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四
　　
　　果园里热闹极了。那些警卫摘了荔枝，送到了观荔亭上来。
　　大家看着荔枝，不敢动作，一直等到陈炯明回来。
　　陈炯明一坐下，汪精卫便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颗荔枝。这是颗被马蜂吃掉了半边的荔枝。
　　陈炯明拿在手里，玩弄了一会，突然放到汪精卫手里，笑着说：“看来汪总参议长对这颗荔枝情有独钟，我竞存哪能夺人所爱呢？还是你亲自吃。”
　　汪精卫尴尬地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索性把烂掉的地方给陈炯明看。
　　陈炯明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立刻高声问：“这荔枝是谁摘的？”
　　大家都看着拿荔枝上来的警卫。
　　那警卫忙摆手，说：“我只送荔枝，我不摘荔枝。”
　　一个娃娃脸警卫却嘻嘻笑，说：“是我摘的。”
　　这警卫吃过了说荒诞的甜头，那时陈炯明出席惠州商会晚宴，刚兴起酒杯，陈炯明突然放了个屁，会长没听清楚，厌烦地说了句：“谁这样不懂礼貌？这个时候放屁？”这娃娃脸警卫立刻说：“是我放的，不放可要憋死了。”回来之后，得到了陈炯明的奖赏。
　　几个警卫把他推了出来。
　　娃娃脸警卫可爱笑。这个时候他极尽全力娱乐大家。
　　陈炯明骂：“你们怎么能摘这样的荔枝，莫非想毒害汪总参议不成？拉出去，给我毙了！”
　　副官立刻招手，来了两个警卫，把娃娃脸警卫揪了下去。
　　汪精卫不以为然，这种“演戏”的手法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一会，听到一声惨叫和两声枪响。
　　大家也熟视无睹。
　　副官很快回来报告：“已将人犯就地处决。”
　　陈炯明谈笑自若，吩咐在荔枝园设帐，大摆筵席，轮换喝酒。这时，一只猴子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陈炯明的面前。
　　陈炯明勾了一下中指。副官上前俯身贴过耳朵。
　　陈炯明指指那猴子：“不是枪毙这猴子吗？”
　　副官说：“你说的枪毙人呀？！”
　　陈炯明嘴巴张大了：“你没把人和猴子调换过来吗？”
　　副官小声说：“我哪敢呀？”
　　陈炯明的目光直了，声音颤抖地说：“笨蛋，那个可是我的外甥呀。”
　　旁边有人说：“他也以为你不会枪毙他的，才跑出来捣乱，唉！”
　　副官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陈炯明突然捂着胸口，眼珠定定的，喘着粗气。几个警卫过去，有的给他按胸，有的给他捶背，有的找不到地方，便去摸脚底。也有的抬高头叫：“医生，快叫医生。”有人回答：“医生没来。”
　　陈炯明怪叫一声，踢掉了摸脚底的人。那人蹲到地上，自个儿捂着大腿叫：“陈总怀念一脚好重。”还没说完，陈炯明已经趴在他身上，向前伸嘴巴，吐出一口红红的，是血！
　　那血就喷在副官脸上。
　　大家惊呼：“陈总司令吐血了！”
　　陈炯明站了起来，喘着气说：“没事了！”又大叫一声：“给我安静，没见过吐血么？”
　　死一样的寂静。
　　大家脸上失色。
　　副官魂不附体，等候枪毙。
　　果然，陈炯明的手直截了当地指点着他，说：“闪开！”
　　副官理所当然闪到了一边。
　　大家看到了，陈炯明指着的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那猴子无所顾忌地吃荔枝，这个咬一口，丢了，又抓着另一颗荔枝。
　　陈炯明愤怒地盯着这小动物，笑了起来，狠狠地说：“我要吃掉你！”
　　几个警卫得令，便捉走了那猴子。一会，那猴子被绑了腿脚，捆着身子，扎着眼睛，捧到陈炯明面前。
　　猴子的哀号声震天。林树巍听了，眼睛也不知不觉蒙上了泪水，战慄失箸。他拾箸的时候，却看到汪精卫泰然自若，像没事一般，嘴角浮笑，鼻子不时发出不屑的声音：哼哼哼……
　　猴子的天灵盖被打开了。
　　陈炯明拿起勺子，亲自给汪精卫一勺白花花的脑髓，说：“来，吃豆腐。”
　　汪精卫吃得津津有味，谈笑自若，极力显出一代儒将的风度。
　　在猴子的哀叫里，副官抱着头坐到一边，自言自语说：“不知道陈总司令哪次是真的呀，哪次是假的，当着汪总参议的面，我这次敢开小差么？”
　　陈炯明听了，心中火起，打了他一巴掌，骂：“吱吱唔唔像个女人，男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副官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才想说什么，便听到陈炯明骂：“今天与汪总参议一聚，大家要开怀畅饮，不要再谈国事，如果再谈国事，统统枪毙！”说到“枪毙”两字，声音颤抖了一下。
　　在陈炯明声音的颤抖里，汪精卫吃着猴脑，心里幸灾乐祸地冷笑：哼，这姓陈的自作聪明，想玩些血腥手段吓唬人，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家重新入座。
　　陈炯明解下手枪交给他的钟秀南，就让他来监酒。
　　大家看着钟秀南手中的枪，个个惊愕，没人敢说话，只顾低头喝酒。
　　陈炯明端着杯子说：“自从我回到惠州以来，滴酒不沾，今天见到故人，又无所故忌了，今天当饮一醉，不醉无归。”
　　说完大笑，开怀痛饮。
　　座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汪精卫识破了陈炯明的阴谋诡计，就是想灌自己，然后在自己身上打主意，他趁陈炯明不注意，把嘴里的酒吐到了衣袖里，才喝了两三杯，便趴到了地上，像老母猪那样哼哼叫，还跑到观荔亭旁边，抱着那个老母猪睡觉，嘴里嚷叫道：“哎呀，这衣服光鲜呐，两排纽扣的呢。”他装醉。
