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馒头

　　宿舍每天晚上像炸了锅一样乱轰轰，舍长莫可奈何，有时也跟着加入战团。每当这时校长都要隔着门板喊上几嗓子，宿舍立刻安静，几分钟后接着死灰复燃。
　　学校流传着一句话：羊怕鞭子猪怕棍，学生最怕班主任。这句话一针见血，立杆见影，简直就是二十一世纪最深刻的至理名言。
　　班主任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的站在窗外，就像乌漆哇黑的夜色的一部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来临。直到他故意干咳一声，我们立即噤若寒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起被子蒙上头，加上足以乱真的呼噜声。一颗心则不听使唤的跳动起来。过了良久，教室依然寂静如故，终于决定钻出被窝一窥究竟。直到确定班主任已经撤退，才又恢复了活力。
　　舍长拉开架式，找回自己的身份，严厉的训斥：“，不说话能憋死不，班主任刚走不到两分钟，你们不怕他杀个回马枪吗？”
　　所有人哑然。舍长对冯转说：“冯转，以后你专门管拉灯，这样，为负责任起见封你个灯长。”
　　所有人终于忍不住笑的人仰马翻，忽然觉得笑声异常响亮，招来班主任或者校长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约而同的压低音量。
　　舍长班长这类官职在每个学校都有合法性，而把锁门的叫门长，关窗的叫窗长，开灯的叫灯长总让人难以接受。冯转一甩手继续用他那口吃的调调说：“我不刚，你干谁能刚让谁刚。”也不下去拉灯，任凭二十五瓦的光芒照射。
　　舍长有些生气，随即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喊道：“张俊清！”
　　张俊清睡眼惺忪的从桌子上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不耐烦的说：“哎哟我的舍长哥哥，你又有什么事？我睡的正美着呢。”
　　何平声音稍减说：“你以后兼职开灯关灯。”
　　张俊清伸了个懒腰说：“我以为你大半夜叫人家起来什么事呢，就这点事啊？我同意了，睡觉。”说完继续他的美梦。
　　杨胜低声骂道：“娘娘腔，死人妖。”
　　何平当即回他一个白眼说：“人家比你好多了，若让你当灯长你当不当？”这话直捅杨胜软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舍长又强调说：“如果你们实在憋不住想说也可以，只能心里说。”我们都无语。（试问在睡的所有帅哥们，哪一个会说腹语，答案肯定是没有。若真有这么一种人，不是神仙就是武侠神话小说中的奇人怪胎。）
　　每天早上打水的人都要排起长龙般的队形，一口杀猪锅里装满了七八分开的热水，后面的人急的原地打转，只怕刚到自己跟前见底了。我见冯伟比较靠前，人高马大特别显眼，喊了几声把缸子递给他，让他仗着有利的条件（海拔）捎带一下，他爽快的答应了。
　　好不容易到他打水，忽然“哦啊”尖叫起来。
　　我跑过去问道:“你鬼叫什么，发情啊？”
　　他指着铁锅说：“好多老鼠毛浮在水上。”
　　我向锅里望去，果然有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黑色老鼠毛在慢慢往下沉。心里一阵恶心反胃。
　　冯伟问我：“打不打，不打的话就啃馒头去，别挡着人家后面的路？”
　　我回头竟发现没有一个人因为突然出现这类影响食欲的东西而逃离，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我一咬牙说：“打，他妈的我就不信能吃死人。”
　　我接过冯伟手中的洋瓷缸子，见里面水不但混浊不清而且还有几片类似于铁绣的东西沉底阿沉淀在下面，心里气恼却无计可施。
　　刚跨进宿舍门杨胜阴里阴气的说：“刘小溪，帮忙掰下馒头，你看看硬的跟砖头一样，咬都咬不动。”拿着一个脱光皮的馒头让我看。
　　我故意挤兑他说：“你一向都算能人，怎么连吃都让人教你？”
　　他拍马屁似的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我饿的不行了。要不你给我一个？”
　　我递给他一个妄想的眼色，说：“你饿昏头了吧，我自己都不够吃呢，我支你一招，找块硬点的砖头把它砸开不就完事了。”
