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在文化大革命中7九死一生

　　现在整个汤原县，全是1214的天下。三司的大小头目跑的跑，抓得住，整个汤原县完全笼罩在1214白色恐怖之下。
　　莲江口1214的“肃流毒”（当时的流行语，就是收拾三司的）的狂风，更是阴云翻滚，进行得非常残酷，那形式就和当年土改斗地主差不多。1214他们每天都四处抓人，可我们已经“肃”完了，因为我们在前期的两派斗争中，没参加任何活动，所以关了十多天，白天干活，晚上学习，洗洗脑就把我们放回来了，再也就不抓我们了。可本村的1214（扫残云）不放过我们，他们对我们的火可大了，这回可下有了权，便疯狂对我们进行残酷的打击报复。现在“扫残云”这伙人，他们已经控制了村里的所有大权，整个三个自然村（一个大队管辖三个自然村）都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挎着抢，昂着头，挺着胸，已经不可一世了。他们开始琢磨怎么收拾我们了。
　　首先，他们把我先扣了起来。这时魏俊武、张立军已经跑了，我为了保护我父亲没有跟他们走。他们白天让我游街，先给我打上花脸、戴上高帽、挂上牌子，牌子写上黑三司头头xxx大坏蛋。然后让我拿着破锣和锣锤三个村游街，让我一边走一边敲锣，还得一边喊：“我叫XXX，我是大坏蛋。”陪伴我的是村里的五类分子。每到一处便停下来，像耍猴似的围成圈，然后叫我们一个一个爬出来，跪在大伙面前扣头，交代自己的“罪行”。稍有不慎，便是一顿毒打。再就是叫你爬上几圈，反正是想法变法的祸害你。到了晚上开批斗大会，内容还是这一套。
　　更为残酷的就是“加温”了。第一次“加温”是在一个晚上，地点是在二队的队房子里屋。从“肃流毒”开始，就已经把我们关起来了，不让回家。那天晚上，几个人把我从“小号”里提出来，带到第二生产队。一到外屋，他们就用一个面袋子把我的头罩住，双手倒绑。我只是听到屋里有不少人（都是扫残云的，估计有五六十人）喝着打倒我的口号。我刚一进里屋，不知是谁，一脚把我踹倒，然后让我跪下。就听两个打手高声喊道：“快交代你的犯罪事实！”
　　“我没啥交代的，我也没参加过武斗，也没打、砸、抢，你们让我说啥呀？”
　　“这小子不老实。说不说？不说我们可要不客气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打倒xxx！”
　　“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李秀荣带头喊着空号，让我交代“罪行”。我没啥交代的，但也得说呀。于是我只好把这些天来说了多少遍的“罪行”又重复一遍。
　　“看来这小子真不老实，不揍不行，给我揍！”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话音刚落，三角带劈叉啪嚓打在了我的后背和前胸上。打了一阵，又上来一个人，一脚把我踹倒趴在地下，二次三角带又雨点似的打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一会，他们停了下来，又开始审问：“说不说？”
　　“你们让我交代什么？我们一没参加任何武斗，二没做任何坏事，要说和你们辩论，写大字报，我们和你们没少交锋，这我承认。我们团所做的这些事，我可以承担，我一人负全部责任。要杀要判就和我一人算账好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屋子里又喊起了口号。
　　“我问你，”说话的是张怀江，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说我爹是在关里家死的？”
　　“你是不是说我和李桂芳搞对象？”这个问话的是郭井山。
　　“你是不是说要整死我？”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
　　“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我咋都听不明白呀！”我说。
　　“好，你等着，我把证人给你带来，看你还承不承认。”有一个人说。不一会他们押来一个人跪在了我的身旁。
　　“你说，他都说我们啥坏话了？”来这个人没吱声。只听“啪啪！”几声三角带抽在了他的身上，来的这个人便挺不住了。
　　“我说，我说，”来的人只好吞吞地说，“他经常说你们的坏话，你们方才问的他都说过。”
　　“啊！我在那说过？说的啥呀？在场都有谁啊？”我反问道。来的人没有吱声。他一时也编不出来。
　　“问那么细干啥，反正你说过。这回你该承认了吧！把证人带下去。”
　　来的人一听让他下去，急忙起来跟着押他的人走了。他也不乐意在我身旁，他为了自己免遭皮肉之苦编瞎话，他的良心正在遭到谴责，他感到无地自容。来的人走了，打手又上来了，开始对我进行又一次毒打。
