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烧房

　　“那……大哥还是看一下吧，看后就能放心下山了。学镒，你见过的，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昨天和我一起砍枯树，脚踩到丫桩上，脚底弄了一个洞，感染了。”龚老大说。
　　“是这样？那我看看吧。你们在楼下等着，我上去看看。你们也不用害怕，当兵的该做啥就得做啥，没有退路。”四十汉子也没有见过大头瘟，所有的瘟病知识都来源于“听说”。他一看学镒的面容和肿大的脖子，扭头就跑。
　　一到楼下，四十汉子就在院坝里喊了起来：“楼上的人赶快下来！我要放火烧房子了！”跟着四十汉子跑到栏杆处的龚老大一听，赶紧问道：
　　“大哥做啥？为什么要烧我房子？”
　　“那娃子不是大头瘟是啥？官家规定就这样，由不得我们发善心。你们山上下去的两个人都是昏迷后被烧了的。这样也好，病人没有痛苦。又不会传染活人。”四十汉子说。
　　屋里的学俭听到楼下的喊声，提了刀，手点栏杆，身子一纵，轻轻落在了院坝里。他看着四十汉子，冷冷地说道：“你没有确定我弟弟的病情，就要放火烧人？大哥，我一直以为你是好人，一直敬重你，没想到你做事这样武断和狠毒。要烧房子，先过我这关。”
　　“小子，官爷都说是大头瘟，肯定就是大头瘟。烧了吧，不要毁了整个椅子。”龚老大的大老爷站在官差后面说道。说完这话，老人低下了头，他已经相信学镒不是大头瘟，可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就为这，就怂恿官差烧死一个孩子？他不敢看龚老大。
　　“我弟弟只是伤口感染。龚大哥父子都是医生，他们都没说是大头瘟，你们凭什么说是？”学俭质问道。
　　“神仙说的不算，官爷说的才算。”老人在官差后面继续说道，他仍然不敢看龚老大和学俭，但是，他又必须得附和官差。
　　听着老人的话，看着他在官差后低着的脑袋，学俭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捏着刀，监视着官差们的一举一动。
　　“瘟疫面前，没有朋友和亲人，只有怎样消灭瘟疫，让更多的人活着。弟兄们准备火把。屋子里的人，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们得罪了！”四十汉子说。
　　龚老大一看情势危急起来，转身进屋提了刀，轻轻一跃，跳到了院坝里，和学俭背靠背站着，保护着房子，监视着官差的行动。
　　龚老大目视着四十汉子说：“我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没想到我们竟然弄成了这样。”
　　四十汉子说：“职责所在，兄弟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我是医生，我爹也是医生。是大头瘟，我们会不知道吗？你说的道理我们会不知道吗？”龚老大说。
　　“大哥，放火！别给他啰嗦！”一个官差喊道。随即，有官差拿出了火锁，开始打火。学俭一步跨过去，刀一挥，那人身子往旁边一侧，躲过了学俭的刀。官差们一看学俭动手，立即舞着刀扑向学俭。龚老大腾身一跃，跳入了人群中，接着便是刀刀碰撞发出的声音。
　　听到院坝里的声音，龚大娘赶紧关了楼梯门，插了门闩。龚大嫂抱着孩子躲进了屋里，也插了门闩。
　　十个官差，有人缠着龚老大和学镒，有人准备悄悄去放火。龚老大和学俭并不想真的伤了官差，把事情弄得没法收场。官差不动，他们就不动。官差一动，他们的刀立即翻飞起来，就像白色的天鹅翅膀，扑打着官差们的脸。准备放火的人，立刻被逼得离开了房子。
　　双方僵持着，四十汉子说：“你们真的不怕死？这可是外人，不是龚家椅子的人！我们也是为你们好！为何要这样相逼？”
　　“我已经说了！学镒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病症，不是大头瘟，你们不信！我有啥法？如果大哥真的要逼人上绝路，就别怪我得罪了。”龚老大看着四十汉子说。
　　“那得罪了！”四十汉子话一出口，刀便呼呼地叫着向龚老大逼来。院坝里又是一阵混战的刀声。
　　“房子起火了！”一个官差突然喊了起来。院子的刀声停止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房子后冒起的烟。
　　“快！灭火！”四十汉子喊道。官差们往房子后面奔去。龚老大和学俭也奔了过去。只见龚老大的大老爷，正拿着一把干草，燃着龚老大家房檐下码着的柴块。龚老大一步跳过去，刀板一伸，那火把就飞到了地里。官差们用刀，把燃着的柴块纷纷拨到了阶檐下。
　　龚医生到学镒受伤的山里去了，他要亲自看看那里有没有病源。没想到家里闹腾起来，他跑着回到家里，看到了官差灭火的情况。得知火是他的大爷放的，龚医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愣了一阵，龚医生才说：
　　“大爷，咋你也不信我？我是医生！”
