，所以，也不完全是因为你。如果你真的感觉对不住我，就帮助阿姨把公司做大做强，让我的好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我的牺牲也值得了。”
　　方竞天无话可说了：“谢谢。”
　　“不用。”
　　两人正聊着，王大宇的电话打来了，隋风不得不“回去”一趟。一进门，一干人等正围在客厅争论着什么。见到他，房东太太先说话了：“隋风啊，不是我不容人，只是现在的情况我也为难啊。”
　　“我说了，我没偷。”王大宇辩解道。
　　“怎么回事？”隋风问。
　　一号房的超子告诉隋风：他上完厕所回来，王大宇正在他的房间鬼鬼祟祟翻着什么，一检查，发现少了几样东西，于是，两人吵了起来。
　　隋风暗暗叫苦。他后来通过后勤主管了解到，王大宇曾有过盗窃前科，所以这次……真不好说。
　　“我是进去了不假，可我没拿，我就是想借一下你的刮胡刀。”
　　隋风问超子：“你亲眼看见他拿你东西了？”
　　“没有，我要搜他身，他不干，做贼心虚，不是他是谁？”
　　“我没有。”
　　“你都少了什么东西？”
　　超子的女友小丽报出一组名单来，隋风皱着眉头：“我能到房间里看看吗？”
　　超子让出了位子，隋风仔细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目光在梳妆台上停住了，从梳子上提取了一根长长的、酒红色的发丝：“这个，不是你的吧？”隋风问小丽，她是黑色的短发。
　　小丽想起来了：“这是超子哥们女朋友的。昨天来京都没地方住，我陪她住了一晚，今天早上……”
　　她忽然停住了，难道是……她？
　　“不会，人家不是那种人。”超子否定说。
　　“那她是哪种人？”王大宇反问道。
　　“反正不是她！”
　　“就是她！”
　　“好了。”隋风制止住他俩，“十有八九是她。”
　　“小丽说的十三样东西里有不少是女孩子用的，大宇拿了也没用。超子上厕所的几分钟里他也不可能找出十三样东西来拿走；再说也拿不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大家出门在外不容易，遇事多担待。”
　　超子默然片刻，操起手机：“我给刚子打电话。”
　　隋风示意王大宇出来，两人走到街边的一个角落：“拿出来吧。”隋风低声道。
　　“什么啊？”王大宇明显心虚。
　　“你知道我说什么。”
　　黑暗中，他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他，两盒香烟递到了隋风的手里。
　　“那个她拿走了十二样东西，第十三样是你拿走的。”
　　王大宇很沮丧地：“你怎么知道是我？”
　　“既然不是你拿的，为什么不敢搜身？你说你去借刮胡刀，而你似乎并不需要刮胡刀。还有，你反驳他们时明显底气不足，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有事。”还有一个原因，隋风没有说出来：你有前科。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起，打死也不承认，知道吗？”
　　借着月光，隋风看到他拼命地点头：“谢谢。”离去时，王大宇诚挚地向他道谢。
　　曾经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安宁静谧，一阵疲倦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