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总统府的炮声 作者:小白菜 发布时间:2016-07-04 15:26:38 字数:4026
车子驶过许多坑坑洼洼的路面,在罗浮山下一个矮山停了下来。
最先下车的是副官。车还没停定,他便跳了下来,跑到前面的吉普车去拉车门。
车门打开,陈炯明慢腾腾地探脚下来。等到他把身子挪也车子,便看到两个卡车上的警卫陆陆续续下了车。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散乱在站着,活动着腰肢,驱除路上的疲劳。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鸟声。
汪精卫没话找话,故意指着树林里说:“哎呀,你看,惠州的鸟儿就是不同,红色的呢。”
陈炯明笑了起来,说:“哪是鸟?那是荔枝!”
极目远眺,荔枝树漫无边际。有风吹过,点点红色浮现出来,煞是好看!
副官看准了时机,把陈炯明请到一边,压低嗓音说:“陈总司令,我们执行你的第二个方案,在荔枝林里把两人杀了。”
陈炯明却晃动手,说:“不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副官不解:“我们以吃荔枝为借口,好不容易引诱他们到了这个地方,为何又不下手?”
陈炯明说:“唉,就是多了个林树巍,这人足智多谋,武功非凡,有万夫莫挡之勇,他与汪精卫寸步不离的,我们如果下手,他必然挟持我,事情败露,怕收拾不了呢。孙文派来的人,必然不是一般的人,说不定是有备而来的……”
“他们不是说路过此地吃荔枝的么?”
陈炯明白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想吃荔枝的人来么?笨蛋!”
说着,陈炯明向旁边看过去,只见那些警卫松驰下来,三三两两地靠着树杆休息。他们眼圈下都有一道黑圈,那是昨天晚上站了一夜岗的缘故。一个高个子警卫有气无力地问:“今天有荔枝吃不?”
另一个矮个子警卫说:“吃,就你想吃?我们都想吃呢,就怕见得到吃不到。”
高个子警卫随手拿摘了两颗荔枝,递了一颗给矮个子。
矮个子说:“我不想吃。”
高个子笑了:“不是不想吃,是你不敢吃。”
矮个子说:“谁不敢?你才不敢呢。”
两人背过身去把荔枝放到嘴里。
陈炯明听到了他们的说话,笑吟吟地走过去。
两个警卫的手颤抖了起来,隐约还听得到滴滴嗒嗒的声响。那两个警卫的裤子尿湿了。陈炯明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一脸哭相,渐渐地矮了下去。等到陈炯明伸手拍他们肩膀的时候,两个警卫跪了下去。
汪精卫心里不由冷笑,他判断:陈炯明这种军阀作风,到头来,必然一事无成。
然而,这次陈炯明却和谒地说:“起来,都去摘吃荔枝吃吧。”
副官立刻叫过传令兵。传令兵吹起了集合号。那些警卫一下子聚集到了陈炯明面前。有一个揪着裤子从荔枝林里跑出来。他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裤头。这集合太突然了。
副官让陈炯明站到高处,然后高声地说:“陈总司令训令:都去摘吃荔枝吃吧。解散!”
那些警卫分散开来,到荔枝林里采摘荔枝。这些人使出了各种办法,有人掷石子、拖鞋砸,有人抓着荔枝树的枝干猛摇,还有人直接爬上树摘,也有人站在树下,张大嘴马等荔枝从上面落下来。他们很快乐,像一群摆脱任何束缚的鸭子。
这个时候,陈炯明已经和汪精卫到了山顶的一个亭子前。汪精卫看了看亭子上的字:观荔亭。
亭前的荔枝树下,有个拱土的母猪在那儿拉屎。
陈炯明指着母猪说:“这人也太不礼貌了!”
