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龚家老爷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6-07-05 14:56:19 字数:3813
“不要听神仙的——快跑啊——”
龚医生着急地喊道:“大爷,你这是害人!如果山里有死人,你不是逼他们上死路吗?学镒不是大头瘟,是大头瘟我还不着急吗?我家龚娃子不是还在家里吗?”龚医生和大爷争执着,龚老大和学俭跑出门去,去追赶出走的龚家人。看见他们追来,那些人跑得更快更慌了。
“不要进山!学镒是脚伤,你们可以去看看!”仍然没有人停下来。他们想着的是赶快离开,哪还敢去看一看?
龚老大无奈地回到房子外,看着老人说:“大老爷,你这是干啥?如果是大头瘟,我们还把学镒背回家干啥?直接往山里背就是了。我不想活,我的龚娃子还要活呀!我死不要紧,我不能断了我家的香火呀!学镒真的是脚伤,你可以解开布看一看呀!你反正留下来了,你也不会走了,就进去看看吧。”
“我不管,反正走总比呆在这里安全!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呆在你们家,直到死!”老人说完,走进了龚老大家。
学镒的咳嗽更重了。
“你们还说不是,咳嗽越来越重了。这不是大头瘟中的见咳死是什么?”没有人理睬老人的话,龚医生和龚老大都围着学镒,看着他的脸和眼皮。
“学镒,心里难受吗?”龚老大问道。
学镒摇摇头,声音微弱地说道:“喉咙发痒,脚也发痒。”
“没事,你忍着点。我再加点退烧药,吃了就没事了。”龚医生温柔地说,“我们学镒,多懂事,多坚强的孩子啊!将来,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把我挑到山里去吧。”学镒咕噜着说,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说啥?”龚老大把脸贴在学镒嘴边。学镒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
“龚老爹,我弟弟会不会是破伤风?”学俭看着龚医生说。
“不会。我加了预防破伤风的药。不要着急,只是感染重了点。挺过就好了。”龚医生安慰着学俭。
龚老大的大老爷,也站在学镒屋子的门口,伸头往里看着,咕噜着说:“你们还真不怕死。”
听到他的声音,龚老大说:
“大老爷,我们在给学镒换药,你过来看看吧。”
“我不看,我不看,这么严重,不是大头瘟是什么?我无所谓,死也没关系了,都这把年龄了。”大老爷说着,走进了客厅里。其实,他已经明白了,学镒确实不是大头瘟,不是瘟病,但是,他不能服输,他必须坚持学镒就是瘟病的言行,不然,他怎么在龚家椅子立脚?怎么给那些跑进山里的龚家人交代?
龚老大他们给学镒换了敷药,喂了吃药。吃药中加了伤风感冒和退烧的药。做完了这些,龚医生说:“学俭,你看着学镒。我去喂猪。”说着,龚医生向楼下走去。
“神仙,你不能走!你想一个人跑?”老人追到楼梯口拉住了龚医生。
龚医生看着老人苦笑着说:
“大爷,我跑啥?我往哪里跑?山下是官差,山里有大头瘟死人。如果学镒是大头瘟,我跑哪里不是死?我得喂猪。然后,我得去给油菜上头道粪。要不,你帮我?”
老人放了龚医生,跟着龚医生下楼去。
老人跟着龚医生走进厨房,龚医生揭开木板锅盖,从缸子里舀水到猪食锅里,然后生火热着。
“我来吧。”老人说着就坐在了灶膛口的板凳上。
“真不是大头瘟?”老人放了几次柴在灶坑里,望着忙碌的龚医生问道,他必须装不懂,必须把戏演真。龚医生笑着,点着头。
“那……为什么那娃子那么难受?这大龚也是,回来就回来,带外人进山干什么?”
龚医生一边往桶里舀着猪食,一边说:“大爷是知道的呀,能不带回家吗?知恩不报,不是我们椅子里的做法吧?”
“你说的也是。这娃子真是多灾多难,一个伤口就弄得这么惨。”
“人一辈子,谁能说没个灾没个难的?挺过了就好了。这孩子强呢,硬是挺着不哼叫。”
“你是说那娃子有可能……”老人吞下了后半截话。
“看样子有点像破伤风,如果真是那样,就说不清楚了。就看娃子的命了。”
“老天保佑,龚家祖宗保佑,保佑娃子快点好,保佑龚家的人快点回家。”老人嘴里不停地念叨起来。
龚医生去喂猪,老人也跟着。
“大爷,跟着我干啥?你坐着去吧。”
“我坐着,你跑了呢?”
“你还不相信我?”
“相信有啥用?只有跟着你转悠才踏实。”
龚医生无奈地笑了。
“爸,学镒好像昏迷了。喊他没有动静了。”龚老大在栏杆上对龚医生说,“还有其他办法吗?”
