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存法则

　　假期结束，隋风回到京都，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件件摆出来给方竞天看。“奶奶知道你什么都不缺，特意去树林里采了些野菜给你带来。喏，这是你姥爷和舅舅一家托我带给你的……”
　　临走前，方竞天委托他代替自己问候一下在桃源的外公和舅舅。其实，隋风心里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和他们联系、沟通一下，好在当地能够得到庇护和依靠。自己还有亲人、朋友在那边，能够与他家攀上关系，等于多了一座靠山。
　　隋风感激他的用心良苦。
　　“这次回去，我特意和奶奶学了擀面条，和她的味道一样。”隋风努力烘托气氛，却发现方竞天始终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怎么了？”隋风问，他有心事瞒不过他的眼睛。
　　“公司出了点状况。”
　　隋风当下心一沉，听他往下说：“元旦前后，不少员工反映经常收到一些垃圾短信、推销邮件什么的，内容涉及到了个人信息。IT部给出的结论是公司的人事档案遭泄露。”
　　人事档案，与行政部脱离不了干系。
　　“是公司内部人泄露的吗？”
　　方竞天否认：“是黑客，入侵了公司的电脑，盗取了数据，已经报警了，不过没什么进展。”
　　隋风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看似并不严重的错误导致的后果往往是致命的，尤其像“天骄”这样的大公司，牵一发而动全身。
　　“查出是哪台电脑被开了后门吗？”
　　“暂时还没有，黑客的手段很高明。”
　　隋风略一思考，问方竞天：“阿姨和钱经理既然是亲戚，她为什么不认识你？”
　　“那都是上一代的事了。他爸和我外公是表兄弟，很多年不来往了。她是通过外公介绍来‘天骄’上班的，我妈和她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你问她干什么？”方竞天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怀疑，泄密的人是她。”
　　“有什么证据？”方竞天立刻集中精神。
　　隋风翻出手机里拍摄的照片：“她一直在上班时间利用公司的电脑逛淘宝、聊天、浏览贴吧、看影视剧，这就为黑客入侵电脑提供了便利条件。人事档案本就归行政部门管理，泄密的人十有八九是她。她基本是个‘电脑盲’，根本不懂得屏蔽保护。还有，我怀疑，她利用手里的职权贪污、收回扣。”
　　“这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方竞天有些生气。
　　隋风赶紧解释：“她和你家是亲戚，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再说，我也不愿意在背后嚼舌根、打小报告。”
　　方竞天决定还是说出来：“其实公司私底下有些关于你和她的传闻，对你影响很不好。”
　　“我X。”隋风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平心而论，钱爱丽对他是不错，但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实事求是说，一直是那个老女人主动倒贴、一厢情愿，自己一向洁身自好，差不多终日“宅”在工作室里，除了工作需要，几乎不与别的部门的人打交道，说的少、做得多，每天两点一线，十足的好好先生，怎么就与“传闻”扯上了关系？难道这就是“帅”的代价吗？
　　虽然在自嘲，但隋风心里凉凉的。
　　方竞天起身穿衣：“走，去见老妈。”
　　第一次见到方妈妈，顾不得赞叹她的美丽优雅与气质魅力，诉说一下家乡的见闻所感、巨大变化，聊一聊乡愁乡恋，隋风将钱爱丽的所作所为包括那段与刘柏文的录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方妈妈听后，很是震惊：“各部门主管一直向我反映投诉，我都不理会，原以为她就是嚣张跋扈了一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过分，枉费我对她的一片苦心，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样的人留不得。”
　　隋风斗胆问道：“阿姨，你想怎么办？”
　　“直接辞退，永不录用。”
　　“恐怕……不太好。”
　　方家母子同时看向他，随风咽了下口水，说道：“我和她虽然接触不多，但我了解她是一个心胸狭隘、混不讲理、睚眦必报的人。您辞退她，肯定会把原因列出来，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对行政部和您进行报复的。她这人心黑手狠，最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到时候只怕公司会永无宁日的，我听说——她有‘一定的背景’。”
　　方母叹息：“我真是引狼入室啊，你有什么办法？”
　　隋风也不晓得怎么办，试探着说：“最好是让她自己犯错误，与公司无关，公司就有理由辞退她，把怀疑的矛头指向别人。”
　　方母沉思片刻后，给私人助理打了电话。交待完后，方母很是赞赏隋风：“我听小天经常谈到你，上次你给公司化解了一场危机，我代表公司谢谢你。”
　　隋风可不敢当：“您千万别这么说，你和竞天对我的情义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席卷了天骄集团，直指行政部。天骄集团行政经理钱爱丽与行政主管刘柏文在某高级酒店幽会时，被刘的老婆捉奸在床。刘的老婆从家里闹到公司。场景被“有心人”拍了下来传到了网上，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刘柏文辞职，钱爱丽被劝退。刘的老婆最终原谅了他，风声过后照旧过日子。
　　钱爱丽离婚后离开京都，不知去向。
　　天骄集团采用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战略战术，“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内部一大隐患。
　　方妈妈对隋风倍加赞赏，安排他升职加薪。隋风婉拒：“升职就算了，有人比我更适合行政主管的位置，她会比我做得更好。”
　　新的一天新气象，新的主管新面孔。
　　“嗨，隋风。”电梯间里，隋风与赵慧霞相遇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刚晋升的她一改之前的忧愁怨妇形象，代之以容光焕发、春风满面，一身高级职业套装透出精明干练、神采飞扬。
　　“谢谢你。”他对隋风说，一个眼神一句话包含所有，尽在不言中。
