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漂泊在外

　　“呜——”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发出火车进站时的鸣笛声。
　　隋风回过神来，关闭瓦斯，把热水灌进水瓶。看时间，不过下午二三点钟，天空阴沉沉的，室内的光线暗暗的。
　　隋风望向窗外，楼体与围墙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被遗忘的角落，阳光照射不到的地面终年潮湿，几株杂草野花安静、顽强地生长着。
　　不自觉间一声轻叹，隋风拎起热水瓶回到自己的小屋。
　　房间不算大，一张床占据了大部分，一台老式柜子摆放着毕业时室友赠送的一台老式电脑和生活用品。床上，杂乱地堆放着几张画稿。
　　离开学校后，他住进了这家住宅楼改装的旅店，同住的除了房东夫妇还有五个分别来自不同地方、揣着各自梦想的“京漂”。
　　多人混居，自然有诸多不便，好在隋风习惯了集体生活，吵闹时用棉球塞住耳朵，用耳机罩住。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走出象牙塔，真正开始挣钱养活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冤枉了所谓的“负二代”、“月光族”。京都的消费水平不算全国最高，但也排在前三位，每月的衣食住行几乎花去大半。
　　找房子时，贞姐建议他住地下室，便宜又安静。隋风婉拒，孤身一人在外，最重要的是有人照应。混居起码可以在自己遇到紧急情况时，有人能拨一下110或者120什么的。住在这里，别人不管，房东不能不管，一旦出了大事或是人命，不但影响她生意，弄不好还会吃官司。
　　有道是：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穷日子、富日子都要算计着过日子。毕业后，隋风与绝大多数学生汇入了求职大军。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求职路上的艰辛困苦还是让他领会到了现实的无奈与残酷。招聘会上如同下饺子一样的人山人海，几乎淹没了他。没办法，先就业再择业，他没有等待和挑选的资格，他要吃饭、活着，先找份活计养活自己才是正道。
　　最终，街边一家狭小的电脑工作室录用了他，隋风感觉是自己的这张帅脸迷住了老板女儿。画图表、设计版面海报等，也算学以致用，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在家办公，只是在领工资、交代工作时去几次，不必每天起早挤公交、拼时间，行动较自由。没业务时，看看书、画画，倒也悠闲自在。
　　衣食住行中的“行”这一块算是省去了，由于不经常出门，衣裤鞋帽什么的网上淘一淘，差不多过得去就行。剩下的就是吃饭了，房主家的厨房不外借，一日三餐都要到外面解决，但他还是自备了小型电饭煲和电热杯，用来煮饭、熬粥、泡面等，多少还是能节省一点的。旅店对面就是一家餐厅，家常风味，价格公道。
　　隋风仍然做着代购生意，靠积分换取一些生活用品等。他的小屋内堆满了泡面、香烟、啤酒、香肠等，算是继承了马有义的“衣钵”。
　　靠着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和小本生意，隋风每月多少有点剩余，加上学生时代积攒的“资本”以及额外的“灰色收入”，隋风的“家底”说厚也厚，说薄也薄。
　　正在思考晚饭的内容时，马有义来电话约他出去吃饭。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隋风锁好门后出去了。
　　和想象中的繁华喧嚣、火树银花不夜天不同，隋风所在的这条街即便到了晚上也很安静。但他知道，只是表象，安静的背后涌动着不安份的暗流和激情火热，身处迷乱都市，他也是一凡人俗人，做不到心如止水、从容淡定。
　　房东太太曾劝他们，多出去走走，别老是呆在家里。是啊，多出去走走，也不过是多走几条街、多逛几家商场而已，并没有真正触及这座城市的精髓和灵魂。京都是大都市，面积大、人口多、内涵广，但每个人也都不过是在各自的小空间里生存挣扎，无论多么精彩，也只有一个圈子里的那么几个看到知道。说到底，“大”是呈现给外人看的，“小”才是自己的。
　　思考间，走到了约定地点，马有义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隋风以为他有什么高兴的事要与自己分享，谁知一见面就大倒苦水。刚毕业的大学生无非就是工作啊、薪水啊、感情啊、领导上司啊之类的，马有义自毕业以来一直没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直呼四年大学白念了。
　　隋风安慰他好一阵。
　　“你知道我第一次去方家的感觉吗？”马有义灌下一口愤世嫉俗的酒：“同样是人，差距咋就那么大？原本以为网上的玛丽苏小说都是那些在现实中不如意、不得志的人YY出来的，一看人家才知道都是真的。要么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方家小少爷在娘肚子里就享受着王子王孙的待遇，出生后爹妈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看人家的吃穿用度，一个厕所都能整出文艺范来，和他们比，人家是人，咱就是狗。”
　　静静地听他酒后一通抱怨后，隋风问他：“有钱就一定幸福吗？”
　　“你再说信不信我拍你！”马有义做了个握拳的动作，“你就不能有点新创意。”
　　“经典永不过时。”
　　“少气我。”
　　“我还真不是气你。”隋风把面前的碗筷酒杯挪到旁边，双肘放到桌上，“你知道方家大少爷为什么放着京都的高中不上非要到桃源三中？”
　　“听你说过。”马有义不解，“不就是离个婚吗？普通百姓也离婚，没什么不幸福的。”
　　“对呀，可你反过来想，普通百姓离婚，有钱人不也一样离婚吗？有钱也不能保证一辈子白头到老、一生不离不弃。况且，离婚对孩子的伤害也不是用钱可以弥补的。”
　　马有义不说话，像是听进去了。
　　“再说那个小少爷吧，就是个男版李则天，从小被宠上了天，长大后不知什么样呢。”
