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项颖养病

　　龚老大他们终于安顿下来，一边给项颖治病，一边帮驿卒料理田地牲口，打发着时光。项颖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转着，只是还不能下地走路。
　　“你们兄弟就在这地方安顿下来吧。”一天，龚老大说，“这里顺道。前面又有寨子。”
　　驿卒一听，笑了，他说：“是呀，这里顺道。你们住下来，我也有伴。我这把老骨头也有人收拾了。何况，这里的气候和你们说的老家差不多，这里的水源也好，可以种水稻、油菜、小麦等作物，是一个不错的居住地。不过……”驿卒停下了话，像讲故事一样卖着关子。
　　“你是不欢迎我们吧？”学俭看着这个像父亲一样的老人，笑着说。
　　“不是，你们的任务不只是生存，还得延续香火。得几百年几千年地把香火传递下去。得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啊！这些大山里，住的都是什么人？经常是你打我，我抢你。一旦打仗，驿道和官道，就是一对对兵来往的地方。你们辛辛苦苦逃出来，不要……就被……”所有人都听懂了老驿卒的话。
　　“在和平年代，这个地方确实适合安家。你们走南闯北，应该知道我们国家现在的状况，北方，南方，我们这些地方……到处都是战争‘火山’，谁知道它哪天爆发？程守训是可恶，他一个人就敢那么干？这朝廷啊……不用我明说，你们也知道的。”
　　“我在这地方，经常接触来往的官差，经常听到关于朝廷和边境的一些事。你们搬着指头算算，我们老明已经多少岁了？你们看看历史，每个朝代的寿命是多少？”
　　老人的话，说得龚老大和学俭都呆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驿站老兵，对天下形势竟然看得这么清楚。学俭是死里逃生的人，他经历过海龙囤战争，他相信老驿卒的话。
　　“还是离开这里吧。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生儿育女去吧。我这里不留你们，留你们就是害你们，不是在帮你们延续香火，是在灭香火啊！人啊，眼光长远一点好些，不要被这段时间的安逸麻痹了。”老人说完，起身拿起锄头，下地去了。
　　稻谷、玉米已经收了，田里的水已经放干。该翻挖田地，准备点小麦，栽油菜了。
　　学镒一直在屋子里照顾项颖，走出驿站院子的时间少。他看项颖的心情不错，就扶着项颖下地，试着走走。项颖在学镒和徐姑娘的搀扶下，先适应着站立，然后慢慢移动脚步，慢慢走到了院子外。项颖放眼看去，驿站在一条弯曲的沟谷里，沟谷到了这里，突然宽阔平坦起来。溪流顺着对面的山脚跑着，绕出了一个小平原。驿站老兵在这小平原上开了地，开了田。他的田是干的，看得出刚刚收了稻谷。项颖明白了，老兵的田能种两季，一季水稻，一季小麦玉米等。田的上游就是小溪，他的田不怕干旱，不愁找不到水。
　　看着田里的景象，项颖才发现，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很长的时间了。离开龚家椅子的时候，稻田还绿油油的，没想到稻谷已经收了，地里的红苕藤叶片已经长满了黑色的斑点，红苕沟里的油菜，已经长绿了。看来，冬天已经不远了。如果大雪封路，要离开这里就难了。不离开这里不行吗？项颖问着自己，就在这里安家不好吗？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多安静啊！远离闹市，远离官府，真像桃花源。学镒愿意吗？记得读书的时候，他是想考功名的，他现在愿意过这种隐士的日子吗？
　　“学镒，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行吗？”学镒听了看着项颖，笑着说：“行，只要你愿意就行！只要你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你选择哪里，我就留在哪里。”
　　“什么呀？说话这么酸溜溜的。学镒，你扶着哈，我得走开了。”徐姑娘看着两个半大孩子，听着他们的情话，心里笑了，和他们开起了玩笑。是的，项颖找到龚家椅子以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这是一个不幸的孩子，虽然徐姑娘的家也遭遇了不幸，可是在父亲死前的开导下，她已经走出了痛苦；她跟着学俭后，有了安全感，渐渐忘却了过去的不幸；经历了逃难路上的一次次凶险，她想开了，天要你亡，你不得不亡，天不亡你，遇到再多的凶险都会逢凶化吉。凡事尽力而为就行了。
　　“姐，你放开我，我试着一个人走几步看看。”项颖偏着头，笑着对徐姑娘说。“我们家项颖笑着真漂亮，像一朵花呢。站稳了，我放手了。”徐姑娘试着松开手，项颖先紧紧抓着徐姑娘的手臂，然后，慢慢放开了。她站稳了，慢慢滑动着脚。
　　“那我也放手吧，我放了手，你试试看。”学镒也笑着说。
　　“不行，我这一辈子都靠你了，你放手，我靠谁呀？徐姑娘放手，是因为大哥要靠徐姑娘，我不能每天都拉着徐姑娘吧，我得把徐姑娘还给大哥。你也不让我拉着你？难道你……有……有依靠的了？”
　　“哪里？你说啥呢？好吧，好吧，我不放，永远不放。”
　　“这还差不多。”
