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生日礼物

　　方竞天看到隋风在走廊的角落里与何晓菲聊得眉开眼笑。隋风像是要给她什么东西，何晓菲推辞，两人拉了一会儿锯，何晓菲跑开了。
　　“怎么回事？”方竞天抬起下巴指着何晓飞离开的方向，问隋风。
　　隋风笑意未消：“她用我和她的生日买了一张彩票送给我，结果中奖了，我分她大部分，她不要，全给我了。”
　　“她送你彩票干什么？”
　　隋风把昨天发生在小树林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竞天却觉得：何晓菲不像外表那样单纯无害，“你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妙。”
　　“找我有事？”
　　“哦，我最近新买了手机，以前的送给你。”
　　隋风接过的当口，胡盼妮走了过来，“方竞天、隋风。”
　　方、隋二人同时张大口，她今天的打扮太意外了：可爱的蝴蝶结发夹，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粉红色的蕾丝裙肥胖的身躯撕扯着惨不忍睹，奶白色的拉带鞋，造型已经够别扭、雷人了，再配上嗲嗲的语气和表情，简直令人喷饭。原来的假小子勉强还可以接受，现在彻底堕落为．．．．．．蛇精病。
　　“我这身怎么样？姐妹们都说好看。”
　　方竞天借口去教务室逃离了，回来时教师里面吵吵嚷嚷的，焦点是隋风和夏嘉伟。
　　“不是你是谁？我的眼睛就看见你了，就是你。”夏嘉伟一手拦住隋风，一手指着地上的一摊书本。
　　隋风解释道：“我进来时就这样了，我只是帮你捡起来。”
　　“不是你，谁看见了？是你，我可看见了。”夏嘉伟眼睛扫了一圈。
　　在场的学生集体沉默。
　　夏嘉伟得意了，斜着眼撇着嘴：“是就是吗，几本破书，掉了就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讨厌的是明明错了，不但不承认，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样就招人烦了。”
　　方竞天忍不住了：“你凭什么说是他？你亲眼看见他捡东西，并没有亲眼看见他碰掉你的书啊？”
　　夏嘉伟不买账：“某些人别以为有个好身家就可以仗势欺人，这样不公平。”他转向隋风：“你不但要把我的书捡起来，一本一本地擦干净、放好，还要当众向我道歉，要不这事没完。”
　　“隋风，不捡！”
　　众目睽睽下，隋风默默地蹲下身，捡起来擦干净，摆好。
　　“我证明，不是他。”胡盼妮大踏步从外面走进来。
　　夏嘉伟依旧对着隋风：“做人要有担当，找人‘顶包’算什么本事？”
　　“你的书真的是我碰掉的。”胡盼妮亮着大嗓门：“当时我着急出去，不小心碰掉了你的书。本想着回来时帮你捡起来，谁想到晚了一步，对不起。”
　　胡盼妮朝夏嘉伟深深鞠了一躬：“真的是我，与别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夏嘉伟彻底不淡定了。一个方竞天，一个胡盼妮，他可惹不起。再不收场，这事真的没完了。
　　“算了，不就几本破书吗，没事了、没事了。”夏嘉伟赶紧下台阶，示意围观的人散了。
　　“等等。”方竞天截住了话头：“有人给你道歉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给别人道个歉，这样才算公平。做人要有担当，知错不改算什么本事。”
　　夏嘉伟满脸尴尬。“算了，没事了。”隋风从地上捡起最后一本书，擦干净、放好。
　　“你！”方竞天正要发火，上课了。
　　冗长的四十五分钟终于流逝完最后一秒。铃声一响，老师一声令下，方竞天二话不说，抓起隋风出了教室，下楼，生拉硬拽到一处僻静地点。
　　“我说你又犯病了是不是？”积压了四十五分钟的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你就那么喜欢被人欺负、虐待吗？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点人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连兔子都不如吗？你还算了男人吗？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天生的贱骨头、受穷的命，活该被人欺负，自作自受。”
　　隋风安静地听他说完后，缓缓开口：“我不是没脾气，也不是好欺负，我是害怕。”说着，对上他圆睁的双眼：“八岁那年，一个男生骂我，我实在气不过和他打了起来，把他打坏了，住院了。他家的父母是个贪心难缠、混不讲理的主，闹到了学校、闹到了家里，扬言不开除我就上告到省城、告到京都。他家漫天要价，不赔偿一大笔钱就把我赶出桃源。那么一家子人堵在家门口，招惹来一群人围观。奶奶说尽了好话，差点没逼得下跪，没用。后来——”隋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奶奶被逼急了，一咬牙、一跺脚，操起一瓶洗洁精灌了下去．．．．．．我当时吓坏了、吓傻了，都是我惹下的祸根，如果奶奶真的出了意外，我可怎么活？所以，我不能发脾气、不能冲动、不能犯错，更不能闯祸，你懂吗？”
