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动手
作品名称:80后没有眼泪 作者:濮云 发布时间:2016-07-07 14:54:40 字数:3783
我同桌给我的是一本《三好学生》期刊,我随便翻看了几页,头都大了,对金宁说:“你们怎么是骡子是马都往板报上抄,这种高难度的竞猜题,以我们班同学有限的智商是很难解答的。”
她听我说完,哈哈大笑,我赶紧捂上耳朵,作出痛苦的表情。只听旁边的冯转用他那略带口吃的语音问:“那跟么干?”
我立刻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说:“我来写一篇简单通俗的文章。”
管他们同不同意,拿起粉笔就往黑板上点。试了几次居然够不到顶端,尴尬一笑,对冯转说:“老顽,帮我把题目写在最上面,我海拔不够。'
冯转和金宁一起笑起来,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冯转为难的说:“我解的字太兰看,你垫个枕头就行了。”我横了他一眼。
金宁说:“你不嫌我的字臭我就写。”
我说:“就写个题目哪有那么多讲究。”
她操起粉笔缓缓的写起来,虽然笔力很柔,但并不算很差。
这时孙萍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说:“搞定了,你不可能半天就写一题目吧?”
我说:“你别管,保证让你满意。”
出完板报,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蜂拥而至,门口第一排的桌子被挤歪。杨胜连拉带推,嘴里说:“速度,速度。”
前面的张俊清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干嘛呢,老踩人家干嘛,鞋被你弄得脏脏的,烦死了。”一跺脚,加快脚步回到座位上。
中午第一节是美术课,美术老师还没等我们唱完歌就走上讲台,一些喜欢唱歌的同学心里暗骂。美术老师年轻帅气,留着一头长发,个子不高,一脸正容,手里托了一只茶杯。
我心想:“不可能又画茶杯吧?”
美术老师刚毕业就被分配到我们学校,他是美术专科,按照正常逻辑推理,一个专门搞美术的人画不了一千种东西,至少也可以画八百。就好比一个专业屠夫,一定杀过不同种类的猪。我们都这样认为的时候,美术老师却不按照常理出牌,弄得我们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他淡然说:“画茶杯,完了之后把作业收上来,下课抱到我办公室来。”拨了拨挡住眼睛的刘海,在同学们怨毒的目送下离开了教室。
在这个学校,有很多同学是来打发时间的,他们自问不是读书的材料,过一天算一天,该吃决不会装饱。他们折腾的是父母,挥霍的是自己的青春。而老师们也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打发时间,他们匆忙的上课,匆忙的下课,躺在床上掰着指头算着发工资的时间,用自己无知的行动在挥霍学生的青春。谁也不会多想,因为已经司空见惯。谁也不去过问,因为挥霍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青春。相反之下,有人会认为这样的生活自由,没有来自老师方面的压力,该干什么干什么,老师就像每天的太阳一样,今天出现在天空我们看一眼,明天阴云密布躲了起来,我们也懒得去管为什么。
我没有美术细胞,把作业安排给我同桌,她喜欢美术,因此来者不拒。我则开始继续未完成的小说。
小说已经完成了二十章,每章都由宋小小按照梁雨的提议配有一副插图,那绘画出来的图画连我同桌都自叹不如,倘若不是我急着创作,她肯定会抢去看一节课。忽然一盆水从里向外泼了过来,我的小说和我同桌的作业全部被打湿了,我们顺势望去,只见李洋一边擦桌子上的水,一边嘟着嘴抱怨。
旁边的李漫拿着塑料脸盆,最后几滴水慢慢的掉到地上的水滩里。脸上满是怒色的瞪着大个子冯伟,冯伟头发衣服就像刚洗过一样。他倏的站起来,随手抓起凳子,直往李漫头上招呼,口中叫骂
;“你妈的,找死哪。”
李漫见凳子朝自己头上打来,满是粉刺的脸吓得毫无血丝,当即抱住头,然后“啊”的惨叫。扑上去抓冯伟脸,冯伟比他高一头。头快速向后一避,李漫抓了个空。冯伟随手就是一个巴掌。
李漫双手贴在右边脸上,嗷嗷大哭,嘴里却一点不示弱,扯着嗓子骂:“你日你妈,打我干你妈,怎么不打你妈,神经病一样,呜呜——”
这两个人是一个村的,又被安排坐到一块,从来没有安然相处过,整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跟国仇家恨一样,掐的要死要活,势不两力。我早已气的咬牙切齿,我没招惹谁,好端端的写小说,你却搞的我本子全湿透了。看到他们俩雄雌争霸,心里倒希望冯伟好好替我教训她,这样想着心里平衡了不少。
孙萍嘴里咒骂:“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我说:“你只看到男人打女人,女人抓男人你看不到啊,一个巴掌拍不响,都不是省油的灯。”
孙萍再无话说,把作业本放在窗台上,希望秋风能帮忙吹干。
全班同学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这场对决。
李漫吃了炸药一样。咧嘴骂:“他妈的看什么?”
“啪”!
