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语老师
作品名称:80后没有眼泪 作者:濮云 发布时间:2016-07-02 21:35:31 字数:5637
没有人愿意唱歌,特别是课前文艺委员领唱的歌曲,大多是些过时掉牙的曲子,于是有人突发奇想,自己编了一首歌曲,作为迎接上课之用:“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要迟到?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线一拉我就跑,校长炸成黑面包。”
“噔,噔,噔,”一个中年妇女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手里抱着几本书。
班长用洪亮的声音喊:“起立!”
所有人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同时从座位上站立而起,齐声道:“老师好!”声音震耳欲聋,久久不静。
女老师笑的嘴上像开了一朵花,让大家安坐后说:“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英语,同学们听说过吗?相信大家在电视上都听到过,我郑重的给你们说,英语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外语课,也是世界通用语言,以前没有文化被叫做文盲,现在不会英语也是文盲。”
英语老师年近五十,涂粉抹脂,打扮挺潮流,看上去最多三十多岁,特别是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尚在花季的女孩。
我自言自语地说:“还文盲,叫英盲比较合适,谁希罕洋鬼子的破玩意儿。”
又听她继续说道:“以前我不学英语,后来领悟到它的重要性,回家自学了两年,加上平时不断学习锻炼,才能到这里教育你们,不多说了,你们不好好学英语我就打着你们学。”说完开心的笑了。
大家见英语老师挺随和,都被她惹得笑起来。
刘宇低声问我:“你还认识她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看看讲台上正在翻书的英语老师,回头对他说:“肯定记得,她小时候教我们拼音,那时候比现在凶多了,没事总爱说什么你爸妈都是我的学生,你们这些崽子们还能翻天不成。”
刘宇见我记得如此清楚,不由一惊,说:“她以前老打他儿子屁股,边打边骂‘让你不听话,看你屁股硬还是棍子硬?’每次都打的屁股开花,她还让我帮她拿过棍子呢。”
我们两个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听到英语老师厉声向我们喊道:“刘,刘什么,刘小溪,还有那个谁,哦,对了,想起来了,刘宇,你们俩在下面聊的很开心嘛,不记得我了吧?”
我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叫不妙,她准是要动粗了。
没想到她并没有打算惩治我们,只说道:“后面不好好学习再算你们的帐。”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现在不找我麻烦,后面的事谁能说清楚。
她说了几句英语,我听不懂,所有人都表现出茫然的表情,英语老师颇为得意的解释说:“这句是问候语,用中文说就是‘早上好’。”
我暗念:“狗都尿哩。”
英语老师毫不客气的朝我脸上投了半截粉笔,我还没来的急躲避,只觉得鼻梢一痛,留了道白白的粉笔痕迹。
我不敢再胡闹,细心听她念了几遍。念完之后,她分别让每个人念一遍。
轮到班长李辉,他忽地站起来,解释道:“我记性不好,记不住。”
英语老师终于动了怒火,说:“记不住,吃了忘狗屎是不是?”
班长强大的自尊受到打击,却只能强忍着。
男生没有几个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英语这门功课,但是你无法躲避,因为你是学生。这就好比农民,没有一个农民喜欢种地,但是你的工作就是种地,除非你换一种身份。几周之后我们上台没有多少时日的李辉班长退学了,原因很简单——学不懂英语。
语文老师叫任贤,整日面带笑容,就跟吃了蜂蜜一样。他教了十几年的书,受尽风霜洗礼,非但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反而年轻的让你绝对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写字很好,至少比我们那位大烟瘾的企鹅班主任要好看几十倍。他总是一身暗格西装,从不吸烟的他精神抖擞,头发三七分开,梳理的整整齐齐,皮鞋擦的可以当镜子用。
他微笑着走上讲台,爽快的往地面吐了口浓痰,这种习惯后来成了他的招牌。等他吐完擦了嘴角的涎液,所有同学都皱了皱眉。
任老师会意,觉得很失态,走上去潇洒的毁灭了证据,谁料痰太滑,摔了个股朝地,刚好坐在那堆脏东西上。
我不忍再看,对刘宇说:“你说他是什么变的?”
