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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企鹅

作品名称:80后没有眼泪      作者:濮云      发布时间:2016-07-04 16:11:04      字数:5112

  每天晚上有两节晚自习,今天第二节没有安排任何老师辅导,因此按照以往的惯例班主任都要来巡查秩序,纪律。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各自故作姿态的应付着。
  忽然挂在雪松树上的喇叭响了起来,里面传来校长粗犷的声音:“所有教师请注意,所有教师请注意,接到广播通知后请到校长办公室开会,接到广播通知后请到校长办公室开会。”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噪音,随后恢复了一切平静。
  我们学校没有会议室,每次开会都在校长办公室。我到现在都没去过那里,常常无聊时猜想那里面的样子。心想,二三十名教师一股脑儿进去,都坐在哪里呢?桌上,椅上,床上,包括茶几上应该都坐的满满的。因为我有好几次看到我们班主任和代数老师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外面。
  听到这样的消息,最高兴地当然是我们这帮学生,一个个仿佛中了几十万一样,别提有多高兴了。
  教室里乱糟糟的,李辉退学后,新上任的班长周康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管,他总是如同一只离群的孤雁,除了和他的几个村党相处的还算可以以外,基本上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不和班上的任何人接触。即使是一起坐了几个月的同桌,也是形同陌路,没说过一句话。
  王海和王起玩着十二生肖棋,杀的正起劲。这种棋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以前没有,以后多半也不会存在。其他人则聊的热火朝天,忘记一切。
  刘宇忽然说:“告诉你件事,中午不是家长来送馍嘛?”
  我说:“是啊,怎么了?”
  他说:“廖凡他爸给他送馍时被班里不知哪个女生看到了,那女生就问他;刚才那个是你爸啊?’你猜怎么着?”
  我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期待他的回答。
  他笑笑说:“廖凡那王八蛋居然说那是他村里人,不是他爸。”
  我吃了一惊,说:“兴许真是他村里的呢?”
  刘宇肯定的说:“怎么会,上次他爸来学校时我见过,个字不高,穿着很土气,布鞋脚后跟都没了。”
  我略作沉默,骂道:“小宇你说,你说这种人还是个人吗?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承认的人还配别人尊重吗?难得我平时和他关系那么好,原来他竟是这种连猪都不如的人。”
  刘宇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咬了咬钢笔,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想不通一个人的面子就这么重要吗?他不是好面子嘛,倘若他爸不给他送馍,我看他会不会拉下面子去向别人借。”
  我说:“每个人都好面子,特别是男孩在女孩面前,面子甚至比什么都重要,但是也不能违背做人最基本的良知啊,像他这种人我真不相信以后会怎么对待自己的父母。”
  刘宇叹了口气,说:“要不怎么会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呢,别人的事我们也管不着,能接触的接触,接触不了的我们不理他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点点头。
  刘宇话题一转问我:“我看你整天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看门口,除了从校长房间里洒落到门口的灯光,外面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叹道:“不瞒你说,小宇,英语我实在啃不动了,这玩意儿学起来确实吃力。”
  刘宇说:“那你还写小说,我看小说暂时别写了,功课要紧,中考成绩快出来了,心里很紧张。”
  他这么一提醒我思绪彻底被打乱了,心砰砰砰剧烈的跳动,就像快要掉出来了一样。我有不好的预感,这次没发挥好,特别是英语,能及格就算给上帝烧高香了。
  正想着,刘宇说:“我也学不懂英语,你看我书上是什么?”
  我拿过他的英语课本一看,差点笑死,每页的英文下面都用汉字表示,什么‘狗的白’,‘好多又多’,‘乃死兔米兔油’等等。虽然读起来很别扭,但是总比记不住要好。我试着读了几遍,忽然灵机一动,觉得这种方法的确可以让我摆脱目前的困境,决定以后老师前面念,我后面用汉字依照读音写下来。
  教室门忽然哐啷一声响,班主任夹着烟进来了,火星随着他肥胖的身躯快速移动着,一闪一闪的,像一只大型萤火虫。教室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班主任沉着脸,走到讲台上终于停下步伐,虎目向每一个角落一闪即过,吐完最后一口烟雾。忽然笑着说:“都很闲啊?看来咱们考试都不错,成绩名列全年级第一呀,所以有资格在这里骄傲,是不是?”
