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树巍和娃娃兵一进入峡谷，只觉得黑气弥漫，冷风扑面。
　　林树巍仰面往上看，只见到一线窄窄的天，阳光刀切一般，从一面山崖落到另外一面峭壁上。他有些吃惊，对娃娃兵说：“这儿地窄路险，坑坎难行，如果敌人占了上面，不说丢炸弹，就是丢石块，也招架不住，你到山上去侦察，有没有人埋伏，有没有可疑迹象，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娃娃兵便沿着旁边的小路，手脚并用，往上攀爬而去。
　　林树巍一个人往前走。走不了多远，见一个破落的山神庙。行到庙前，见这庙门上贴着一张标语。林树巍停住了脚读时，隐约看到上面写道：打倒军阀，北伐胜利……。这标语贴上时日较长，纸的颜色看不清了，下半部分的字烂掉了.
　　林树巍心里立刻涌起了暖意,感到这儿北伐基础好,有安全感.他轻松了许多,吹着口哨,一步一步地走到峡谷的另一个出口.然后往回走,原来,这峡谷并不长,三四百米而已,形似一个葫芦,两端开阔,中间狭窄.他便站在中间的狭窄地带,等到娃娃兵从山顶上下来。
　　娃娃兵原路返回,说：“上面全是石头，寸草不生，不说人，就是鸟也没一个。”
　　林树巍问：“附近有没有烟火？”
　　娃娃兵说：“远近都没有人居住，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树巍点点头，说：“你别动，就在这儿警戒，我去通报，让他们通过。”
　　娃娃兵看着林树巍出了峡谷，心里一紧，莫名其妙地害怕了。他一紧张，下面又焦急起来。他一只手提着枪，一只手把裤子袒开，踉踉跄跄，直奔旁边一块光挞挞大青石去。
　　大青石旁边长着些乱草，乱草里生出两三棵树。
　　娃娃兵站在大青石上，靠着树木，对着乱草……。那一阵风过处，那些被淋湿的草动了一下，刚巧娃娃兵低头去看，以为草丛里藏着鸟，却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娃娃兵一下子呆若木鸡，居然张大嘴巴，恍惚地问：“干、干干什么？”
　　被淋湿的脑袋显然是戴着一顶树条编的帽，上面插着乱草。乱草下面的嘴巴狞笑一下，愤怒地说：“打鸟！”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再也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
　　娃娃兵大惊失色，他想说什么，紧急之下又说不出来，便“啊”地叫了一声。
　　“不许动！”
　　娃娃兵本来不想动，但一想到那枪口，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快地转过身去，抱着头，像没头的苍蝇那样没命地跑。他的枪，掉到了大青石上。
　　然而，娃娃兵的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子弹，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枪响了，只是，那子弹飞进大腿间，擦着裤裆而过。
　　就在这时，山神庙上传来“听呀”的一声。一个人从庙顶上站起来，一只手痛苦地捂着眼睛，一只手向着大青石这边指点。
　　上山小路的石缝里闪出一个人，向大青石那儿扔了一块石子，骂：“废物，你居然把队长的眼睛打掉了。”
　　大青石后面的人站了起来，抱怨说：“我怎么知道队长在看人撒尿呀，他不应该对着我这边……”
　　石缝里的人叫嚷：“快，别让人跑了。”
　　大青石旁边的人满怀信心地说：“他哪儿跑得了？就是跑到天边，也一样倒下的，老子从来没失手过。”那人索性跳上大青石，不慌不忙地站起枪，镇定自若地瞄准……
　　然而，那人始终没扣动板机，他脸上的冷笑渐渐退去，一下一下变他冷峻起来，最后，放下了枪，举起手站在大青石上。
　　就在峡谷口，林树巍带着人进来了。娃娃兵迎着他们跑，融到了一块，无数枪口对着大青石，一步一步向大青石压过来。
　　大青石、庙顶和石缝里的三个狙击手都乖乖地站了出来，双手抱头，蹲到地上。他们一点也不含糊，自己的本事再高，对付一百多人的队伍，一点取胜的把握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只有听任发落。
　　林树巍和娃娃兵把他们推到大青石后面去审问，才知道他们是陈炯明部队的暗杀敢死队，他们得到了错误的情报：孙中山一行只有五个人，并且化妆成商人从这儿经过。
　　孙中山知道了消息，大吃一惊，继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直觉告诉他：队伍中有奸细，因为是三个人五个人便服回广州的，因为陆志云的反对，临时调来两个营。这暗杀敢死队还没知道最新情报。
　　谁是奸细呢？孙中山轻轻地拍着脑袋，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知道他行程的只有三个人：胡汉民、廖仲恺、汪清卫、蒋介石和许崇智五个人，这些都是党国的元老和顶梁柱，不管哪一个是奸细，都会对北伐造成不可估量的冲击。
　　两个营的卫队过去以后，林树巍仍然和娃娃兵一起，把三个狙击手绑结实了，推到庙里，然后，两人跑出那个峡谷。
　　车子就在峡谷口等候。
　　娃娃兵最后一个跳上了车。
　　卡车开动以后，卡车上有年老的士兵开始逗娃娃兵。他问：“你怕死吗？”
　　娃娃兵漠然地点点头：“死了就没有了，我怎么不怕死？死了就不能和你说话了。”
