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狼剩饭开洋荤(二十八)
作品名称:狼剩饭开洋荤 作者:山野樵夫 发布时间:2012-03-02 10:54:36 字数:4299
架子车装运柴禾,也算得上是有技术含量的活。老农民狼剩饭干这个可是轻车熟路,他要狗儿妈只按住车辕,偶尔帮他扶扶柴梱,递递绳头,就很快装好了垒得小山一般高的满满一架子车柴。
狗儿妈要自己驾辕把柴拉回去,狼剩饭阻止说:“我来吧!你一个女人家咋么能弄得动?”狗儿妈说:“我来,我来!”就把攀绳往右肩膀一搭,转身背靠横架着快要占完车辕的柴山,同时抬高双手两臂,手抓紧车辕顶尖,肘部搭在车辕上,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压,车辕不动,她再用劲,还是不动,最后整个人都脚腿悬空压上去了还是纹丝不动。只得小声说:“他叔,你装得太多了。往下卸些吧。”
狼剩饭不由分说,将攀绳从她肩头往下拉说:“这活就不是你们女人干的,我现在没事,给你送到家里去吧。”狗儿妈只得从车辕出来,菜色的黑黄脸泛起浅浅的红晕,用只有紧跟前的狼剩饭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家里跟人家不一样,你还是不去好。”狼剩饭果断说:“我走得端行得正,给你拉一回柴有啥不行的?”狗儿妈说:“我儿狗儿猪糊涂,不知事。我不想给你惹麻搭。也怕村里人说闲话。”
狼剩饭转进车辕里,将右手里的攀绳往肩上一甩,两手抓车辕一压,轻轻就操纵车辕平稳了,给仍在一旁犹豫的女人说:“你要躲人眼睛,就先在前头走远些领路,我后面一个人拉得动!”狗儿妈不忍心让狼剩饭一个人拉重车,就说:“我帮着后面推车吧。”狼剩饭说:“随你,反正这里去你们村,都是下坡路,不推也能行。我知道你家就在最北边的沟畔,去那里也不用进你们新村里边去,快到你门口的时候你喊一声就是。”女人应承了。
狼剩饭弯腰拉动了架子车,能给一个可怜无助的女人帮忙,他心里涌起来了暖暖的特殊感觉。重车子后面跟上了一个女人,使他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和已经过世的老妻天云妈一起上地出工的日子,身边有女人的日子就是和没有女人日子不一样!尽管没有忘记小老弟兴财关于狗儿妈的说道,狼剩饭还是兴冲冲弓腰使劲往前拉着架子车脚步如飞,很快就把狗儿妈撂远了一截子。刚好狗儿妈顾忌有人看见,尽管在后边也加快了步伐,终究没有及时追上去。
下了村头的小坡子,去沟畔的路和进村子的路分了叉,向东的大平路是进村去的,往东的窄坡路是去沟畔的。狼剩饭见坡路不但狭窄,而且向靠沟里那一边倾斜着,不敢再继续平驾着车辕往前跑了,就使劲用脊背往后顶住横架在车辕上的柴梱,使车轮的转动慢下来,最终停住了,再小心地松手使车尾部挨住了路面。
狗儿妈知道是狼剩饭要肩扛一边的车辕慢慢下坡了,就赶忙加快脚步跑前来帮忙。狼剩饭已经把车辕扛上了肩,一点点松着劲放架子车往下滑。见狗儿妈靠近乱手乱脚要使力,就说:“不用你管啥。你先头里去开门去,顺便叫你娃出来出(卸)车。”狗儿妈说:“他死懒骨头怕动弹,我叫不动他!这时候可能在麻将摊子上哩。”说着就下了不长的那一截陡坡,下去是老村子的衚衕路,虽然还是坑坑洼洼,但坡势平缓了不少,狼剩饭就又把车辕压平,全身往后使着劲,控制住车速跟着前面带路的狗儿妈。
