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开除

　　主会场设在中院，也就是距我们教室几步之遥的地方。雪松树上的两只大喇叭早早的放起刺耳的秦腔来，关于秦腔这个玩意儿我不想多说，因为只是一知半解，我相信像我这种年轻人基本上没有这种戏剧细胞，再怎么听也还是噪音。
　　因为班主任事前将一切事宜下达到两位班长那里，我们这些走卒只能按部就班照着做。全校的同学几乎同一时间将各自的板凳搬到属于自己的区域，按照教室的座次坐的规规矩矩，墙角边沾满了老师。校长和几位校方领导依次就坐主席台，从左至右分别是校长，正主任，副主任和教导主任。教导主任面前放着功放，他的主要工作是控制喇叭的音量大小，在我觉得这个工位形同虚设可以忽略不计。
　　教导主任熟练地开启喇叭，先是一阵熟悉的让人听了就头疼的噪音，接着照着话筒吹了几下，确保安全无误后交给校长。
　　校长是个头发梳理的油光发亮的中年，干咳几声，也确保自己的‘喇叭’能可以安全运用才富有威严的说：“各位老师，全体同学，大家中午好，期中考试我们已经结束差不多两个月了，直到今天才开这个质量分析大会，怎么说呢，这期间学校方面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一再推迟到今天。在开会之前我和王主任，党主任商量了一下，现处理一些学校近期发生的事情。”向旁边的王党二位主任交换了眼色、
　　王主任豁然站起，他人高马大，带着一副近视眼镜，比校长更有威严。向人丛大喝一声：“我早上点名的那几个，滚出来。”
　　人群中慢慢走出几个男生，我因为在前面因此看的分外清楚，不禁一惊，六个人中有三个是昨天在麦场大家的，其中就有吴鹤和那个平头男生，以及被打成熊猫眼的男生，另外三个是初二的，却搞不清是犯了什么错误。那些人如同犯罪般低头走到主席台近处，王主任命六人依次手抱头蹲下，简直可以和警匪片中的场景相媲美，平时称王称霸的人这时候也温顺的像一头绵羊，乖乖的蹲在主席台右边。
　　王主任指着那些人对全场师生说：“都看看，看看这些东西，这就是我们学校的人渣，败类，一天不找麻烦就手痒。”
　　很多人听了‘东西’这句话都想笑，但哪里敢真的笑，这时候冒犯虎威的下场估计和蹲着的那几个人罪名差不多。
　　校长插嘴说：“这些货色不是什么货色，整天给班里抹黑，学校事先已经多次警告过，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哼，把学校当什么，自由菜市场？这帮人就像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今天若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他们还真以为学校拿他们没办法，我和两位主任一致同意如下处理结果：对吴鹤，路伟明，曾学艺等六人长期不遵守学校纪律，屡次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打牌吸烟，最终决定开除学籍。”
　　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以为最多就是写写检讨，再甚者被王主任扇几个耳光子，然后踢几脚就过去了，哪知处罚如此严厉，听校长的口气不像是示威恐吓。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学生因为顽皮而被学校开除，十几岁的年龄，他们回家能做些什么，社会又何曾为这种年龄的人群开启过大门。他们的青春算是彻底完了，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对于校方来讲，他们大刀阔斧处决了一帮祸害，清剿了一群土匪，但是对于这六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他们失去的远远比他们预料之中的多上不知多少倍，仅仅是一时心血来潮，一时桀骜不驯的冲动，我相信他们此时的心里状态除了痛苦和后悔在没有任何感觉。
　　我在想：“为什么不能够给他们一次机会，哪怕是留校观察，又或是让他们的家长来面谈一次，这样的方式是完全可以被采用的。然而校方毫无余地毫无人情的采取了极端手段，怎能不让人扼腕痛惜呢。”
　　从这一刻开始我感觉到学校的制度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也许对于我们这些还没有犯错误的学生来说确实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但未必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支持，这是一种多么荒诞，多么畸形，多么可笑的教育机制，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触犯这种不可侵犯的制度，以我的承受能力又该如何去应对？
　　正在胡乱思想着，只听校长说：“在全县所有初中评比中我们学校还不算最差，这说明我们的教育水平有所提高，希望所有师生不要骄傲自满，要再接再厉，一步一个脚印，再创历史新高，等到期末考试拿出好成绩来。此次考试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初一的英语，平均分数不到四十分，这是什么成绩？我自任教以来还是首次听到这么差的成绩，是老师的问题还是学生自己的问题，你们心知肚明。有学生考了这样的成绩还视若无事，到处说什么‘英语不及格，说明我爱国’。放屁，一个连书都念不好的人拿什么爱国？我只能这么说，不想念书可以滚，不要干涉其他同学进步。”
　　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有的老师整天给学生说三个代表，我想问一下，有几个老师懂三个代表，三个代表指的是什么？嘿嘿，我敢说在场的教室中没有几个是真真意义上了解的，在这里我也不点名批评，散会后所有教室到我办公室开会，集齐学习三个代表，我的话说完了。王主任，党主任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
