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瘸子之死

　　“龚医生，你是神仙，你救救瘸子叔，救救瘸子叔！”学镒拉着龚医生的手，哀求着，眼睛着急地盯着龚医生。
　　龚医生翻看着项瘸子的眼睛，摇着头说：“没法救了。人已经死了。”
　　“不会的，龚医生，你扎银针。你的银针救活了项颖，刚才就是银针救活了瘸子叔。你快扎，快扎，我求你了！”学镒说着跪在了地上，磕起头来。头撞得木板咚咚响。
　　“孩子，起来吧。你们说瘸子叔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我也想救他，可是，他真的死了。”龚医生弯腰拉起学镒。学镒再次听清楚了龚医生的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到学镒哭，回过神来的项颖也大声哭了起来。她抱着项瘸子的身体，摇着，喊着。学俭也跟着哭了起来。徐姑娘和龚大嫂，默默地流着眼泪。
　　听着一屋子的放声大哭，龚家椅子里的人跑来了。他们一看是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上了椅子就死了。赶紧退出了龚老大家的院子。
　　“别过来！别过来！”从龚老大家跑出去的一个人，突然大喊起来，阻止其他人接近这座房子。
　　“死人了！死人了！大头瘟——是大头瘟——”那人放开了喉咙，惊慌恐惧地喊着。
　　龚医生一听，赶紧走了出去，站在栏杆上喊道：“兄弟！你乱喊什么？这是学俭学镒老家来的人，是南京那边过来的，不是山那边过来的！”
　　那人不听，还是大声地重复着刚才的喊话。
　　龚老大跑下楼去，他抱着喊话的人说道：“四叔，瘸子叔不是大头瘟，你别乱喊。你这一喊，又让大家惊慌逃窜，不得安宁。”
　　那人挣扎着，恐惧地说道：“你别抱着我，放开我，你别传染了我。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小，还小。我才一个孩子，才一个孩子！”
　　“四叔，不是大头瘟，我们这里没有大头瘟！你冷静点！”龚老大放开了喊叫的人。那人一脱离龚老大的手，就疯狂地狂奔起来。跑了二十多米，他突然站住了，嘴里喊道：“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喊叫的人在原地转着圈，好像疯了一样。
　　听到喊叫，学俭和学镒停住了哭。项颖不知道什么是大头瘟，她对屋外的喊叫没有反应，她抱着项瘸子的尸体抽泣着。可学俭和学镒一听到大头瘟的喊声，就呆住了，他们看着床上的项瘸子，呆呆地站着。
　　跑到半路的人听到那人的喊声，立刻转身跑回了屋子，龚老大听到了砰砰的关门声，从声音里，龚老大仿佛看到了他们在屋子里的恐慌。龚老大跑到了逃进山的路上，他要阻止椅子里的人再度逃跑。已经过了这么几年了，龚家椅子的大头瘟已经没有了。以后一听到人病，听到人死，就逃，人不是病死，也被这恐慌给折腾死了。
　　抱着孩子、挑着粮食的男男女女都出来了，他们朝着龚老大的方向跑来。
　　龚老大喊道：“大家不要慌，不要逃！龚家椅子没有大头瘟了！死者是我在南京那边结识的老人，他是老了，不是病死的！”
　　“谁相信？还是逃稳妥一些。不是大头瘟，我们躲十多天就回来。逃进山里，有利无害，留在这里总是危险。龚老大，你别劝了。”一个老人对龚老大说。
　　“快跑！快跑！龚老大有大头瘟，有大头瘟！”刚才那人又远远地喊了起来。村里人都绕道跑了。龚老大看着，无奈地摇着头。
　　“龚老大，外面来的人，总得小心一些为好。我相信你，可相信你能保命吗？我们龚家椅子的命都是逃活的，不是相信你的话相信活的。”龚老大的大老爷走了过来，“我不跑了。我去你家看看。”
　　大老爷走到龚老大家，翻看着项瘸子的脖子，看着项瘸子的头。“咦，怎么他的头上有一个大包？你们看他的后颈窝乌黑。难道老人被打了？”
　　“什么？”龚老大赶紧走到床边，俯身查看着项瘸子的身体，摸着项瘸子的头。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项瘸子的？”龚医生问道。
　　“崖洞路。”龚老大说。
　　“项颖，你们怎么会晕倒在那里？”学镒听到这些话，突然想到了项颖，他看着项颖。
　　项颖停止了抽泣，抬头看着学镒，含着眼泪说道：
　　“昨晚，我们就到了山脚，可天已经黑了。我们就在客栈住了一夜。今天天刚明，我们就起床了。我们在街上问到龚家椅子的路，一个年轻人突然从路边走出来，说他知道龚家椅子的路，他愿意带我们上山。走到那个洞子里，我就听到了后面砰砰几声响，回头一看，瘸子叔已经倒在了路上。那个年轻人手里还举着一块石头。我正要喊，还没喊出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谁？我活了这大把年纪，还从来没听说过敢在龚家椅子路上抢劫的。”大老爷说。