没有人居住了的一家家老院子都过去,又往前走了几十米,见缓坡路走完了,狼剩饭只有停住架子车。还需要再下了一个斜陡坡,才是狗儿妈的家。架子车停的地方,正是她家的窑背上。狗儿妈给狼剩饭说:“他叔,就把柴都卸到窑崖背上吧。坡子太立(陡)了,重架子车不好下院子里去。”
狼剩饭松手放开车辕,又顺手把攀绳搭在车辕上,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崖头往院子里看,见破败的土墙围住的倒是一个不小的大院子。一溜西向的窑洞有的留着黑乎乎的老门窗,有的胡基山墙上的门窗都被拆走了,只有刚下坡子进院门的一角里几只窑洞前面的院有被扫帚扫过的痕迹,其他地方都乱糟糟的横七竖八扔着石块瓦渣和废弃的土坯胡基。
狼剩饭看清角落里的那几只前面有几棵树的窑洞就是狗儿妈母子居住的家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说是好,就苦笑着无话找话说:“你住的院子咋这么大?”狗儿妈说:“娃他老爷那一辈亲弟兄九个哩,是远近有名的大户哩。”狼剩饭恍然大悟说:“哎呀!这里就是过去原上有名的‘数娃婆娘’的家呀!”想起来了在原上流传了几十年的故事:“赵三家婆娘数娃,对不上数。”
狼剩饭还是很小的时候,就无数次听大人们嘲笑笨人算不清账的时候都说“赵三家婆娘数娃——对不上数”。说的就是好多年以前住在这里的庄稼汉赵三,没念过书,也没有多么大的本事,娶了个脑子稍微迟钝的老婆。两口子除了老老实实蜷腰屈背面对黄土,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在地里苦熬以外,就是粗制滥造以一年或者两年一个的神奇速度造出了数目字惊人的娃娃来,虽说那时候成活率不太高,可赵三家的炕上最终还是落下了大大小小九个牛牛娃。两口子遗憾八个都是儿子,没有一个女儿。有了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凸葫芦”。娃他大他娘更苦更累了,天天基本上都是起五更睡半夜,哪里顾得上精细管顾儿子?白天在锅里捂些饭食由娃娃们自己取食,晚上,女人站在地上掐指头一个一个点数炕上的一排葫芦头,数够九个就匆匆忙忙去帮还干活的男人去了。
一天,一个小葫芦淘气,钻进被子里挨着哥哥们的胯骨睡着了。婆娘数了一遍对不上数,又数了一遍还对不上数,发慌了再数下去一遍和一遍的结果都不一样了!吓得婆娘哇呀呀大哭起来,哭嚎惊醒了一炕不知就里的碎崽子,见母亲哭叫,也跟着哭闹喊叫起来。这个沟畔住的人家都是一层一层的架板庄子,前邻的窑背就是后舍的门前,十来个人的母子大合唱,很快就惊动了一村人,等有人从场院里喊回来孩子大赵三的时候,院子里里外外,头顶的崖背上,早就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了。从此“赵三家婆娘数娃对不上数”就传得十里八乡都沸沸扬扬了。
狼剩饭说:“你们这赵三一支可是原上有名的大家族呀!这几十年出了不少人物了。”
狗儿妈说:“人家都出了人材,我们连个奴才都出不下,倒出了两个不光彩丢人现眼,不胜出了天花都活不下来!”狼剩饭说:“话咋能这么说?孩子年纪还小,好好指教,还有救。”女人说:“你是给我宽心哩。”狼剩饭说:“孩子书念到哪里了?”女人说:“他大出事的时候,他才上小学五年级,后来我赶着撵着硬逼,他才去初中念了半年,就打死都不去学校了。这些年变得我都到人跟前不敢提!”狼剩饭说:“要不我劝劝他?”女人酸酸地说:“哎,没救了!家们里多少父兄祖父辈的能行人都给他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不起作用!”