“该想的办法,能用的药,我都做了。就看他的造化吧。”龚医生小声地说,他怕屋子里的学俭他们听到。
徐姑娘不断地用帕子揩着学镒的头,用筷子沾着温开水放在学镒的嘴唇上。学镒闭着眼睛,有水的时候嘴唇动一下。
“学镒,学镒,痛你就喊出来,不要憋着,喊出来就不痛了。”学俭不停地喊着学镒,害怕他的喊声一停,学镒就没了。他的手不停地摸着学镒的手心和手腕,希望这抚摸能传递他们的兄弟情,能留住学镒。
龚医生又走进雪镒的屋子,翻看着学镒的嘴皮和眼皮。
“龚老爹,学镒他……”学俭心里很担忧,他不敢说出那些让人害怕的词语。
“没事。他的伤口没有化脓。只要伤口的炎症开始消减,学镒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要着急,治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见效的。”龚医生安慰着学俭,学俭看着龚医生,想看出龚医生心里的想法。可是,龚医生表情自然随和,就像平时给人看病一样。学俭的眼睛红红的,一是熬夜,一是伤心。
“学镒,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遭遇那么多猛兽,还有山石,都没有死。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你不是说我们命大吗?阎王抢不走我们的命。我相信你能挺住。你不是说,你要当老师,教这里的孩子读书吗?你快点好起来吧。”徐姑娘对着学镒,不停地说着,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嫂子还没结婚。你不是要给嫂子带孩子吗?你不是说你要教你侄儿识字、背书,将来考举人状元吗?学镒,你睁开眼睛,给嫂子说说话吧……”徐姑娘的眼泪流了出来,滴在了衣服上。
“学镒,你不是想项颖吗?你快点好起来。你好了,我就送你回项李镇,我们去找项颖,好吗?学镒,你说话呀!”学俭也哽咽着。
学镒躺在床上,嘴皮已经起了泡。他就那样躺着,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到他的胸脯在起伏着。龚大嫂抱着龚娃子坐在床边,让龚娃子伸出小手去摸学镒的脸。他嘴里喊着:“小叔叔,懒虫,起床了,跟爸练武了。懒虫虫,起床了,和我一起玩。”学镒还是没有动静。
龚大娘红着眼睛,一趟一趟地给徐姑娘换着碗里的水,水凉了,她又去换热开水,在木瓢中荡着,温热了就递给徐姑娘。徐姑娘还是用筷子蘸着水,滴在学镒的嘴皮上。看着那吞水的嘴皮,大家知道学镒还活着,担忧中有着希望。
“爸,大老爷呢?”龚老大看着龚医生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去了?”龚医生说。大家才发现,屋子里没有了老人的影子。
快近中午,老人回来了。他一看到龚老大就咕噜起来:
“这些官差,真不是人。”
“大老爷,你找官差了?找他们干啥?”龚老大说着,看着老人的脸。
老人不敢看龚老大,躲避着龚老大的眼睛,就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大老爷坐吧。快吧。”老人说。做中午饭了。”龚老大说。
“怎么做?我做饭。”
“哪能让你弄?我妈和娃子妈会弄的。你坐坐吧,不行就到田埂上去走走,饭好了我喊你。”龚老大说完,进屋去了。老人没有进屋,他也不敢回自己家里,怕把大头瘟带回家里去,他就到田埂上去了,坐在田埂上,一边看着山对面,一边抽着叶子烟,眉头紧锁着。
老人的心里一点不平静,就像三峡咆哮的江水,弄得老人很烦。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他不是医生,他没有见到过大头瘟,只是听人说过。他知道学镒不是大头瘟,如果这点被龚老大家看出来,他不是就得罪龚神仙了吗?老人悄悄跑到山下,希望官差能上山来看看,如果官差说是大头瘟,就把那娃子弄去烧了;如果官差说不是,他就有台阶下了。可官差不上来。
那个领头的官差说:“是大头瘟你还到处乱跑?你不怕死,我们还怕呢。你老了,一死百了。可我们,还得养老人,还得管婆娘娃儿。”
老人说:“龚神仙说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可我看那症状就像大头瘟,那娃儿已经昏死了……”
“神仙说的你都不信,你还信谁的?我们又不是医生。快点走,不走,我们就先把你烧了。”听完官差的话,老人咕噜着回到了山上。
如果龚神仙他们知道他跑下山去报官了,他们会原谅他吗?如果大龚知道他让官差们上山把学镒弄去烧了,他们会恨他吗?这时,老人很希望学镒得的就是大头瘟,好证明他没有说谎,他没有做错事。一想到这,他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你真是老不死的。不想着娃子好,却想着娃子死,真不是个东西。”
老人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恨自己。
坐在田埂上出神的老人,突然看到石梯上来了一群人,穿着官服戴着官差的帽子。他们真来了?他们真的要烧学镒?一想到把一个没有落气的人丢进大火里烧,老人就抖了起来。他后悔了,他害怕了。
他拦着官差说:“你们上来干什么?你们不怕大头瘟?”
“怕什么?我们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我们还怕什么?走吧,既然你让我们上来看看,你就带路吧。”领头的四十汉子说。
“不……没……没……我说的是假话,我就是想下趟山,一年多没赶集了。”老人犹豫一阵,把谎说得流畅起来。
“谁信你?带路!”四十汉子命令道,手里的刀发出刺眼的寒光。
老人无奈,只好带着官差到了龚老大家。龚老大听到楼下的闹声,走到了栏杆上,一看是官差,笑着说:“官差大哥,怎么想到上山来了?快,楼上请!”
“不上来。刚才这位大爷下山报告说有人得了大头瘟。我们不上来看看,又怕告到官大人处;上来了,又怕被传染。不就是一个‘死’字吗?我们就上来了。龚老大别怪罪。”四十汉子仰着头和龚老大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