　　老人说：“我信官爷的。官爷让烧的。”
　　龚医生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转身对官差们说：“我是龚神仙，给你们官爷看过病。请你们给我时间，如果三天之后，学镒还不能醒过来，我亲自架柴火烧了他。你们已经到了我家，如果真是大头瘟，你们已经逃不了了。早迟都是死，何必计较这三天？学镒的伤你们看到了吗？这是伤口感染加重了病情，又流血过多，身体虚弱……我家的三岁娃子都没有躲没有逃。你们怕什么？我全家都在这里，大爷，你只有一个人在这里，你怕什么？就是死，我死的是全家，你只死一个人！有必要这么急着放火吗？我家楼上的人都下来了吗？你究竟要烧死谁？”龚医生越说情绪越激动，越说越愤怒。
　　听到龚医生的质问，老人结巴起来，只是不断地“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官爷，龚家椅子的大头瘟，真要爆发了，山下逃得过吗？谢谢你们帮我灭了火，救了我家人。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是大头瘟，学镒肯定熬不过三天。如果学镒是大头瘟，我们都感染了，为什么不用三天时间做一次实验，或许还能救活一条命呢？我给你们反复说了不是大头瘟，可你们不敢相信。我说什么都没用。如果真要动手，两败俱伤，有意思吗？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我如果三招之内夺下这位大兄弟的刀，你们先下山。如果夺不下，你们可以放火烧房子。”
　　“神仙，要烧房子，我们刚才就不救火了。只是你刚才说三招之内夺下我的刀，我想看看。”四十汉子说。
　　一群人重新回到院坝里，四十汉子摆出了架势，龚医生把长衫往腰间一提，压进了腰带中，然后站着，看着四十汉子。四十汉子按套路舞起刀，向龚医生攻去。
　　只见龚医生，脚步一动，一股风似的转到了四十汉子的背后。这一动作的快，让四十汉子吃惊不小，也让学俭看得张大了嘴。
　　四十汉子转身看着龚医生，说道：“还有两招。”说完，又舞着刀开始了攻击。龚医生侧身一跃，四十汉子扑了空，等他回身时，龚医生两只手里已经各提着一把刀。龚医生这一招，不仅躲过了四十官差的进攻，而且顺手牵羊夺了旁边官差的刀，被夺了刀的官差红着脸愣在那里。
　　龚医生看着他们说：“这样吧。你们三个一起上。这是最后一招了。”说完，把刀丢还给了那两个红着脸的官差。那两个官差看着四十汉子，征询着四十汉子的意思，四十汉子点了点头。
　　于是，三个人舞着刀，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就在逼近龚医生的一刹那，刚才那两个官差的刀又到了龚医生手里。随即一声响，四十汉子被弹了出去。
　　四十汉子站住了身子，愣在那里。三把刀同时挥舞，瞬间被夺两刀。龚医生不夺他的刀，是给足了他面子。
　　四十汉子明白了道理，盯着龚医生说：“本差领教了。谢谢神仙手下留情！十天后，如果龚家椅子没事。我们就撤了。”说完，四十汉子带着官差们走出了院子。
　　“大哥，等一等！”龚老大追了出去。
　　四十汉子站住了，看着龚老大说：“兄弟回去吧。我在山下等着你的消息。”
　　“大哥，等一下，我赠送一点礼物。”
　　“兄弟，不用了。你送的银子还有。你代我谢过老爹，刚才老爹给我留够了面子。他在第一招就可以夺下我的刀。”四十汉子说。
　　“大哥谦虚了。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招式，这不是你的真招式，我明白大哥的苦心。我这里谢过了！大哥和兄弟们有事，尽管说。龚老大不会忘记了你们以前和今天的相助之恩。等学镒兄弟好了，我带他下山致谢。”
　　四十汉子带着人往石梯走去。
　　“等一等！”大老爷喊着追到了石梯处。官差们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老人。
　　“神仙不是没有夺下官老爷的刀吗？咋说话不算话？”
　　四十汉子听了，双手抱拳一揖，转身跑着下山去了。
　　龚医生和学俭他们已经上楼了，楼上的门都打开了。只有老人尴尬地立在院子里，浑身抖着。
　　“大老爷，上楼吧。”龚老大在楼上栏杆处，看着发抖的老人说。
　　“我……我……”老人哆嗦着。
　　“没事了，事情过了。大老爷，走吧。你也是好心，为了龚家椅子。我们不怪你。”龚老大走下楼，来到老人身边，伸手拍着老人的肩膀，安慰着老人。
　　“你们为这娃子这样拼命，他真的不是……不是……”老人惊恐地看着龚老大，实际上老人早就知道不是了，但是，他还得装“不知”，还得继续装下去，不然，山里的人回来，他咋交代？
　　“真的不是。前一次逃离，不是我父亲通知你们的吗？如果这次真是，不用你们喊，我们早通知你们撤离了。只是逃进山里的，但愿他们不遇到那几个死了的人。”老人跟着龚老大进了屋，他不敢抬头看龚医生。学俭满怀敌意地看着老人，老人转过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