　　王主任说：“前面校长讲了许多，我们不要只听不记，或者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要充分领略他的讲话精神，发挥我们自身的作用和价值，学生是干什么的，是学习，既然是来学习的就要抓起一切可利用时间，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前提还是要遵守学校秩序，墙上不是贴着《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吗，以后每个人都要认真学习，努力遵守，互相监督。”
　　指了指蹲着的六个人说：“像这六个杂碎，没有教养的狗东西，学习差不说，素养也低，完全是家教的问题。讲文明，懂礼貌，在咱们学校有几个人做到这两点了，见了老师不闻不问，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满嘴脏话，你们那是嘴还是屁股，喷粪也要有个限度。这次考试成绩已经发到各班班主任手中，散会后你们各自向本班学生公布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要以为试考完了就没事了。这只是你们个人的想法，对于成绩优异的学生我们会采取奖励，对学习成绩差的学生我们会采取处罚措施。党主任，你说两句。”
　　党主任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瘦骨嶙峋，走起路来倒也利索。他头发花白，脸上陷着两个酒窝，笑起来特别好看。
　　他先笑了笑说：“刚才李校长和王主任把该讲的都讲完了，呵呵，轮到我倒没台词了。”看了看李王二位领导，都是淡然一笑。在场所有人被他无意一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党主任本就没有架子，因此更让人有种亲切感，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党主任接着说：“这次考试总体成绩不高哦？大家要重视，也不要因为校长和王主任严厉批评了你们而产生心理包袱，这些都不要有，我相信咱们的同学都是最棒的，对不对？”
　　“对！”
　　场内齐声应诺，声若洪钟，足见党主任在大家心目中的威信。
　　党主任满意的笑了笑说：“嗯，学习就要有这种劲头，不相信我们的积极性搞不上去。我原本没有做足够的准备，就说这么多。”和王主任私下说了几句，王主任点头，上前在教导主任耳畔一阵窃窃私语。
　　教导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大框眼睛，对着话筒说：“下面颁发奖状，本次学校为每个年级前十名分别设立了奖项，从初一开始。”
　　“第十名李玉，总分数329分，上来领奖。”
　　“第九名韩晓杰，总分数331分，上来领奖……”
　　我对奖项是抱有很大幻想的，但是仅英语那一关就知道花落别家，奖状与我无缘，自从上五年级以来我都是在观赏别人领奖，然后拼命地鼓掌，疯狂的呐喊，就好像得奖的人是我自己一样。有的人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一副不屑的样子，嘴里喃喃谩骂，不就是一张奖状吗，牛逼什么？我觉得这种人十分好笑，有本事你弄一个来看看，自己没本事还看不起别人。
　　“梁雨……”
　　我见梁雨六神无主，脖子歪在一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顾不得学校的规矩喊道：“梁雨，叫你呢，奖状你都不要了？”
　　他这才灵魂归位，仿佛被抽了筋一样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又慢慢腾腾的挪动到主席台，一脸忧郁。
　　教导主任将奖状奖品递交给他，笑着说：“别人领奖都是高高兴兴的，你领奖还拉着脸，是不是谁把你馍偷吃了？”
　　梁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拿着奖品回到位子上。我回头见他依旧在发呆，没有一点获奖的喜悦。
　　这让我有些想不通，我没领奖却看别人领奖就兴奋的难以压制，你获奖了还拉着一张臭脸，难道真的象教导主任说的馍被人偷了？
　　散会后我特意找到他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无精打采的？”
　　他苦涩着脸，嘴巴动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原因。
　　我急得直跺脚说：“好我的你哩，我叫你哥好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比憋着要好，俗话说想得多，死得早，你也知道我整天心事重重，起码我自己一旦发觉自己解决不了就会找人诉说，而你……哎！”
　　梁雨终于打定主意告诉我，他沉声说：“我向来自负，本以为这次中考会在全年级前三名，结果……结果连咱们班前三名都没资格突破，真是丢人。”
　　我说：“这次没考好下次加油就好了，照你这样说我更加汗颜了，别说全年级了，在本班都排在二十名后面了，我原本也自恃考到前十名应该没问题，但是结果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你想想事情已经弄成这样的结果，我们只能去面对，难不成整天为此懊悔？依你这样的想法考倒数第一的应该自杀，我上了几年学还没看到一个人因为考了倒数第一名而自杀身亡的，相反，总是见他们整天乐呵呵的，比考了第一名还高兴。”
　　梁雨说：“可是这样的成绩我真的无法向自己和家人交代。”
　　我说：“交代什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了，再说现在才考了一次，弄清原因在哪里，相同的错误以后不再犯就行了。”
　　不知道我这番宏篇大论他听进去了没有，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板着脸走进教室。
　　我忽然发现自己像一个小丑，给别人说的头头是道，甚至可以扯到洪荒时代去，而面对自己的问题从来任由滋生蔓延，从来没有自我检讨过，想到班主任这最重要的一关还没过，不由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