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高考前奏

　　何晓菲彻底从桃源三中消失了，所有人都把原因归结于何母那惊天动地的一闹。风波渐渐平息后便不再提及，学子们仍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倒是夏嘉伟落了个“小夏子”的绰号。
　　高考的脚步悄然走近，学生们进入了紧张繁重的备战状态，方竞天和隋风也是难得抽空一聚。
　　“想好报考哪所学校了吗？”走出小吃店，方竞天问隋风。
　　“京都信息工程学院。以我目前的成绩，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
　　两人寻了一处平台坐下来。
　　“你呢？”隋风问方竞天：“家里不是给你办好出国留学的手续了吗，你还参加高考？”
　　“参加，能经历的尽量经历。遗憾的是，不能再国内读大学了。”方竞天问他：“上大学很费钱的，你都准备好了？”
　　“假期打打工，应该可以了。上学后，我可以申请奖学金——郑浩的钱，我会还你的。”
　　两人走到岔路口，分开了。
　　回到家，花姨奶和郑浩来了，隋风很高兴。
　　“小风啊，你和郑浩出去买点东西。”奶奶递给他一份消费清单。
　　“好嘞。”
　　“隋奶奶，擀面条吗？”
　　奶奶笑了：“路上小心。”
　　等两个小伙子走远，隋奶奶闩上门，对花姨奶说：“我跟你说，他亲爸找到了。”
　　“是吗？”花姨奶惊诧：“是个什么人？”
　　“是个有钱人家。”隋奶奶说道：“又有钱又富贵。其实自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不是一般小孩。”
　　“你还别说，这孩子虽说从小土里爬泥里滚，吃糠咽菜的，可没沾上一点土气，像个富家公子样。这些年也是委屈他了，他亲爸那头知道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高考完了，你打算告诉他？”
　　“还不行，他太小，等他以后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再说也不迟。”
　　“孩子考上大学走了，你就是一个人了。”
　　“我，没事。”
　　隋风和郑浩推车向前走。
　　“告密的事是我不对。”郑浩首先向隋风道歉，“我不是嘴欠，管不住自己的两张皮，要是别的事，打死我也不说，可有些事真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扛下来的，你扛不住的。”
　　隋风早已不介意：“没关系，我知道。”
　　“你不是伞，撑不住的，都是哥们，信不过我们咋的？”
　　“我没有。”
　　正说着，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一家网吧门口，两伙年轻人正在吵架，你一句TMD，他一句我C，越吵越凶，逐渐向对方靠拢，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隋风忽然想起来了：“你在沙河的那帮哥们呢，自从你来桃源之后，没听你提过？”
　　郑浩黯然：“回不来了。”
　　隋风愕然：“什么意思？”
　　郑浩眼望地面：“其实，我从前也和他们一样，大流氓、小混混，整天东游西逛，打架斗殴。有一次，哥几个到外边寻开心，因为一句话和别人打了起来，下手重了，结果．．．．．．”
　　停顿数秒后，郑浩接着往下说：“全都进去了。他们的爹妈哭得昏天黑地，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白了头发。我当时刚和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没去，躲过了一劫。如果我去了，恐怕后果更严重。我去看过他们，都劝我别再混下去了。我也想明白了，人家跟我分手是对的，谁愿意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舅舅骂我的话都是对的，我的确是个废物。我以为我什么都能扛，到最后我才知道，我什么都扛不了、扛不动也扛不起。”
　　所以，我改过自新、脱胎换骨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等我考上大学，你和我一起去京都吧？”
　　郑浩谢绝：“大城市我去过，没有咱的地儿。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桃源，当个土地佬吧。再说，花姨奶现在也离不开人照顾，我不去了。”