  他左手按在粉笔盒上,又继续笑着说:“刚才开会我当着全校几十号教师的面被校长批评,骂的狗血淋头,他问我怎么带的二班,全年级倒数第一不说,英语百分之九十都不及格。”
  又慢悠悠的点燃一支烟,冷笑道:“还有更可笑的,居然有人考了十五分,你们给我个答复,丢不丢人,丢不丢人?你们说,让我怎么说呢,好歹给你们班主任留点面子。你们弄的烂摊子让我给你们收拾,拉了大便,还要我为你们擦屁股。嘿嘿,下周学校要召开质量分析大会,那时候你们就知道丢人是怎么一回事了。”
  向周康说道:“周康,你这班长是怎么当的?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没看到教室里面的情景吗,把这里当成劳务市场了?你说,谁在我开会的时候不遵守纪律?”他说话很慢,表情严肃却不失诙谐。
  周康站在那里像一块木头一样,偷看了全班同学一眼,只是不好意思的偷着笑,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班主任说:“好了好了,我看你这班长也快当到头了。今天的事我暂不追究,如果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他虽然至今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打骂过学生,但是我从他的表情感觉到他没那么简单,他并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而是时刻伴随在我们身边的狮子,有一天他是要一改常态扑上来吃人的。
  他重新调整了座位,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叫孙萍,扎着一条马尾辫,瓜子脸,个子也不高,在所有女生中算中等身高。她属于外向性格,开朗中夹杂着一些隐约的成熟,总之,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班主任刚走,她就和我聊了起来,问我:“刘宇把你叫大大啊?”(大大,是叔叔的意思,在陕西,有很大一部分人以这种称谓称呼本家的叔叔,堂叔)。
  我觉得和一个女孩子说话很不自然,喉咙向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只‘嗯’了一声。
  她忽然笑了,说:“你怎么不说话,还不好意思了?”
  我红着脸笑了笑,没有作声。
  她继续说:“给你介绍个干姐,你看怎么样?”
  我看着她,心想:“搞什么鬼,谁要你介绍了,把你自己事弄好就不错了。”
  他见我默不作声,也没继续说,转身和后面的男生聊起来。
  孙萍是通宿生,家在秦圣村,离学校并不远,和我们这些啃馒头的住宿生相比,简直是贵族。每天早上有父母喊着起床,放学回家饭早已准备好,若是觉得不合口味,可以给老妈提出意见,说明天我想吃什么什么,多半会如愿以偿。我们就可怜了,只有一个选择——馒头,早上馒头,下午馒头,吃的人都快变成馒头了。
  在陕西农村,一天只有两顿饭,第一次大概在八到十点之间,第二次大概到两三点,大多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以我的饭量,每顿不到两个馒头,打一洋瓷缸子七八成开的热水,将馒头掰成若干份泡在里面,然后就着白萝卜丝就开始了。每周一罐头瓶菜,不能多吃,倘若不小心吃完了,只好看谁有方便面调料,拉下老脸让人家施舍点。
  我十四岁,一九八六年生人,身高一米五四。体重不清楚,我没敢过秤,怕承受不了打击。
  孙萍一边咬着苹果,一边问我:“你多少斤?”
  我说:“比猪轻。”
  她突然将苹果放到嘴边,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将苹果沫喷到我脸上,我赶紧用手遮住面部。
  只听她说:“你知道猪多重?”
  我所问非所答,问她:“你多少斤?'
  她想了想说:"九十斤吧。"
  我捂嘴大笑,她征征的望着我,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咬了一口苹果,吐到手上向我扔来,说:“你才是猪。看你平时不说话,原来满肚子鬼话。”
  她没打到我,我翅膀硬了起来,说:“你看你随地那个啥,跟什么有什么区别?我又没说你是猪,你干嘛要自己承认。”
  她干脆不吃了,半个苹果都丢了过来,我右手一挥,正中我前面的王月后脑勺。我俩同时捂嘴,心想完了,殃及到池鱼了。
  王月‘哎呀’一声,摸着头看着我们。
  我指着孙萍说:“是她,不是我。'
  孙萍却一脸无辜的表情,对王月怒道:“看我干什么,你看清楚是我扔的吗?没看清楚别说话,是谁你找谁。”
  王月没得到半点好处,还被骂了一通,喃呢着说:“不是你吃的苹果,难道还是我吃的,蛮不讲理。”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就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揉了几下又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我低声指责她说:“你打了人还这么嚣张,口气比脚气都大。”
  她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脸对着我,说:“他敢说是我打的吗?”
  我说:“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敢和你斗,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抱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坐起来甩了甩那条长至肩膀的马尾辫,斜眼瞪着我说:“我发现你说话特别中听,比秦腔都好听,那你怎么不承认。”
  我吐吐舌头,耸了耸肩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嘛,我是怕他不相信是我,说了也没用,既然这样,你说,不说是不是省点力气?”