　　“我说的是真话。我的头现在还痛。学镒，你看我的头。”学镒取下项颖的帽子，伸手摸着她的头，一摸，他像触到了火炭，手缩了回来，然后又伸手摸。“哥，项颖头上也有很大一块包。”
　　龚医生走到床边，拨弄着项颖的头发，看到了项颖头上浸出的血。
　　“老大，快，拿药来！”龚医生喊道。
　　“你认得那人吗？爷爷陪你下山去找！竟然欺负到我龚家椅子来了！”大老爷看着项颖说。
　　听了大老爷的话，项颖突然往床下滑去。
　　“做什么？”学镒问道。
　　项颖没有说话，下床就走，可刚走了一步，她就摇晃起来，学镒赶紧伸手扶住了她。项颖扶着学镒，往门外走去。屋子里的人也跟了出来。
　　“快跑呀！大头瘟来了！”外面那人还在那里喊着，声音已经沙哑了。
　　“四娃子，别喊了！不是大头瘟！快去喊他们回来！”大老爷对着田埂上嘶哑地喊叫的人说。那人偏头看着龚老大家的栏杆，突然又惊慌地喊起来：
　　“大头瘟来了！龚老大家死人了！”
　　“学镒，抢我们银子的就是他！就是他！”项颖看了那人一会，突然喊道。
　　“什么？项颖，你看清楚了？他是我的四叔，是我们龚家的四娃子。龚家从来没有人偷抢过。”龚老大惊讶地看着喊的人，然后又惊讶地看着项颖。
　　“就是他，他的衣服都没有变。不会错，就是他。”项颖说着，慢慢瘫软在了栏杆处。龚老大赶紧弯腰，抱起项颖，把她放到了学镒的床上。
　　“就是他，是他杀了瘸子叔，是他抢了我们带来的银子。”项颖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念道。
　　“不可能，我不信。四娃子在客栈当伙计，每月的银两是按时领了的。我们这里有吃有喝，修房造屋，都是就地取材。他抢银子来做什么？我不信。老大，这不能乱说，这可牵涉到我们龚家椅子的名声。”大老爷说。
　　“四娃子什么时候到客栈当伙计的？”龚老大问道。
　　大老爷说：“已经有两年多了。大头瘟出现后，封山了，他就没有上过山。那些官差走了他才经常回来。”
　　屋外，那人还在喊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应该是他了。四娃子肯定在客栈发现了瘸子叔带的银子，所以，就守在了路口，借带路在崖洞路杀了瘸子叔和项颖，然后拿了银子上了山。在龚大哥家看见了瘸子叔和项颖，所以……”学俭分析着说。
　　“这个东西！我去问问！”大老爷说着，走下楼去，径直朝那喊叫的人走去。
　　那人看着大老爷，浑身发起抖来。“别靠近我！大头瘟，大头瘟！我孩子还小，才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我不能死，不能死。”
　　大老爷盯着四娃子，看了一会，温柔地说道：
　　“四娃子，不是大头瘟！是被人打死的！你不要怕！快去喊山里人回来！”
　　大老爷看着四娃子的可怜样，想着他的孩子，心里疼起来，他不好再问。瘸子和项颖，毕竟是外乡人，自己怎么能帮着外乡人来欺负自己的族人呢？
　　“别让他们回来！大头瘟！大头瘟！”四娃子还是恐惧地喊着，身子抖着。
　　看着四娃子害怕的样子，大老爷真不忍心再问，可是，不问，龚家椅子的名声……他当初就差点害死了学镒……如果这次放过了四娃子，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龚家椅子人还怎么走南闯北？
　　“是不是你杀了人抢了人家的银子？”大老爷看着四娃子问道，“那个小孩被救活了，她说是你杀了那老头，抢了他们的银子。”
　　四娃子一听，起身就跑，一边在田埂上跑着，一边喊着：“大头瘟来了！大头瘟来了！”
　　大老爷走回龚老大家的楼上。
　　“问出来了吗？”龚老大问道。
　　“怎么问呀？四娃子一见我就浑身发抖，那样子多半是疯了。”大老爷说着，摇着头，叹息着，“只有到他家去搜了。龚家椅子哪家的银子都不可能很多。或者等他家里人回来再问了。”
　　屋子里的人已经明白了。项瘸子就是四娃子杀的。他在龚老大家，看到了项颖，看到了项瘸子，他怕了。他想用大头瘟制造事端，然后让龚老大家赶走项颖。
　　一想到这，龚老大和龚医生都沉默了。一边是龚家椅子的族人，一边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该帮谁？该偏袒谁？龚老大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次南京之行，竟然弄出了这么多事来。“先安埋死者吧？”龚医生看着学俭，征询着说。
　　“不！我要为瘸子叔报仇，我要报仇！”项颖小声地说。
　　听了项颖的话，龚医生和龚老大都不说话了。父子俩默默地走出了屋子，找来刀锯，砍了竹子，在院坝里搭了个棚子。然后找来一块木板，把项瘸子的尸体抬到了棚子里。用衣服遮了项瘸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