　　“这回你还有啥说的？说吧，你都背后说我们啥坏话了？”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们就是想方设法找借口收拾我，我咋说也没我的好。于是我也就不吱声了。
　　“看来这小子是死顽固，不狠狠打他，是不会说的，还得往死了打！”
　　“打！狠狠地给我打！”不知谁又加了一句，于是三角带又开始打在了我的身上。这时两名打手一边打着还一边喊着、骂着，可能他们的心不是人肉长的，要不咋这么狠呢。我咬着牙挺着，一声不吭，坚强的挺着……可我又一想，不对呀，我越坚强，他们越打你呀。我得想个招，要不准得打死我不可，于是我开始爹一声妈一声的大叫起来。然后我把叫唤声由高变低，一点一点的减弱，最后我咬着牙一声也不叫唤了。他们打着打着，一听没声了，有几个人便喊：“快别打了，昏过去了，再打打死了。”打我的人一听，便停了下来，低下头看我咋样。我一声不知，佯装昏死过去。几个人一看，忙说：“不行了，死了吧？”
　　“没死，还有气。”
　　“快把他送回去！”几个人急忙把我架起来送回“小号”。看守一看，我身上的伤太重，请示“领导”把我送回家。
　　“扫残云”打人打疯了，他们三天两头就得琢磨“过过打人的瘾”。李西江（老师）已经早已调到外地，但是他原先是全无敌的，所以他们也把他抓来一顿加温；尹震是红安的，和他们无冤无仇，就因为是三司的，他们也把他抓来一顿加温；李木匠是一个木匠，也不知咋得罪他们了，也抓来一顿加温。五类分子自然是他们的下酒菜。这下整个村子可好了，天天晚上打得鬼哭狼嚎，就连普通群众个个都毛骨悚然，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十几天我的伤刚好一些，他们又开始收拾我了。这次是把我们三司的核心人物都弄上来，让他们杀我的回马枪。谁要是不说，就揍谁。地点设在大队文化室，那阵势就像审讯犯人的公堂一样：主审李更坐在堂前，两旁是拿着三角带的打手，我跪在他的面前，我身后站一流我的那帮弟兄（全无敌的核心人物）。李更开始一个一个提审。人是铁，刑法是炉。有几个能像小说里的革命烈士那样坚强？都怕挨打，我的好弟兄纷纷开始杀我的回马枪，可是我没啥事呀！（这时我才真正感到我当时没让大家参加武斗是何等正确，否则不堪设想。）一个个说啥呀？没事呀！后来只好编点鸡毛蒜皮的瞎话来免遭挨打。“扫残云”的李更，一看大伙不说大事，就指着我问其中的回风学：“你说他咋样？”
　　“他是好人。”回风学说。李更一听火了：“你为什么说他是好人？”
　　“他咋不是好人？我们当时要参加武斗，他都不让。”回风学说。
　　“他是大坏蛋。你给我揍他！”说完李更把手中的三角带给了回风学。回风学无奈，只好拿起三角带，向我屁股轻轻打来。李更一看急了，一把把三角带抢过来，递给我说：“他不打你你给我打他！”
　　“为什么让我打他？”我蔑视地问。
　　“他是你的保皇狗哇。”
　　“他是好人，是说实话的好人。”
　　“气死我了！”李更气急败坏，喊道，“把他俩给我打，往死了打！”两个打手上来，拿起三角带拼命向我们俩打来……
　　我刚刚结痂的伤疤，又一次被揭开了，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我的内衣……
　　我又一次惨遭毒打。
　　就在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的第十天，他们又一次通知我，做好“肃流毒”的准备，一两天提审。我母亲是一个非常刚强的女人，就在我几次遭受险难、毒打的时候，她都挺得住，表现的很坚强。这次她挺不住了，她急得直跺脚，可也想不出好法子。我更是一筹莫展，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折腾到啥时候算个头啊！我想到了轻生，可又一想不能啊！我才二十岁多一点，哪能就这么没囊器呢，我要坚强的挺下去！我父亲也整天咳声叹气，后来他跟我母亲说：“你今天晚去求求李东武（他是大队会计，是‘扫残云’的核心人物），兴许他能帮帮咱的忙。行更好，不行拉倒呗。”我母亲一想也没别的招了，于是把家里的鸡蛋都拿了出来。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是家里唯一能用来换钱来买油盐的物资，自己一个都舍不得吃。她用小筐小心翼翼地装好，查了又查，数了又数，给李东武拿去一筐，作揖磕头求他给说情，饶了我这一次吧。还别说，他的话还真起作用了，这一筐鸡蛋给我挡了这一关。
　　这就是我全身心投入文化大革命，所取得的“成绩”；这就是我当年响应号召，给我的“奖赏”；这就是我铭刻在心里的，永远忘不掉的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