　　方竞天震惊，想不到他的成长历程里还有如此一段惊心动魄、心酸惨烈的往事。
　　“对不起。”他低下头。
　　“算了，没事。”
　　“后来那家人呢？”方竞天愤愤不平。
　　“吓傻了、不告了。第二天，转学了。”
　　沉默片刻，“小猫崽满月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吗？”隋风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我放学后去。”方竞天答道，放学后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放学回家的路上，隋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学生用品商店。何晓菲坚持不要中奖的奖金，那就买一样送给她好了。
　　头一次进店，里面的商品还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经典皮腕表、宝石耳钉、银丝球项链、珍珠手背链、蝴蝶结发带、彩灯、卡通热水袋、毛绒保管耳罩、趣味布丁糖果，各式各样的手链、手镯、胸针等，隋风看得眼花缭乱，买什么送给她呢？
　　“小伙子，给女朋友挑礼物啊？”年轻的女店主暧昧地笑着。
　　“不、不、不。”隋风连忙否认：“拿一个这个。”
　　他选中了一本记事本，“帮我包起来。”
　　吃过晚饭，方竞天开着林肯车到了隋风家。他边做纸活，边温书。
　　满月的小猫果然可爱。睁开的眼睛灰突突的，不似长大那样明亮好看。腿脚还不稳，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好似一个个小棉团，声带还没有长好，只能发出细微的哼哼声。
　　“你奶呢？”
　　“邻居找去打麻将去了。”
　　“郑浩最近做什么呢？”方竞天逗着小猫玩。
　　“晚上在一家KTV做服务生，白天到电脑房学技术——最开始他也不知道学什么，问我，我把我的想法说了，他决定学电脑。”
　　方竞天倒是没想到：“看不出，他还蛮有恒心的。”
　　“哪里，都是失恋惹的祸。从前他也是整天东游西逛、吊儿郎当的。自从和女网友吹了以后，变得发愤图强了。他说，他早晚有一天混出个样儿来，让女网友看看。”
　　几下挠门声，门自动开了，花咪溜了进来，跳进“产房”里趴下，小猫崽们围过来排到它身下。小黄猫和小黑猫因为挣奶头互相用小爪子挠着，发出“吱、吱”的尖锐声音。
　　方竞天看着，问隋风：“你奶奶的孩子是怎么丢的？”
　　“离家出走。别看她老人家现在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年轻时强势着呢。孩子考试没考好，吓得不敢回家，后来不知怎的，丢了。”
　　方竞天翻身坐起来，“我刚才来时看见一家桌球室不错，找机会练练？”
　　隋风摇头：“周末郑浩值班，我正好去他那里练习练习。”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以后还是少去那种地方，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以后机会多得是，没必要耽误学习。”
　　“好的，听你的。”方竞天起身，准备回家。
　　“回去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隋风指着他送的手机。
　　方竞天应着，一扭头，看见花咪正在“滋、滋、滋”地舔着小猫崽的屁股，难道它在．．．．．．哎呀！
　　方竞天皱了片刻眉头后，厌恶恶心感消失了，代之以肃然起敬。
　　离去时，发现窗台放着一个礼品盒，粉红色的，外包装玲珑精美。
　　“这个，打算送给谁？”方竞天拿起来看，应该是笔记本之类的。
　　“哦，没什么。”隋风抓过来放进抽屉里，含糊其辞。
　　他不说，方竞天也知道，何、晓、菲。
　　方竞天驾车直奔隋风家。离开市区向东，一路景致愈来愈衰败。
　　深秋时节，萧萧瑟瑟。浅灰色水泥路两旁，红砖青瓦的平房高高矮矮，大小不一，在秋风中静立。
　　赶到了，却是铁将军把门。人呢，去哪儿了？
　　叫住路过的一个邻居，邻居指着东边的杨树林。方竞天谢过后步行而去。曾经，绿荫如盖、郁郁葱葱的树丛褪去了满身绿衣，只剩下光秃秃、干巴巴的骨架，片片叶子枯萎脱落，铺满厚厚的一地忧思哀伤。
　　“哗、哗、哗——”、“唰、唰、唰——”、“咔吧、咔吧、咔吧——”
　　树林里，一辆三轮车。三个人、一老一小在忙碌着。见到他来，打过招呼后继续干活：堆树叶、捡树枝，装进袋子，放到车上。
　　“我来帮你们。”方竞天弯腰伸手，触碰到树枝后缩了回来，上面有刺。
　　“算了吧，这种活你这身娇肉贵的公子爷干不了。”郑浩推开他。
　　天边微微泛红时，满载而归。
　　“这些柴禾足够半个冬天了。”奶奶喝着水说。
　　小屋凉嗖嗖的，点上火炉，慢热起来。
　　“给你。”方竞天从车上取出礼物递给隋风，隋风道谢。
　　空气中飘过淡淡香甜的味道，“烤好了。”正在玩猫的郑浩跳下火炕，蹲到火炉边，从灶膛里扒出几个胖胖的、圆圆的土蛋蛋。