冯伟又还了一巴掌,口中怒骂:“你妈的脑子进水了,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李漫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溢出鲜血的齿印。
班主任对两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两人承诺各自回去认真写一份检讨,并再三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后才被班主任释放。
课间十分钟,很多人飞奔着去占乒乓球台,也有一部分选择教室外面活动,里面的人稀稀嚷嚷,惟有几个喜欢安静的同学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正在写小说,刘宇不紧不慢的走进来说:“三班门口很多人,像是出了什么事。”
我停笔惊然道:“去看看。”
三班教室紧挨着校长办公室,正对着学校大门,在我们教室右手。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人海中挤到教室门口。只见一个衣衫朴素,中等身材的男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露出几乎近似于白痴的神情,我突然觉得这人挺眼熟,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这时旁边一个男生挑逗性的问道:“王猛,你认识他吗,他叫什么,哪个村的?”
我这才想起上六年级时我们同住一个宿舍,关系虽然平平,但他的老实诚恳在当时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王猛傻傻的笑着,奇怪的打量了我半天,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睛咕噜噜的转动着,忽然说:“这个,谁呢,嘿嘿,好像认识。”
搔了搔头皮,眼睛一亮,有气无力的说:“好像是留村的。”
我心里一阵感动,真没想到他居然记得我。同学们骚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同样的问题。王猛忽然痛苦的抱着头趴下,所有人哈哈大笑。
我问刘宇:“他怎么了?”
有人插嘴解释说:“来学校时自行车撞架子车上了,哈哈,他被摔成脑震荡,成了傻冒,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名字叫王猛,果然猛。”说完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其他人也跟着笑的前仰后合。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满不是滋味,他虽然和我非亲非故,但总算相识,而且他一向学习认真,生活拮据,好端端一个少年若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以后成了傻子,那是多么可惜,他的父母一定会很心痛,他的一生就这样痴痴傻傻的度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起五年级和六年级发生的两起学生自杀事件,也同样发生在我的身边:那是1998年,我们刚从村里的学校光荣考上秦圣中心小学的第二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班主任晚自习清点人数时惊异的发现少了一名男生,那时我们都以为是旷课,并不以为然。
第二天传来他在家中喝农药自杀的消息,全校震惊。他的家人在宿舍整理遗物时发现两瓶1605,这是剧烈毒药。任你是牛鬼蛇神,蚂蚁跳蚤,一旦服用,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何况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他睡在我旁边,每天晚上都要聊些鬼怪妖魔这类的话题,时间久了,慢慢熟悉起来。有一次说到一处精彩的地方,他笑着说:“我若死了肯定把你拉下去作伴。”
也是同一个季节,同一个星期日,班长被拖走了。他的死是一次冲动,也是一个笑话,因为没有人会觉得合乎情理。
他喜欢干净。留着一头长发,这些都是他追女孩子的资本。但这些资本被他妈统统没收了,强制性剪了他的漂亮头发。在自尊心无法承受的情况下,他果断的选择了自杀。这两起事件之间相隔整整一年,由于案发现场在各自家中,学校怕引起不良影响,很快烟消云散,不了了之。
有时候我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他们依然在我身边。人虽然是脆弱的,但我们不能因为脆弱而失去理智和辨别是非的能力,死亡不过是睁眼和闭眼的区别。可是只要每天都能够准时睁开眼睛,我们都要庆幸和感激上天赐予们的这一天。谁都没有权力让别人因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而遭受别样的痛苦。这两件自杀事件和王猛的事件本不能一概而论但他们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事件带给家人和社会的影响是相同的,从某种严格的意义上来讲,又完全不在意外的范畴之内。
我正在冥思苦想着,忽然人群分别向两边散开,留出中间一条道路来,三班班主任大步流星跨上台阶,询问了来龙去脉,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笑非笑的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对旁边几个他们班的男生怒骂道:“站着干什么,一帮吃货,还不把他给送回去,傻子一样留着让其他老师看笑话啊?”
几个人不敢大意,鱼贯而入,架起王猛就往外面走,班主任嘴里嘀咕谩骂着跟在后面。
我没有说话,因为在场的有很多远远比我优秀,比我聪明的人,也因为我们仅仅只是名学生,那份话语权早已被无声无息的学校制度所剥削的干干净净。
十一月的秋天,北风呼呼的嚎叫着,划破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和李师摆好凳子,足足用了数十张,两边又特意放了几张桌子,防止夜间滚落到地上。门虚掩着,窗户怎么也管不住,只得敞开着。我们一咬牙关,忍受着冰凉最近被窝,一股清凉直从腿部窜到全身,我蜷缩着,尽量让自己暖和些。李师身体要远比我好上几倍,但也冷的瑟瑟发抖。
我说:“把我的被子压在上面,这样不怕晚上渗到腿。”
他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的提议,说:“我不喜欢两个人睡,还是个子睡个子的吧。”
我只好蒙着头,任凭腿在外面裸露着。这是我睡觉的一大特点,脚冻坏了没关系,别冻坏脑子和脸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