  她见我前言不搭后语,说:“你扯这么多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看,你是怕挨打吧?”
  我玩弄着新买的钢笔,说:“听不懂说明你这里不行,老化了,用不了多久就该退休了。”我指指自己的脑袋给她看。
  见她并没有生气,继续说:“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人家王月是什么人,心胸宽广着呢。”
  王月没想到我这样夸耀自己,回头憨笑着向我伸出大拇指,白了孙萍一眼,又继续伏桌做作业。
  孙萍正要责骂,我立刻制止,说:“孙同学,可以了,打住啊,本来就是我们不对,没给人家道歉不说,还这么胡搅蛮缠,太野蛮了吧?”
  她抓起英语课本一边打我一边说:“你还说,你还说。”
  我几次试图抢过课本都没有成功。
  我离开座位站起来,指着她笑道:“你同桌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你再打我就,哼,我就打你。”伸出食指在她背上重重的戳了一记。
  这一下连我都能感觉到用力过大,后悔哪还来的急。她努力的想抚慰痛处,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一头扑到课桌上,随便抄起一本书盖在头上。
  我傻了眼,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她。我向来和女孩交往比较少,班里能说上话的也没几个,一点经验都没有。我故意将耳根靠近她,她呼吸很匀畅,断定她并没有哭,放心了许多,但还是不敢和她说话。
  我心里七上八下,心想:“我怎么总是这么毛手毛脚,玩笑都不会开,上次是梁雨,今天又是孙萍,打了王月的头,非但不道歉还说风凉话,长此下去班里的同学都被我惹光了,那时候谁还愿意和我玩,谁还敢接触我。”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人静静地站在我身边,我抬头见是我们班的金宁,她在女生中属于比较胖的,披着一头乌黑的短发,两边脸像红富士苹果一样红。她见孙萍趴在桌上,满脸诧异,以她对她的了解,孙萍平时不是和前面的同学聊天,就是和后面的同学说笑,趴在桌子上还是头一次。
  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敢贸然询问,只好问我:“你同桌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她说话的声音有点男人味,若不仔细听,谁都会误以为男孩子说话。
  我自知犯了错,脸红耳烫,低着头,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见我不说话,晃了晃我的右臂,审犯人一样问道:“你怎么不吱声,是不是你打她了?”
  我仍然低头沉默,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她们俩关系不错,整天像粘贴在了一起形影不离。倘若我敢‘嗯’一声,我敢保证她肯定送我一个大嘴巴。
  我感觉到她胳膊从我身后穿过,以最温柔的语气喊道:“孙萍!孙萍!”
  孙萍没有作声,甩开她的手。金宁吁叹了一声,将手插进口袋,对我说:“你帮我看着她,别出什么事了。”叹着气一脸茫然无奈的走了。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不但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说话的口气也很温和。我暗怪自己总是自作聪明去判断一个人。
  漫天沙尘,染黄了天边,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金色。西部每年的这个时节总会有几场比较大的沙尘暴,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来的沙尘土粒眯到眼睛。几只麻雀从外面飞进来,落在教室最粗的横梁上,有一只体形较大的嘴里叼着一根柴草,其他几只不知是在抢夺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唧唧喳喳的叫着。叫声虽然凌乱不堪,但很动听。
  我双手撑着下巴,出神的看着,忽然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伸手抹来一看,骂道:“它妈的。”
  孙萍眼睛潮红,恨恨的瞪着我,连眨都不眨一下。我断定她最终还是哭过,暗骂自己想事情过于肤浅。哭不一定要有声音,掉眼泪也同样能解决问题。
  尴尬的笑着解释道:“我没骂你,我骂那几只麻雀,你看它们什么地方不好拉屎,偏偏拉到我脸上。”
  孙萍忽然破涕为笑,幸灾乐祸一般说:“报应,怎么不拉在你嘴里,叫你以后手长。”
  我借坡下驴,赶紧道歉,说:“哎呀,刚才是我不对,好同桌,你就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不行你打我两下。”
  孙萍说:“我懒得打你,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没?”
  我说:“什么事啊?”
  孙萍说:“前几天给你说的你忘了?干姐的事啊。”
  我皱眉搔了搔头,犹豫道:“这个啊,怎么说呢?”
  孙萍说:“你肯定猜不出是谁?”
  我睁大眼睛问道:“谁啊?”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说:“刚才不是有人让你看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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