　　隋风吃下一口酒菜：“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你最爱吃什么，你妈的烙饼，多少钱？衣服穿在身上，保暖舒适就好，价钱是次要的。上万元的席梦思床，睡得一定比家里的火炕舒服？还有厕所间——”隋风停顿了一下，“用了‘文艺范’就痛快了？”
　　“其实有时候，有钱人的生活水平和方式，形式远大于内容，就像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路易威登爱马仕的包，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实用；你说人家是人，你是狗，人有人的烦恼、狗有狗的乐趣，‘子非狗，安知狗之乐’，我们没法像有钱人那样占有更多，但我们的幸福和快乐也是他们体会不到的。”
　　“还有，人不能享受、占用太多，贪得多、享受的多，人生就透支了。所谓的物极必反、月满则亏就是这个道理。明朝神宗皇帝的宠儿福王朱常洵知道吧？最后的下场怎样？所以，人要学会知足、享受当下，有时还需要有点啊Q精神，学会自我解脱和救赎。”
　　马有义大大吃惊：“你小子什么时候超脱凡尘、得到成仙了？”
　　道理他是一句没消化，光听他满口哲理、侃侃而谈了。
　　隋风讪笑：“我是、看书看的。”
　　其实，他几乎原封不动照搬贞姐的话，只不过把某些细节部分做了改动，比如奶奶的手擀面条换成了妈妈的烙饼，尽管他也不是很能体会、理解上面的话。
　　“行。”马有义一拍桌子，“听你一席话，虽然没有半点作用，但心里多少好受点，来，干杯！”
　　两人吃完喝完后分手道别，隋风在夜色中行走。
　　快到住所时，碰见了小丽，她双手抱着一个饭盒站在路口。
　　“等超子呢？”隋风问。
　　小丽点点头，焦急而又甜蜜地等待着。
　　但愿你们的幸福能够长长久久。
　　推开出租屋的大门，室友们一一回来了，打过招呼后，隋风回了自己的小天地里，关上了门。
　　倒在床上，掏出手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跳了出来，看过后，隋风嗤笑：谁呀，这么无聊。
　　早八点，竿头日上，阳光赫赫，衣着挺立、清爽干练的白领职员们纷纷步入京都市的“天骄”集团办公大楼。
　　隋风一咬牙，汇入了人潮中。
　　漂亮的前台小姐，对他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隋风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当作精神病笑话一场就是了，想当初四处求职时也没少挨白眼，出了这扇门，谁认识谁？
　　“我接到了贵公司的通知，让我来天骄集团行政部上班。”隋风说着，递上了相关资料。
　　前台小姐看过后，对他向里面一伸手：“从这里坐电梯到六楼行政部。”
　　不、不会吧，是不是哪里出错了？隋风稀里糊涂地乘电梯到了六楼，敲响了行政部的房门。
　　行政助理赵慧霞带他到秘书办公室，交代完后离开了。
　　不会吧。从始至终，隋风都像是在做梦，而且梦里也是云山雾罩的。掐掐脸，很疼，非常疼，“真的不是梦，不是。”
　　自我告知后，隋风观察起眼前这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来，不大，摆设很简单，一套计算机设备、文件柜、复印机之类的一应俱全。看构造设计，像是从整间办公室中划分出来的插间，难不成是单独为我改造的专用工作室？
　　隋风沉浸在巨大的意外和惊喜中，半天回不过神来。昨晚莫名其妙接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抱着彩票中奖的希望来到了“天骄”集团，居然真的被引领到了行政部，坐上了行政秘书的职位。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隋风傻站着，没有察觉大楼的清洁人员进来打扫卫生。
　　“我这里不用扫了，以后也不用扫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谢……”
　　清洁工一抬头，隋风看到了帽檐下的那张脸，大吃一惊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嘘！”方竞天竖起食指到唇边，“中午职工食堂见。”
　　一切的谜题解开了，隋风如释重负后深深感动：这小子，玩死人不偿命。
　　方竞天专心搞起了卫生，隋风刚在办公桌前坐定，行政主管提着一沓文件走了进来：“根据这份报表写一份倡议书，下班前交上来。”
　　递过来后，他没有走，而是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起隋风来，目光最后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像是明白了，暧昧地冷笑一下，离开了。
　　“那个，倡议书的格式是什么？”隋风看过后连忙问。
　　“电脑里有，自己查。”背对着自己丢下一句话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人，有点冷。
　　方竞天丢下拖把：“这人叫刘柏文，城府深、难琢磨，你小心点。”
　　“倡议书的格式？”
　　“我告诉你。”方竞天摆弄起电脑。
　　他出去时正好有人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容貌实在不敢恭维，一脸狠相中夹杂着几分媚态，倒像个管人的样子。看到隋风，钱爱丽向他伸出手，露出温和的笑容：“欢迎加入天骄集团行政团队，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共同努力，圆满完成工作任务。”
　　很简单的、公式化的开场白，经她念来轻飘飘的，毫无底气和庄重感。
　　隋风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人，怎么不像大公司的高级白领，不过，许是真人不露相吧，隋风这样想。
　　“赵慧霞，通知行政部全体人员，开会。”
　　上班第一天就开会，恐怕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