　　“等我走了，你代我多去看看奶奶。”隋风忽然很难受。
　　“放心，一定。你去了京都，还回来吗？”
　　“这个，不好说。”
　　我希望你能回来，郑浩想想，没有说出口。
　　“到了。”
　　隋风在家里温书、复习功课，备战高考，崔青青上门了。
　　“你来了，坐吧。”
　　“小风。”她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听说核桃补脑，我买了一些，记得吃啊。”
　　隋风谢过后接过，反身取出一个大包裹：“我和奶奶的一点心意。”
　　“这么多年，我和奶奶没少得你们家照顾，我们心里有数。奶奶选了一床羽绒被和一套衣裤，正好你来了，给你。”
　　崔青青客气一番后接受了。她翻着桌上的书本，直拍脑门：“这些，我看着眼晕。”
　　别说是高中课程，就是小学考试，她都应付不来，好歹混了个九年义务教育，赶紧脱离苦海。
　　崔青青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因此特别钦佩仰慕头脑聪明、成绩优秀的学生，尤其是数理化方面学得精明精通的人，在她眼里有如巅峰的神一般，高山仰止。
　　隋风便是其中之一的第一，没有第二。
　　“你打算靠哪家学校？”崔青青问道。
　　“京都信息工程学院，学电脑。”
　　“能考上吗？”
　　“正常发挥的话，应该没问题。”
　　“念完了还会来吗？”
　　问完，崔青青觉得多余，你回不回来，都与我无关。
　　“这个，再说吧。”隋风始终手不离书，不时瞟上几眼。
　　崔青青识相地告辞回家。隋风坐下来继续，没过几分钟，门响了，“还有事．．．．．．”下面的“吗”字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虎四径直走进屋里，“你有事？”隋风问。
　　“崔青青刚才来过？”他瞅见了桌上的核桃。
　　“来了又走了。”隋风知道“来者不善”，想办法送走这尊瘟神。
　　“哦。”虎四应着，一屁股坐到炕上，“你要考大学了，考哪个大学？”
　　“还没想好。”
　　“有把握没？”
　　“不知道，正常发挥呗。”
　　虎四翻着桌上的“天书”，“你考上了还会来吗？”
　　“不回来了，考到哪儿留在哪儿。”见他不走，隋风索性坐下来看书写字。
　　“哎，我听说，你惹事了？”虎四神秘莫测地看着。
　　隋风握笔的手攥得紧紧的，“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听谁说的，有没有吧？”
　　隋风尽量控制说话的音调：“你说的‘惹事’标准是什么？‘惹’的含义是什么，‘事’的具体范围是多少？什么‘事’是‘惹’出来的，惹出来什么事算是事？”
　　“行，你小子跟我装学问口令是吧，我玩不过你。”虎四慢悠悠地站起来，抻了抻衣服：“你惹上什么事自己清楚，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忙着向街坊四邻宣传呢，再见。”
　　“你给我站住！”隋风甩掉书本，拍案而起：“我忍你不是三年五年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针对我，处处和我作对。平日里也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事’，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虎四摆出一副流氓相：“过分，我不觉得呀。”
　　“今天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为什么？崔青青吗，我对她从来没动过心思，你要有能耐把她抢过去，在我身上打主意算什么本事。”
　　虎四露出了小人嘴脸：“崔青青只是一个方面，她不是‘极品’，连‘正品’都算不上，我没那么喜欢她。我只是不服气，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要不是隋老太救你一命，早死在外头了。我气的是，凭什么你样样都有、样样都好，所有人都夸你懂事，姑娘们都喜欢你围着你转，凭什么？我就是不服。”
　　隋风反唇相讥，故意气他：“不服又怎么样？可惜你爹妈没给你生副好相貌、聪明脑袋，咱天生的基因强大，没办法。”
　　虎四眼底开始充血：“你等着，我去向大家公布，你惹事了、惹上大事了。”
　　隋风嗤笑：“说你笨你还真就不聪明，学过法律吗？无端造谣生事、诋毁他人名誉要负法律责任的，懂吗？”