副官过去把母猪赶了。
汪精卫讥讽地说:“陈总司令把母猪当美女啦。”
陈炯明说:“这母猪本身就是一个美女,只是你们不会看,它今生太丑,就是因为前世太美,它的耳朵长,就是因为前世听馋言,它的嘴巴长,就是因为前生造谣惑众;它的声音不好听,就是因为前世说粗言秽语……,这就是看猪不是猪,是人!”
汪精卫深藏不露地说:“陈总司令到这儿,不是只想跟我们说佛教三世说的吧?”
陈炯明避而不谈,却说:“我也不只想听佛经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相携着走上观荔亭的台阶。
汪精卫说:“当今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竞存兄你拥有广东的实力,实在应该负点责任,出来做点事了。总理请你出山,恢复职务,主持广州大局,给北伐军筹集粮晌,不知竟下如何……”
陈炯明在台阶上站住了,说:“精卫呀,我竞存在惠州隐居,各界吁请回省的函电铺天盖地,也见诸报端,往劝说的使者,络绎不绝,伍廷芳、居正、程潜等诸先生也奉孙中山命来劝说过了,都说两广人民盼我出去维持,然而我回想当广东财政困难疮痍满目之日,去征广西,由省库提去军饷六百万,虽不至有滥发纸币之害,而罗掘俱穷,直接之损失不少,其他间接财产之损失,人命之损失,为数更巨。至于广西遭此兵燹,家散人亡,满目凄凉,更属不堪设想,是得广西,亦实不偿所失,乃今一旦弃之,使尽复为土匪流寇之地,两粤何辜,受此惨害,我实无以对广西人,更无以对广东人也。即两粤父老兄弟不我责,我总不内愧于心乎。诸君劝我,我何面目回去。而广东纸币,市面日益低折,由九成而八成,由八成而七成,由七成而六成。工商军学各界,均感痛苦,而社会因是以滋事者,亦层出不穷……”
汪精卫极不愿到惠州来,但又慑于孙中山的威望,到了惠州,又受到陈炯明的轻视、冷落和刁难,心里很不痛快,他看到陈炯明面带怒色,故意说:“炯明兄出钱困难,出力总是可以的吧?现在北伐军进入江西,连克数城,正是用人之际……”
陈炯明断然拒绝说:“我贵省连年用兵,受祸至巨,正宜休养,所请增兵北伐,非权能及。我所部军队,决不遣一兵一卒出发。”
林树巍跟在后面,大声质问说:“你怎么能阻止北伐?”
这一问正中汪精卫下怀,汪精卫心里暗暗叫好,表面却说林树巍:“你怎么能这样没礼貌,怎么能这样顶撞陈总司令?”
陈炯明却以退为进,说:“我竞存的意见只有两层:第一、我对于北伐,始终主张积极进行,惟方法上与总理稍有出入。我认为用兵与政治当并重,故主张于未来局面政治上重要条件,当先与北方之可与言而有力者先为协定,然后用兵,否则贸然用兵,而无具体的目的,纵然军事胜利,而在政治上终无结果。我竞存意即在对于一定之目的用兵,并且以政治的方法促进用兵,决非舍用兵而单讲政治也。而外间不察,乃谓我(竞存)反对北伐,殊属误会。”
走完了台阶,到了观荔亭上。
面前豁然开朗。
陈炯明意犹未尽,继续说:“法者天下之公,非一党之私,广州非常国会,擅举总统,恶例一开,乱且及于百世。炯力争无效,委曲求全,希图求此,不图宵小盈廷,以是为媒孽,以至今日,举国皆依护法旗下,恢复六年原状,国事可了则了,犹复不肯放手,抑又何也!