　　“这些是什么？”
　　“烤地瓜、烤土豆。”郑浩说着，捡起一个抖落干净，扒皮吃了起来，隋风也是。
　　“给我一个。”方竞天伸出的手被郑浩挡住：“这种野食，哪进得了你这阔少爷的肚子。”
　　“谁说的。”方竞天抢过一个地瓜，扒去外皮，热乎乎、甜丝丝，又香又糯。土豆的味道也蛮好，原滋原味。
　　“你们玩着，我去擀面条。”奶奶忙去了。
　　方竞天四下看了一圈，“没买生日蛋糕？”
　　“我和奶奶都不爱吃甜食，买了也是你浪费。”
　　“哟，盐没了。”
　　“我去买。”隋风听到后站起身出去了。二十分钟后回来，手里提着两袋盐和一份礼物。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啊？”奶奶问，发现他沮丧地垂着头，失魂落魄。
　　“怎么了这是？”奶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问他。
　　隋风抬起头，眼睛闪亮：“奶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个傻孩子，说什么呢？”奶奶很生气：“你看到啥了，还是听到啥了？”
　　“我买盐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崔青青。她送我礼物时被虎四看到了。他说我出名了，你奶奶在《我要找到你》节目里替你寻亲呢，没准能给你找到一对有钱的亲爹亲妈呢。”
　　“这个虎四。”奶奶咬牙切齿。
　　郑浩低声骂了句粗话。
　　“别听他瞎说，奶奶怎么会不要你呢？”奶奶郑重其事而又语重心长：“我要是不要你，早就不要了，何苦把你养这么大不要你呢。即使他们找上门来要，我都不给。”
　　奶奶叹了口气：“我是想，你一天天长大了，马上就要考大学，毕业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需要钱。我常看电视上说，没房子，没有姑娘愿嫁。咱家里的情况别说在大城市，就是在桃源也买不起一套房子。我年岁大了，干不了几年了。万一有个山高水低，还要用钱。我是想，如果真能找到他们，付点抚养费，留着给你上学成家用。他们要是条件好，认你回去，我同意。”
　　隋风哽咽着：“奶奶，我不走，留在你身边，给你养老送终。我不上学也不要什么媳妇，成什么家。”
　　“瞎说什么！”奶奶瞪他一眼：“可不许乱说。我可不想你像邻居家的大庆，伺候病妈到死，拖到40岁还没成家，你不要学他。”
　　“那是应该的，大庆哥好样的。”
　　奶奶板起脸孔：“我把你养大，可不是图你回报什么恩情。既然留下了你，就要你和所有人一样过正常人的日子。好了，你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念好你的书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奶奶放心。”郑浩拍着胸脯：“有我们在，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方竞天也表态：“放心，我们会帮他的。”
　　“有你们在，我放心。”
　　一片乌云散了，三个男孩打起了扑克，郑浩不时逗猫玩。
　　开饭了，一方小炕桌，摆上菜肴，简单并不丰盛。一盆炸鱼、一盘香肠、一份炒土豆丝、一碟糖拌柿子，一碗青菜咸菜，主食手擀面。奶奶在每个人的碗里放上两个荷包蛋，“吃面条长命百岁，加两个鸡蛋，考试一百分。”
　　“我都不上学好多年了，用不着了。”郑浩嘿嘿笑着。
　　“等等。”方竞天提议道：“先唱生日歌，再许个愿。”
　　唱完歌后许愿，没有蜡烛，点燃火柴吹灭。
　　完事后开餐。手擀面柔韧筋道，有嚼头，热乎乎的清香黄瓜汤暖心暖胃，配上伴有辣椒油的咸菜，食欲大开。不时夹起一条炸鱼、一片香肠、一瓣甜柿子，各种味道轮番在舌尖上跳舞，花咪也加入进来，在桌底下嚼着从上面扔下来的鱼头和香肠。
　　“奶奶，我一直想问你，我的生日真的是这天吗？还是是你收养我的那天？”隋风小声问道。
　　“当然是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里面留了字条？”
　　奶奶摇头：“没有，襁褓里什么都没有，你还记得有位马奶奶来过咱家吗？”
　　隋风想起来了：“记得，她是开诊所的大夫。”
　　“她见过你妈。”
　　隋风眼睛一亮。
　　“当年，你妈妈在诊所里生下了你。因为年轻漂亮，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她印象深刻，特意你的生日时辰。我收养你的事情传开后，她上门来咱家，看了你的小花被和肚子上的胎记告诉我的。”
　　“来，吃饭。”郑浩推了发呆的隋风一下。
　　一番风卷残云后，郑浩拍着肚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奶奶，等我过生日，也像今天这样，手擀面的味道特像我姥姥做的。到时候，把花姨奶请来，你们，也一定呀要来啊。”
　　“放心，一定。”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