　　大家一阵笑。
　　陈炯明小声问表弟钟秀南：“刚才盯着他喝酒了没有？”
　　钟秀南说：“我只看着你喝酒。”
　　陈炯明哭笑不得：“你看我喝酒干什么？我要的是你盯着对手呀，唉，蠢得没药医！”
　　钟秀南说：“我看着你要不要帮酒呀。”
　　陈炯明说：“今天我挺身而出，还有这么多弟兄，就是要把他两个喝醉的，醉了，我自有用处。”
　　钟秀南笑了：“这不是醉了么？”
　　陈炯明说：“就怕其中有诈。”
　　“放心！”钟秀南说，“没醉谁肯去抱母猪？”
　　陈炯明心有余悸，担忧地说：“你盯着，如果他吃猪屎，就可证明他是真醉了。”
　　一语未了，就听到汪精卫高声叫嚷：“陈总司令，过来，吃荔枝。”汪精卫的手中拿着猪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赶往往陈炯明嘴里送。
　　早有警卫拦着汪精卫，拔掉他手中的猪屎。
　　陈炯明笑：“把猪屎当荔枝，不醉也差不多了。”便过去扶着汪精卫，一步一步地在荔枝林里散步。
　　那些警卫，放了酒杯，全副武装地跑在后面。
　　陈炯明说：“你看我们东江，地处偏僻，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汪精卫摇摇手：“东江之地靠近港澳，信息灵通，大有可为。”
　　陈炯明又试探说：“我都下野了，在惠州颐养天年算了。”
　　汪精卫大笑：“陈总司令胸藏百万雄兵，振臂一呼，天下归心，前途广阔，未可限量……”
　　陈炯明握着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说：“离开惠州回到省里，风大雨大，性命攸关，恐有不利，我真的惶惶不可终日，贤弟救我呀。”
　　汪精卫心里波澜壮阔，想到世界潮流，风起云涌，必将出现群雄并起，逐鹿政治的局面，自己前面两大对手若隐若现，咄咄逼人，他们就是蒋介石和胡汉民，要是借陈炯明对他们不利，能除掉这块心病，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便摇着身子，捏捏陈炯明的掌心，压低嗓音：“有句话，只跟你一个人说。”
　　陈炯明举起手，往后晃晃手。后面的警卫退后了几步，庄严肃立。
　　汪精卫说：“有两个人对你不利，你迟早会裁在他们手里。”
　　陈炯明狂妄地说：“哪两个人吃了豹子胆的？敢在我的头上动土？”
　　汪精卫冷冷笑：“竞存兄你这样自负，恐怕闭了眼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
　　陈炯明不屑一顾地冲口而出：“当然是孙中山，还有就是廖仲恺。”
　　汪精卫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虚者实知，实者虚之，我不说，只有天知地知我知。”
　　陈炯明愕然，继而淡然一笑，说谎：“除了这两个人，其它人还能翻起几寸浪？”
　　汪精卫心里黯然一沉，原来陈炯明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痛恨不已，却立刻恭维说：“是呀，天下最在实力的英雄，就只有你竞存兄了，所以我一直笑那两个人不识事务，蝼蚁想撼大树。”
　　陈炯明心中一激灵，突然退后几步，恐怕地盯着汪精卫。后面的警卫一拥而上，护着陈炯明。
　　陈炯明再退了一下，哈哈地笑了，说：“我陈某人再蠢，也知道什么是荆轲刺秦王。”冷面一声大喝，“捉住两个刺客！”
　　那些警卫一齐上前，正要下手。
　　汪精卫叫：“慢！”
　　陈炯明站在警卫后面，骂：“你当年谋炸清摄政王载沣，天下皆知，今天又来行刺我？事情败露了，我要你生不如死。”
　　汪精卫从容不迫，说：“你如果杀我，从此就没人相信你了，你就是天下的小人，失道寡助，没人会再跟你打交道。”
　　陈炯明沉吟一下，得意地说：“别装疯扮傻了，对我不利的人，不是你们两个孙中山派来的刺客，还有谁？”
　　汪精卫举起手。
　　一个警卫偏了一下头，后面一个也趴到地上。他们以为有飞刀扔出。
　　汪精卫说：“纸，笔。”
　　汪精卫点头。有警卫上前，递上纸笔。
　　汪精卫在纸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警卫拿过给陈炯明看。陈炯明沉思良久，哈哈大笑起来，说：“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今天一试，果然是人杰。”
　　说着过去，拉着汪精卫的手，仰天吟诵汪精卫当年在狱中所作的就义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汪精卫不动声色地说：“好汉别提当年勇了。”随后，拿过自己写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蒋介石、胡汉民。他把那纸卷起来，放到火上烧了。
　　陈炯明突然打了个冷颤，恍然大悟地指着他：“你、你你不是喝醉了的吗？怎么比没喝酒还清醒？”
　　汪精卫愣了一下，立刻恢复了醉态，把手上的灰烬放进了嘴巴里。
　　陈炯明看了，咬牙切齿地说：“对呀，就是烧成灰，也不能放过这两个人，也要把他们吃进肚子里……”
　　一语未了，汪精卫把一堆秽物吐到了陈炯明的身上，连同嘴巴里的灰烬也一并吐了出来。
　　一群人上去，给陈炯明擦身子。陈炯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汪精卫，：这人似醉非醉，言辞闪烁，捉摸不定，是敌还友是友？
　　汪精卫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炯明。
　　两人寂然，一下子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