　　“少蒙我。”虎四不耐烦地一甩手：“当我啥也不懂是吗，我把实话说出来，造哪门子的谣。”
　　“你说我‘惹事’，有证据吗？”隋风深深地撇嘴。
　　“有啊，随便去三中打听，都知道。”
　　隋风眯起眼睛：“知道什么、打听什么，没有真凭实据，谁敢乱说。”
　　“行，你要证据是吗，有。”虎四扥出了手机，拨通电话后按下了免提键，互相问好后直入主题：“你们学校的隋风是不是惹出大事了？”
　　“隋风惹事了，什么事？”对方反倒来了精神。
　　“你上次不是说他．．．．．．”
　　清晰响亮的回答从听筒中传出来，进入耳朵：“哦，你说那个呀。他们班上确实有个女生退学了，肯定是那种事，都怀疑是他，可那女生和别人也有过接触，到底是谁，谁知道。”
　　虎四急了：“绝对是他，错不了。”
　　“哎，这可不能乱说。”对方一下子谨慎起来：“谁也没有亲眼看见，人家也没亲口承认，谁敢乱说。没有真凭实据、无端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赶紧挂断了电话，虎四不敢抬头，他能够触摸到来自头顶上无比得意蔑视和鄙夷的光芒和气息。
　　“我再给你普及一下法律常识，即便所有人都能给你证明也没用，法律讲究的是证据。即便是有证据，你也无权到处乱说，公民享有隐私权。”
　　隋风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可恨，但更可悲可怜。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离开吧，别打扰我学习，无知无畏的法盲先生。”
　　虎四是个打死不认输的主，他指着隋风的鼻子：“小野种，你等着，我现在就出去给你宣传，挨家挨户走个遍，我让你在新民街呆不下去。”
　　“恕不远送。”隋风无所谓地冷笑，转过身给他一个背影，坐下来继续温书。
　　虎四摔门而去，五分钟不到，门又被敲响，“我说你还有完没．．．．．．”
　　第二个“完”字冲到嘴边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门外居然站着胡盼妮，“怎么是你？”
　　胡大小姐瞪他一眼：“咋，不欢迎啊，那我走。”
　　“别、别。”隋风拉住她：“刚才进来个推销的，我以为是他赖着不走呢，进来坐。”“推销的最讨厌了。”
　　胡盼妮到底是蜜罐糖堆里泡大的公主小姐，不知人间现实为何物，识别不出隋风拙劣低级的谎言，来新民街推销产品，脑子不是秀逗了就是进水了。
　　胡大小姐大大咧咧地往炕上一坐，“哟，忙着学习呢？你准备考哪所大学，有把握吗？”
　　“京都信息工程学院，按照目前的成绩，应该差不多。”隋风倒了杯水，端上一盘瓜子：“你呢？”
　　“我？”胡盼妮很是难为情：“你也知道我学习不好，即便考上了也是省内的大学，我不想离家太远。家里让我学企业管理，将来到我姑姑的公司上班，可我离不开家，不想去外地，念完了回来，家里在市政府或是别的部门安排个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朝九晚五，挺好的。你念完回来吗？”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哎，对了，你是怎么找来的？”
　　“打听呗。”
　　“找我有事？”
　　胡盼妮这才想起来，拍落了手上的瓜子皮：“哦，我差点给忘了。我姑姑知道你你奶奶的事迹后很感动，向我打听你，我照实说了。姑姑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如果你能顺利考上大学，她会负责你四年全部的学费。她让我事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怕伤你的自尊心。”
　　胡盼妮的姑姑算得上走出去的桃源名人，在本地颇有名望。
　　“真的？”隋风全身暖意流窜：“你告诉她，我会全力以赴的。”
　　“好的，我现在就告诉她。”胡盼妮迫不及待地翻出了手机。
　　“谢谢你。”
　　“谢我什么？”胡盼妮愣了。
　　隋风一顿，“没什么，何晓菲妈来包含班上闹，是你站出来，替全班同学挽回了颜面。”
　　“就这事啊，嗨，有什么呀。”胡盼妮大方地一甩手：“我是班长吗，我不出头谁出头？再说，她妈实在太过分了，自家孩子没教育好，出事了，跑学校闹什么？我最看不惯这种人，自己从不检讨反思，错误全都推到别人身上，讨厌死了。”