　　冯伟也插嘴挑唆道：“吃毬不懂毬，还嫌有骨头。”
　　我担心再继续挖苦他玩笑就真开大了，一本正经的说：“去打一缸子水把馒头放进去，后面不用我说明了吧？”
　　他欣喜若狂，直奔向门外。
　　我提醒道：“小心水里有东西，他回头笑着我，饿的都没力气了还管他什么东不东西，有老鼠屎照吃不误。”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胸襟和气魄，这种大无畏精神除了过草地的革命先辈和杨胜，其他人都要自惭形秽，反正我是没那脏腑。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有两个年青人闲的蛋疼打赌，一个说：“你如果敢在厕所吃下一碗饭我给你五十块钱。”另外一个似乎志在必胜说：“我吃两碗给你看。”结果吃了一口连带当天的所有食物都呕了出来。这种东西与人的心态和承受能力密切相连，与冲动和胆子一毛钱关系没有，毕竟能做到的人实在不多。
　　星期四中午，刚吃过午饭，一名身穿黑色西装，脚踩尖头皮鞋的男生背着一个挎包走进教室。同学们一阵喧哗，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孩。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在一米七左右，留着短寸，衬衫扎在那条系着齿痕皮带的裤子里，皮肤虽然略显黝黑，而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他帅气威武的风采。男生们满是妒忌，女生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即便是一项自负的张俊清，此此时也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他潇洒的坐在最后边一个空位上。
　　班长周康忽然站起来说：“同学，坐着儿吧。”他离开自己的位子，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是真诚让座，还是故意做作。
　　那男生犹豫了一番，拿起自己的黄色挎包毫不客气的坐在周康的座位上。周康的同桌胡芳看了一眼新同桌，绯红的脸赶紧低下。
　　随后班主任进了教室说：“董国华，你以后就协助周康管好二班。”
　　那叫董国华的男生看了班主任一眼，并没有做声，但谁都知道他并无意见。
　　班主任又对周康说：“这位新转到我们班的同学叫董国华，我已经任命他为副班长，关于班级管理方面你抽时间给他讲讲，这里我就不再重复。我有言在先，现在是你们两位班长管理班级，若还像以前一样别怪我翻脸无情。”说完，点燃一支烟，在浓浓的烟雾伴随下走了。
　　我问孙：“这人是谁啊？看样子傲慢的要死。”
　　孙萍一脸茫然，说：“你问我我问谁啊？”
　　我笑了笑说：“你问我。'
　　她使劲踹了我一脚，我拍了拍尘土说:“不可理喻。”
　　这时听见金宁在外面喊她，她也顾不上再动手，撩了句“不和你斗嘴皮子了”，在桌兜里取了一个既黑又圆的东西，跑着出去了。
　　李洋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的走到我身边靠在旁边的课桌上，慢悠悠的说：“那谁是否和班主任有亲戚关系，刚转来还没进教室就成了副班长？”
　　我见他说话慢慢腾腾，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说：“可能是吧，我们又不清楚，对了，你知道他是哪个村的吗？”
　　李洋两个指头化作一个'V'字托住下颌想了想说：“刚才听他们说好像和宋小小何平是一个村的，应该是送村的。”
　　我说：“怎么这个时候转校，再过不了多久半学期就结束了。”
　　李洋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却没回答。
　　杨胜翻身坐到桌子上，笑吟吟的说：“我来给你们说吧。”
　　不知为什么，对于他我总有一种没有原因的厌恶感，他只要站在我跟前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更别提听他东拉西扯了。
　　李洋倒是一副期盼的神情。
　　只听杨胜说：“他叫董国华，哦，这个不必说了，他是送村的，前几个月在西安念书，不知什么原因转回来了。这家伙运气倒好，刚来就做了一班之长，咱怎么就没这命呢？”
　　我噘着嘴把他全身看了个通遍说：“你看看你自己，像那块料吗？一点形象也不注重。”我当然因为他坐在桌子上这一不堪的举动而反感。