　　徐姑娘听着两人的情话，忽然发现，她一直当着孩子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孩子了。家庭遭遇的不幸，让他们已经长成大人了，他们说着青年们的情话，已经不脸红了。想着，徐姑娘往田间走去，去看学俭他们挖地去了。
　　“不行，我得放开你。我们都得去挖地呢。天天这样牵着，谁种田呀？”学镒逗着项颖。
　　“哎哟！”项颖突然尖叫起来，身子摇晃着。学镒赶紧扶住了；徐姑娘飞快地跑到项颖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啦？还头晕？龚大哥说了，你有脑震荡，得慢慢调理。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
　　项颖看着徐姑娘那着急关心的样子，笑了，她说：“姐，没事。我是逗学镒玩的。我的手脚又没伤，怎么会站不稳呢。只是觉得间断性的提不起气来，就像突然间水断了，隔一会水又通了。这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不要紧的，姐放心吧。我还得和学镒一起种地呢。”
　　“让你哥上山打点野物吧。你受罪太多，把身体拖垮了。没有足够的营养，身体恢复就慢。现在你的头还经常晕吗？你的眼睛能看得清楚了吗？”徐姑娘问着项颖。徐姑娘有守着项颖的时候，只是她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学镒，在项颖要洗澡，要换洗衣裤，要上厕所的时候，徐姑娘才留在项颖身边，其他时间都是学镒。所以，徐姑娘和项颖说话的时间不多，对项颖身体的恢复状态并不完全清楚。
　　“没事，只是偶尔有点模糊，也很短暂。姐，我一直以为我会死，我担心我会瞎，那几天我恐怖死了。后来，我发现我的眼睛能睁开了，能偶尔看见东西了。现在好了，我又可以跟着学镒了，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再也跑不掉了。他离开项李镇后，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他了，要不是瘸子叔……瘸子叔呢？瘸子叔呢？”项颖突然大喊起来，转身就往门里“跑”，可一动脚，她就瘫软在了地上。
　　听到喊声，龚老大他们跑了回来。龚老大探着项颖的鼻子，掐着项颖的人中和虎口，过了一会，项颖醒了过来。龚老大一弯腰，抱起项颖往她屋里走去。躺在床上的项颖念着瘸子叔，流着眼泪。
　　“孩子，你瘸子叔没有走，他和我在一起呢，放心吧。”驿站老兵弯腰看着项颖，温和地说道。
　　“你把瘸子叔带到哪里去了？让瘸子叔挨着我吧。”项颖看着老兵。
　　“孩子，瘸子叔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就让他早点安心去那个世界吧。你这样长时间把他留在我们这个世界，不好呢。”老兵找着话劝说着项颖。他早给龚老大和学俭他们说了，把死人骨灰带在身边，对活人不好，项颖会一直被阴气包围着。可是，他不了解项颖的脾气，不好直说，怕引起误会。
　　“你们把瘸子叔埋了？”
　　“没有呢。没有你的同意，没敢呢。我把瘸子装在一个罐子里，放在我屋子里，让他每天陪着我，他是一个好人呢。不过，孩子，还是早点让瘸子叔入土为安吧。他好早点投胎转世，你这样拖着，拖过一定的时间，瘸子叔就再也没法投胎了。”老兵说完，看着项颖。龚老大、学俭他们也看着项颖，希望项颖同意埋了瘸子叔的骨灰。
　　“埋在这里，每年清明和过年过节，我们怎么来看瘸子叔？难道我们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如果是这样，就给瘸子叔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吧。瘸子叔有风湿病，他怕冷。”说完，项颖也看着老兵，又移动目光看看龚老大和学俭，她知道，他们才是做主的人，她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她需要的答案，学俭和龚老大都躲开了。
　　“孩子，不是叔不留你们，这里不适合你们住呢。这里是兵匪常过的地方。听学俭他们说，你上过学，读了不少的书，你明白中国的历史。你算算大明的年龄，从你们的遭遇和学俭经历的打仗，你应该感觉到，大明的不安宁时间到了。你们得找一个安稳的地方才行。”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这投胎转世，有多少时间限制？”项颖低声问道。
　　“孩子，我也不知道呢。按老辈人的说法越早入土越好。”老兵的话很亲切，很诚恳，就像父亲在给孩子说话。
　　“我原来想一直带着瘸子叔。我也听母亲讲过不少投胎转世的故事。我一直算着时间，想让瘸子叔投胎的时间，正好是我怀孩子的时间，那样，瘸子叔就能成我的孩子，我好照顾他。他救了我，一路照顾我，帮我找到了学镒，为我受了那么多罪，我好想报答瘸子叔……谁知道会这样，会这样……”项颖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真是一个好孩子。老叔认识你们，这一辈子够了。瘸子叔能不能成为你的孩子，能不能投胎转世，还得看他的造化，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一定能的，一定能的，瘸子叔是好人，是好人……”项颖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