　　老兵说：“幸好是你撒了那泡尿，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呢。你那泡真是救命尿，他开枪打你命根了吗？”
　　“打了，就是没打中。”
　　老兵笑了起来：“那么近都没打中，哈，哈哈……”
　　老兵大笑。
　　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又有人说：“你命根不绝，必有后福。”
　　大家跟着又笑。
　　笑过之后，他们又笑不起来了。前面的车停住了，娃娃兵跑过去打探情况，回来说：“前面山僻路滑，因早上下了雨，坑堑内积水不流，泥陷车轮，不能前进。”
　　陆志云喝道：“我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什么困难也阻挡不了我们，岂有泥泞不走的道理！”他立刻传下号令，所有士兵都跳下车去，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有的搬草石子，填塞道路。路修好了，大家奋力推车，好容易才过了这段险峻的山路，路便平坦了起来。
　　才走一会，突然狂风怒号，黑云罩地，天色微微发亮，下起了倾盆大雨。
　　车子冒雨而行。
　　大家脸上都有饥饿和困倦之色。
　　雨停了。陆志云叫停了车队，稍作歇息。
　　卫队一旦停了下来，马上有人寻觅火种，支起锣锅，便就山边拣干处埋锅，准备造饭。也有人倒在路边不想动弹，他们说：“唉，我晕车。”
　　林树巍到水中去洗裤子上的泥巴，看到水动，便叫：“生火呀，烤鲤鱼吃。”他伸手去捉鲤鱼，刚好一条蛇从水里探头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林树巍当机立断，就势把那条蛇捉了起来，才发现是比拳头还大的眼镜蛇，他不敢放手了，紧紧抓着靠蛇头的“七寸”，便往岸上跑。
　　很多人围了上来，有恐惧不安的说：“这么大的蛇，要是让它咬了，不够七步，必然毙命。”有神秘的声音说：“世界哪有这么大的蛇？会不会是妖精变的？”
　　那大蛇性发起来，身子翻了几下，把林树巍的身子缠住了。
　　林树巍退了十多步，却站立不稳，摔到地上。那大蛇急着要挣扎，被林树巍拼尽气力抓着，哪里肯放半点儿松动?
　　有人生起了火，便叫道：“烧死它！”
　　林树巍被一群人拉起来，把蛇丢到那火堆里，那蛇已经不动了。大家怕那大蛇不死，又用枪托猛砸了一回。不一会，火堆里便飘出香喷喷的味儿。
　　恰在这时，前面摇摇晃晃地过来一个人。近了，才知道是瞎子。陆志云过去问路。
　　瞎子说：“前面就是小镇了，要什么吃的都有哩。”
　　陆志云听了，令军队收拾做饭的工具，继续前进，走了一会，仍没见到瞎子说的小镇，陆志云又令生火做饭。
　　前面又有了一个人过去。是一个拐子。那拐子看到士兵一片忙乱，便说：“要吃的，前面不远便有，哪用自己湿手湿脚？”
　　林志巍听了，亲自上山，到高处观看，果然见到不远处有烟火浮起，烟火下面是人屋，果然是一个小镇。林志巍大喜，跑下山去告知。
　　陆志云便说：“赶到小镇，再休息也不迟。”
　　
　　二十
　　
　　车子过了一条山村，果然见到许多屋子，像一簇簇花一样长在路边。远远的坡下旁边，约有十数间屋子，依着一棵松挑出酒旗，迎风飘动。
　　车上的士兵见了，用手指着叫：“那里不是有个酒店？！”
　　陆志云跳下车，见到一个放牛的，牵扯着牛从面前过去。陆志云问：“老人家，这小镇是什么地方？”放牛的说：“这是大水坡。”
　　陆志云便过去，看到一棵大树，四五个人才合抱得过，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三个字：客留村。
　　门前坐着店主人。店主人起身迎接说：“哎呀，军官，歇歇脚吧，这儿一去，几十里地没地方吃饭了的，客人都留在这儿，吃了再走，所以叫客留村。”
　　陆志云说：“不是不吃，就是不够地方吃。”
　　店主人带他看后面的地堂，说：“这儿开得台的，一百几十人坐得下，挤点还能吃的。”
　　陆志云又问：“怕店里的东西不够吃。”
　　店主人说：“你再多的人也吃不了，鸡鸭鱼肉都在店后的田地里养着，青菜在坡上长着，要有就有。”
　　陆志云就让大家入到里面。
　　只见店主人叫来许多帮手，把那些碗、箸和碟碟热菜，放到桌上。
　　那些士兵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拿来吃。”
　　店主人笑：“店里有些十分好的酒，就的你们不喝。”
　　士兵们说：“有酒怎么不喝？少废话，快快拿来！”
　　店主人便转身入到里面去，托出几坛酒来，说：“你们都尝尝这酒。”
　　此时，林树巍早跟在那店主人后面，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那店主人往酒里下药，都已暗中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便都装饥渴，拿起酒来只顾喝，却偷偷把酒泼在暗处，口中都咂着舌头叫道：“好酒，还是这酒喝得起劲！”
　　有人还站起来，跑到屋子后面去牵牛，口里叫嚷：“好嫩的黄牛，我们吃牛肉！”
　　那店主人却冷冷笑：“这黄牛肉好吃，但不是你吃得了的，快倒给我看了。”
　　林树巍听了，天旋地转似的仰着头，往后倒在地上。其它士兵见了，也把眼皮闭紧了，扑地倒在凳边。
　　店主人笑道：“行了行了，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了大事！”便叫：“你们都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