狼剩饭见女人要动手解架子车两头绑扎柴梱的绳索,就阻止说:“先不要往开解,一径给你拉下去卸到院子里,省得你夜晚烧炕要上崖背抱柴。这地方没有其他人住,不安全。”
女人嘴里叹气说:“我活的这样子,还顾啥哩?要是像过去那样沟里有狼,把我叼去吃了,我去了阎王殿里都要给老天爷磕头感谢哩!”狼剩饭说:“妹子,千万不敢往瞎处想!无论咋样,活着就好。”女人眼睛泪珠朦朦说:“我还有啥活头?”说得狼剩饭也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狼剩饭不再说话,又去挪着架子车到了下院子去的陡坡头,回转身倒退着右肩扛住一边车辕,左手扶住另一边车辕,慢慢往下放车子。狗儿娘也来帮着稳住狼剩饭左手的那边车辕,一块儿倒退着下坡。
底下的梢门前有一块平地,狗儿娘说:“他叔,你放下不要再管了,我能把车子上的柴弄回去。”狼剩饭说:“我干吧,几下子的事情。”三两下解开揽绳,一次一捆柴,不用费事背扛,胳肢窝一夹就夹着柴梱进了院子,走几步路放到了不远的别人搬走不用了的基本上空荡荡的大柴火窑里去了。
卸完了架子车上的柴火,狼剩饭给女人说:“你就在家里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接着给你拉柴去。”女人急忙阻挡说:“你忙了半天,进窑里去喝点水,再不敢要你去拉柴去了!我后面慢慢一点点往回拉吧。”
狼剩饭继续往出走说:“称老板不在,我今天有功夫,给你赶紧把柴拉完,省得后面有啥麻搭。”
女人硬挡着要狼剩饭进窑,狼剩饭也想看看这狗儿娘过的到底是什么光景,也就没有再多做作,跟着她往她们家占用的那大院子的一角走去。
院子的东南角西向三只大窑,硬拐角北向又有两只小窑。女人引导着狼剩饭往西向的中窑走说:“右首窑里是盘的锅头做饭的灶火窑,左首住的狗儿。狼剩饭看见北向的一只窑隔了低低一点土墙,知道那是农村人叫“灰圈子”的厕所,另一个就是用来堆放农具杂物的了。
狗儿娘的窑里摆着的几件家当,是狼剩饭见到的农户家如今最为寒酸的摆设了。一进门的炕洞门前面支着一个只有两条前腿的无漆色的单柴桌,靠墙的那一面是用一摞大小不一的砖块支着的,上面摆着一个学生用的墨水瓶制作的好多年已经无人使用的煤油灯,旁边有一匣用了多一半的火柴,桌子靠墙一排纤尘不染的空酒瓶亮堂堂的给烂桌子增添了几分生气,酒瓶上头贴了一溜好几年以前的美女挂历。大土炕上一页黑红明光的旧炕席正中间席篾已经掉了,被用水泥袋的牛皮纸糊起来,才没有露出底下的土炕面子。一个破旧得辨不清本来颜色了的被子叠得规规矩矩靠着里头的发黄的旧报纸糊的炕围纸。炕那边往里头是一个曾经是黑色的闩子还是铁片状的不用合页的老平柜,柜面中间开合功能的下头使横木的柜扇使用久了,缝子宽得手都伸得进去,挂锁和不挂锁都一样。再往里头就是一排不知道啥朝代就用土坯垒起来的土台子,台子上头摆的是老罐子坛子瓦瓮子等过去农妇们用来存米面粮食等东西的器物。
狼剩饭惊讶地看着这些少见的古董感叹说:“都啥年代了,你还用着这些东西?”女人抹着眼睛只听得见呼吸声。
两人都窘迫了,不知道说什么。狼剩饭无话找话说:“你怎么不用电灯?村里不给你接电吗?”女人说:“有电,老村以前就通电着哩。我嫌电费贵,只给狗儿窑里安着一个电灯。我用这煤油灯,不要钱。”狼剩饭说:“现在早就没有卖的煤油了。你哪里灌煤油去?”女人说:“不用出钱,问有手扶机子的人要点废柴油就行了。”狼剩饭感叹说:“你过的这日子,有啥守头?”话一出口更窘迫不好意思了。
女人用笤帚扫了扫炕沿说:“他叔,你坐着,我给你倒水去。”回身去灶火窑提电壶(热水瓶)。
狼剩饭坐了片刻,觉得继续坐下去实在有些不妥,就起身往出走。刚一抬脚要过门槛,女人提着旧竹皮电壶过来了,差点和狼剩饭碰个满怀。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倒退了几步,狼剩饭说:“他姨,我不渴,我上去拉那些柴去。”女人低头说:“急啥?我以后慢慢往回拉吧。”狼剩饭说:“这头子路这么难走,你拉重车子,我不放心。”女人脸红了,狼剩饭也脸红耳赤心跳加快,赶紧抬脚往外走,出梢门拉上架子车到上了坡,女人也没有再出来。
狼剩饭心蹦跳着,一直回到老农修厂的大院里重新装满一架子车柴,拉着架子车往狗儿娘家跑去,刚到了院后头的新村和狗儿娘家分叉的地方,暗不防被一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按着车辕的手沉沉说:“你兴冲冲的寻死去!”
狼剩饭正驾车往前跑,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和抓他手的人一同往后使力停稳架子车,才看清来人的面目:“兴财老弟,怎么是你呀!吓死老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