　　他全然不当一回事，从桌子上跳下来，趾高气昂的说：“我怎么不是那块料了，你把这句话给我说的清清楚楚，不然谁也别想走。”横着腿挡住道路。
　　我真后悔扯上这么一人，简直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只是随便一句玩笑话他竟然搞得这么认真，我说：“我和你开开玩笑不行吗？如果你就这么一点肚量的话那我们以后谁也别理谁，只当没认识过。”
　　没想到这招破釜沉舟果然奏效，他收起腿，继续笑吟吟道，搞搞气氛，看把你们吓的。我说：“以后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还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想得多死得早，别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复杂，有的东西并不像你心中想得那样。”
　　他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我错了，错了，吸取文学家的教训。”
　　我猛然一抽，将胳膊收回来，说：“知道就好，这才是好孩子，坚持下去老师会表扬你的。”
　　李洋在一旁偷着乐，杨胜扁着嘴，眼睛一翻，推了我一把，说：“去你的，小不点，我是给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
　　我淡然一笑，说：“好了，不和你瞎侃了，你出去的话帮我叫下梁雨和刘宇，谢谢！”
　　他屁股一撅，朝我身上一蹭嘿嘿笑道：“给你个面子，我就说小不点叫你们，哈哈，哈哈。”笑着出去了。
　　我最恨别人给我取外号，听他不断的喊，早已气得牙齿格格作响。心里暗骂：“回家叫你妈小不点吧，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家教？”
　　刘宇和梁雨两人说说笑笑走进来，见李洋在我旁边站着，梁雨说：“奇怪了，你不是整天和李师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吗，怎么今天有空来这？”
　　李洋本不爱说话，别人问的多了他脸潮红，抠着手指夹无言以对。
　　刘宇说：“刚才我们在操场见李师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还问有没有看到你。”
　　李洋嘀咕着说：“我去操场了。”也没看我们三个，转身就走，就好像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
　　我们三人相对而笑。
　　刘宇说：“他就是不大爱说话，也不怎么和同学们接触，除了和李师关系不错外几乎很少和谁打交道。”
　　我说：“他倒是偶尔和我说几句，好像很关心小说的进展，除此之外其他的就没说过。”
　　梁雨说：“他有时很乐意和我讨论学习上的事，整个班里英语就他和李师最好，我希望通过他加强英语的学习，俗话说不耻下问，何况李洋属于英语尖子，他挺乐于助人的，有机会也让他给你们补一课。”
　　我和刘宇相对而视，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
　　梁雨问道：“你找我们什么事？”
　　我说：“现在班里制度变了，两个班长同时管理，恐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其他课上写小说了……”
　　我尚未说完，梁雨插道：“抓紧时间利用一切课间时间写，中考质量分析大会下周一举行，我担心这次考试成绩会触动到我们创作的积极性，目前轮到我接稿，本周末我准备带回家通宵达旦的写，牺牲整个双休日也在所不惜。”
　　我说：“这样搞不行，第一，你身体吃不消，第二，会影响你的学习，再者你不担心你爸妈骂你吗？”
　　梁雨胸有成竹，拍拍胸膛说：“一切顾虑都可以打消，绝对没问题，相信我。”
　　刘宇突然说：“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和梁雨眼睛同时一亮，只等着他说。
　　刘宇慢慢说：“你这周放假和我们一起去我们村，这样一来你们俩既可以讨论商量，又可以轮流写，岂不是很好嘛？”
　　我激动地差点跳起来，真佩服刘宇总是有这么多办法，在最紧急关头拯救我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