　　不可否认，如果没有她迎头顶上，据理力争，任由何母闹下去，到时候牵扯出他来，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他还要感谢一个人，夏嘉伟，如果不是他的那句“何晓菲和别的男生也有过接触”调转了视线与方向，他早被锁定为道德罪犯画地为牢了。
　　“其实，何晓菲也蛮可怜的。”胡盼妮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悲悯善良：“她妈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上班挣钱，养活她们娘俩，何晓菲退学，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隋风装作平静的语气：“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不清楚。听夏嘉伟说，她妈去学校闹完后，娘俩去了外地。”
　　胡盼妮临走时嘱咐隋风：“你要好好学习，别让我姑姑失望。”
　　“放心，一定会的。”
　　“铃——”最后一项科目考试结束的铃声拉响，桃源市本年度的高考圆满落幕。
　　走出考场，千斤重的身体瞬间无比轻盈，直入天际，头顶火烫刺眼的光芒前所未有的亲切温暖。
　　如释重负的隋风庆幸：高考三天平安度过。
　　出了校门，坐上方竞天的林肯领航员，一路向东飞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吹乱头发，吹热脸庞。顺着斜坡拐进一条羊肠小道，停在了一处空地，周围庄稼长势喜人，茂密的丛林垂下绿荫，凉爽惬意。
　　“终于考完了。”隋风既疲惫又轻松。
　　方竞天调低车位：“有把握吗？”
　　“应该没问题，我有信心。”
　　“苦天苦地熬了十二年，终于解压了，好好休息休息。”方竞天劝他。
　　隋风摇头：“我还得打工赚钱呢，哪有时间？”
　　“你的学费不是都解决了吗？”
　　隋风自嘲：“我不像你，家底厚、生意大、实力强，不上学不上班，照样锦衣玉食一辈子。我不行，我得挣钱，有钱心里踏实。”
　　“你也不要太卖力了，小心考上大学没命念。”
　　“去，少咒我。”
　　两个大男孩仰躺着，闭上眼睛片刻，方竞天从后备箱取出两瓶白酒，几样下酒菜，两个杯子，两双筷子。
　　“来，今天换换样。”方竞天倒满酒，端起来：“来，为顺利完成高考，干杯！”
　　几杯酒下肚，“我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我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我怕她孤单。”
　　方竞天想了想：“听姥爷说，家里的小区物业正在招门卫，我帮你问问。”
　　“先谢了。”
　　两人吃着喝着，白酒入口过喉，麻麻的、辣辣的，有点涩。
　　“什么时候回京都？”
　　“八月份吧。跟我一起走吧，先坐车到省城，从省城坐飞机回京都。”
　　坐飞机，好啊。隋风立刻觉得身体一飘。
　　空气转凉，天边日落西山，两人收拾完毕，准备回城。
　　“哎，你喝酒了，怎么开车？”隋风想到了。
　　“没事。”
　　“别，还是先等等吧。”
　　直到天空变暗，毫无光亮，两人返回了桃源市。
　　隋风回到家，奶奶被邻居叫去打麻将了。酒劲上涌，脑袋发沉，正要躺下休息，有人敲门。
　　崔青青，她来做什么？
　　“小风，你喝酒了？”她问，顺手划上了门闩。
　　“哦，高考完事了，乐呵一下。我听说，你和虎四成了？”隋风倒了两杯水，递过去一杯。
　　“哦。”崔青青轻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走？”
　　“通知书下来就走，估计八九月份吧。”
　　崔青青忽的抬起头，眼睛闪亮：“小风，你的事我听说了。”
　　“你听谁说的？”隋风拉下脸。
　　“小风。”崔青青靠近他：“她是谁？漂亮吗？身材怎么样？你喜欢她什么？”
　　“小风——”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灯光下的她迷离而柔情。
　　隋风猝不及防，仔细看才发现，今天的她换上了吊带裙，别了发夹还化了妆。
　　隋风清醒了，眼前的脸渐渐幻化成了虎四，曾经屈辱的一幕幕宛若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不停地闪回、播放，一成不变的是虎四猥琐、轻蔑、鄙夷的笑容与表情以及尖酸刻薄的言语，每每想起，他恨得咬牙切齿。
　　一抹阴鸷冷冽的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