若以中国建设大业,非吾党弗克负荷者,即妄人夸大之言,非公忠谋国之论。现惟仗公切劝孙公,敝屣尊号,示天下无私,国会一开,依法再选,得位以正,为期匪遥。”
林树巍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陈总司令,天下分久必合,达成大治,你不能再搞分裂了。”
陈炯明愕然,突然盯着他,说:“请注意,我竞存说的是分治,不是分裂,是统一,不是集权北美合众,成例具在,岂容指鹿为马!民国以来,正坐盲论者误解集权为统一,于是野心者遂假统一以夺权。及其威信坠地,号令不行,犹复盗窃名义,以伺便而行。凡此种罪状,皆国民所痛心疾首者。乱极思治,改弦更张,诚不容缓,且以吾国地大人众,各地方往往自为风气。欲民治发达,惟有予以自由,俾之自谋进步,此不特为国家统一计,即为民治完成计,亦舍此无可达也。分治之论,为国情及世界现势所近,殆将由言论以底于实行。民国建立于今十年,祸乱相寻,迄无宁岁。内则群奸卖国,外则军阀擅权,宇内河山分崩离析。推厥原因,良由大法不立,国基未固,至使强徒暴客,各肆其奸,言国是者或侈谈集权,或倡言统一;徒饰外观,终无实际。循是以往,国将不国……”
汪精卫听了,感到陈炯明的话里有了些火药味儿,便顺水推舟问:“依竞存兄所说,治理国家之策已经成竹在胸……”
陈炯明得意地说:“当旧国会受非法解散时,孙文为护法起见,在广州召集非常国会,举孙为非常总统。今兹黎总统复位,取消前会。旧国会仍在北京召集,所有一切法律问题,应听黎氏解决。护法已经成功。所以,第一步主张请孙退位。南北局势既归统一,第二步当谋中华民国长治久安之策。予对此问题主张实行联省制,有如美国现行之联邦制。盖我国版图辽阔,种族不一,若全恃中央政府直接辖制,深恐再生他项意外……尤可危者,中央政府万一有不安现象,则各省必受政治的影响而起种种之变化也。至目前入手办法,南北统一必须设立和会于上海或其余中心地点,以解决废督裁兵,及国内各种重要问题。民国十余年,国内纷争,无有宁日。今既得此机会,南北各要人均宜庶不至长此不安耳。”
汪精卫心中暗喜,便说:“孙总理要竞存兄筹集粮晌,出兵北伐,不日回广州复职,为国家谋幸福,拯国人于水火,本其爱国之热心,排除一切私见……”
陈炯明坚决地说:“民国塞乱之源,制治之本,非定为‘自治省联邦国’不可。”
汪精卫拿捏到此时火候到了,便拿出孙中山的信函,煽风点火说:“竞存兄万流仰止,请务必望登高一呼,俾群山皆应,北伐大事可以向前推进。”
陈炯明拿着孙中山的信函,并没拆开。这时候他的肚子里隐藏着隆隆之声。汪精卫有意开他的玩笑,说:“你听,竞存兄就是不一样,将军肚里能打雷呢。”
陈炯明早已站了起来,说了声:“失陪!”刻不容缓地向厕所跑去。
汪精卫瞅准了时机,立刻叫了起来:“哎呀,竞存兄怎么拿孙总理的信函去擦屁股?”
陈炯明的族弟陈达生哈哈大笑,傲慢地说:“你们孙中山的信函当然不值钱的,当手纸也是抬举呢。”
马育航是陈炯明同母异父兄弟,他是陈氏部队的智囊,忙捂着陈达生的嘴巴:“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说呢,根本没这么回事。”
“哈哈,真是杞人忧天!”一个人扯掉了马育航的手,“让他说个痛快又如何。”
汪精卫看那人,原来是黄强。黄强留学过法国,但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到大元帅府,向不称总理,只问“中山在不在?”其骄悍可知,汪精卫便陪笑,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不妨直说,畅所欲言最好,我就喜欢听听真话。”
陈炯明手下的部属亲信便,口没遮拦,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
汪精卫开始时一言不发,后来听到精彩处,脸上浮起了无边无际的笑容,却把每个人自大的神态、每个人放肆的说话,一一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