　　隋风很客气地：“不用谢。”
　　“哎，等等我。”电梯门即将关上时，满脸堆笑的艾琳挤了进来。
　　“赵经理好。”她向赵慧霞点头问好，递过来一袋早餐，“早上还没吃饭吧？这是我买的牛奶和豆粥，既美味又养颜，效果特别好。”
　　隋风在一旁冷眼相看。“呀，这身套装穿在你身上真漂亮，哪里买的？周末有时间一起去吧，我知道那条街上有一家西餐店的牛排不错……”
　　类似的语言隋风听过无数次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换了别人。钱爱丽这棵大树倒了，公司正在对她进行“反攻倒算”，呼啦啦散去的猢狲们另攀高枝。
　　新的轮回开始了。曾经，也是这张脸、这张嘴在另一张脸面前说着眼前这张脸的种种体无完肤的坏话。
　　门开了，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
　　隋风与赵慧霞一前一后进了行政部。新任经理正在招聘中，暂由赵慧霞兼职代理，她一屁股坐了上去。
　　行政部换了天地，多年的隐忍、苦熬终于“转正”。自己在她艰难困苦时出手援助，且对她有“拥立”之功，今后的日子坦荡光明，然而隋风却高兴不起来。
　　他是在给钱爱丽送水时发现她工作时间利用公司电脑私聊，赵慧霞作为她的行政助理，送水的次数何止千百次，难道看不到吗？身为办公室助理，精通计算机，会不清楚这存在的风险吗？从来没有提醒过钱吗？钱爱丽再混不吝，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是故意的。
　　钱、刘二人不是傻子，两人的地下情一直隐瞒得滴水不漏，刘的老婆为什么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偏在准备“动她”时知道了？她“伺候”钱爱丽多年，难保不发现点秘密、看出些端倪。刘柏文对她有意，她利用他套出点线索并非不可能。
　　可以肯定，“铲除”钱、刘二人的过程中，她一定参与其中，自己有没有被她利用？隋风后悔推荐她上位了，她又何尝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置公司大局于不顾呢。
　　钱、刘二人虽然专横霸道，但除此之外没什么缺点，尤其是钱爱丽，对他还是不错的，自己在背后揭发她、捅她刀子，是不是有些冷酷无情、不厚道、不仗义？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错了？
　　隋风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头疼，于是下班后约了贞姐。听完他的讲述，贞姐笑了：“你长大了，成熟了。”
　　隋风苦笑：“我感觉自己特猥琐。”
　　“怎么样才算不猥琐？”
　　“不去掺和别人的事，做好自己。”
　　“这样的确不猥琐，但懦弱、虚伪、自私、可气可恨。”
　　直视他惊诧困惑的目光，贞姐问他：“公司是谁家的？”
　　“他家的公子爷是我的好兄弟好哥们，更是我的恩人。”
　　“在你心目中，方家重要还是你重要？”
　　隋风略一停顿：“方家比我重要。”
　　“这不就结了。”贞姐挑了一下眉毛，“方家与你有情有义有恩，你凡事自然要以方家的利益为重。你明知道前任行政经理以权谋私、收取回扣，败坏公司形象而不去检举、揭发，反而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你对得起你的兄弟、哥们、恩人吗？抛开私人的关系不谈，你连起码的正义感都没有吗？”
　　贞姐的质问很尖锐，隋风解释：“她对我确实不错，我在背后检举、揭发她，怎么说都有点不仗义、不厚道。”
　　“你要分清楚情义和道义的区别。她对你好，你可以用私人的情义去回报，而不是用公司的利益去交换，一码归一码。你如果选择放任不管，就是在包庇、纵容她，结果只能让她越陷越深，到最后不光是她，公司也要跟着吃亏。公司完了，你也完了，你可怜她，她可怜你吗？如果她知道是你在背后捅刀子，她还会对你好吗？”
　　隋风顿悟，低头不语。
　　贞姐接着开导他：“你说公司的行政助理心机重、城府深，明知存在隐患却不告知，导致结果发生，心里只有个人恩怨没有大局意识。那你呢？你有没有顾全大局呢？我听你说起过她们的事情，说实话，她能做到这么些年隐忍不发、忍气吞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要她消除恨意、放下恩怨，一点报复心理都没有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前任行政经理做人是失败的，因为失败，所以身边的人与她离心离德，出事是早晚的。你说她除了嘴不好没什么缺点，的确，她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嘴不留德的人也是恶人。俗话说得好‘宁把事做绝，不把话说绝’，不要小看一张嘴、几句话，造成的恶果不比做恶事要小，有时还要更严重。嘴不好的人，心再好也不是好人，更何况她心也不好。再说道德上，已经是二婚再嫁了，还背叛家庭、劈腿别人，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她落到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一番话，说得隋风羞愧加惭愧。
　　“我们不是生活在影视剧、小说里，这里是丛林，竞争残酷、优胜劣汰，不合时宜的善良和仁慈是可怜、可笑、可悲的。”
　　贞姐说得沉重，隋风心里更沉重。
　　“真羡慕你有个好哥们，不必那么辛苦。”贞姐眼望窗外劳碌奔波的人群，有感而发。
　　“其实贞姐，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贞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不是怕辛苦，我怕被别人看笑话。当初我离开家时，父母亲戚朋友都瞪大眼睛看我，如果中途放弃，我会被口水淹死的，一辈子沦为别人的笑柄，用来教育同龄人或下一代的例子。所以，我不能放弃，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我早就不能回头了，我输不起。”
　　隋风很想说，人不是活给别人看的，自己开心就好，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呢。身边的也不全是势利小人，他们也是出于关心、爱护你，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是，他没有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况且，他了解，能够支撑她到现在的，绝不仅仅是别人的眼光和舌头，但愿她能够梦想成真，不，是一定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