刘宇用笔在纸上画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圈,说:“羊粪蛋子外面光滑。”
我忍不住笑了。
任老师再次来到教室时,已经换了另外一种颜色的裤子。颜色及其鲜艳,和上身西装极不相称,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他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觉得失了颜面,或者让自己的学生看了笑话。只是自圆其说地说了句:“地很滑,大家走路小心点。”
我暗骂:“地怎么会滑,是你自己随地大小便,不小心摔倒了,个子低还能怪人家床板高。”
别人上一节课至少四十分钟,更甚者连我们的休息十分钟都剥夺了。而任同志只需要十到十五分钟就搞定,他的授课流程是这样的:请大家翻开课本,我把课文先给大家朗读一遍,完了,自己看书,其它课程没有完成的作业可以拿出来做。
然后消失于无形中。整整四十五分钟,唯一留下的只有黑板上书法一样好看的课题,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写。
代数老师口齿混沌不清,总是咬着牙说话,每讲一个字我都会绷紧神经,惟恐一个不留神以为自己上的是英语课,所有老师都有一个毛病,喜欢笑,我一度和刘宇猜测过,他们要么为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沾沾自喜,要么暗暗欣喜升官发财,两者都不是那必然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代数老师身体比较赢弱,和我们身材魁梧的班主任比起来,一个是山羊,一个是大象。他和我们语文老师有些共同特征,除了喜欢笑以外,也喜欢穿暗格西装,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学校教师节发放给老师的礼物。不同的是他从不胡乱吐痰,在这一点上是值得赞许的。他很严肃,从来不和学生开玩笑。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不好接触,太严肃的人都有一个臭毛病,就是自以为是,人比天大,心比天高,喜欢卖弄身份。
代数老师不会说普通话,但他总会用“说不好”来替自己掩饰。他会说:“以我的学历和教育水平,如果会讲普通话早就不呆在秦圣了。”这时候我就会嘲笑他:“你还能上天去不成。”
就这样,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时间很快到了深秋,操场上落满了枯黄的梧桐树的叶子,用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用黄土做成的围墙很多地方都已经坍塌,墙外那棵落尽叶子的梧桐树光秃秃的站在那里,两只喜鹊躲在窝里正给它的孩子们送喂食物。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运动器械上,悠闲自得的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正要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别动!”
我仿佛受了某种诅咒,竟然真的不敢动一下。
那人笑嘻嘻的走到我面前说:“好了,你现在可以动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坐在我后面一排的梁雨。
我抱怨道:“你搞什么鬼,想吓死我啊?”
他向我真诚的道了歉,说:“我突然想到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这件事非你参与不可,你同意不同意?”
我觉得好笑,说:“你不说谁知道什么事,我同意什么啊,陪你杀人啊?”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仅有的几根胡须笑道:“你觉得你可以杀的了谁?我不是开玩笑来的,我最近打算写部小说,大概内容都想好了,你想个好名字,咱们立刻投入创作。”
我问:“什么题材,不是黄色的吧?”
他一巴掌从我发捎掠过,说:“你歪脑子想什么呢?告诉你吧,是武侠小说,这些年武侠最吃香,你知道金庸吗?”
我故意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不废话一堆吗,这几天天天在上演他老人家的电视呢,台词就是‘金庸名著,笑傲江湖’。”
梁雨竖起大拇指赞许道:“果然不是一般人,我就知道找你合作一准错不了。”
我心花怒放,得寸进尺地说:“我还知道金庸和倪匡,黄沾,蔡澜被文学界誉为香港四大才子。”
梁雨也不甘示弱,说道:“倪匡主要写科幻类型的小说,他的《卫斯理系列》我看过几篇,写的很离奇,你说人家的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
我搂住他脖子说:“哥,主要还是人家经历的多,哪像我们就知道胡编乱造,老是踩着人家的脚印走。你说的这部小说我打算另类些,名字叫《狼魂》吧!”
梁雨脸露微笑,似乎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追问道:“是与狼有关吗?”
我耐心的向他解释说:“狼只是陪衬,主要还是写人,不是动物世界,别想歪了,是武侠。”
他做个举手准备打我的姿势,我俯身从他臂下逃了出去。
他乐的呵呵直笑,数落我说:“这么胆小,我还没动手呢。”
我说:“等到动手就晚了,这叫走为上计。”
他平静下来,继续问道:“不知道前些天由吴奇隆和赵薇主演的[侠女闯天关]你看了没有?”
我说:“看了一点。”
他点了点头,问我:“你觉得这部作品怎么样?”
我说:“什么怎么样,它只能称为玄幻作品,和武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似有所懂,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说:“拜托了!”
我故意学着武侠小说里面的言辞说:“梁兄既然如此看的起小弟,小弟哪敢不从,领命就是。”
说起来他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开起玩笑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他虽然苦笑着摇头,双手已学着小说里那样抱成了拳,深深鞠了一躬,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劳阁下尊驾了。”说完两人笑成了一团。
他除了和我偶尔开玩笑平时比较严肃。
这时刘宇脚步急促的走了过来,对我说:“你在这呢?我找你半天了。我奶奶给你送馍来了,你怎么不去取?”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礼拜三,按照学校的规定,每周礼拜三家长可以来给学生送一次馒头。最惨的就是我们住宿生,每周来校除了带上自己的课本,还要背上口粮,其他东西不方便,只好拿馒头或锅盔。另外有三两元的生活补助。我妈每周给我零用钱两块,寄存自行车要花费三毛钱,剩下的一块七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因为每周带来的菜只能维持两天,所以有一部分钱是用来买辣子条的,当馒头啃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去外面商店买一条就着吃,一毛钱一条,物美价廉。还有一部分钱在不需要买学习用品时可以滕出来改善伙食,要么买一份稀饭,要么买两个土豆丝夹馍。
梁雨表示歉意,说:“真不好意思,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带了一周的馍。”
我说:“没事。”
又问刘宇:“你的谁送的。”
他说:“没人送,我爸妈都不在家。”
我说:“吃我的。”
刘宇既感动又担心,说:“不行,肯定不够吃,到时候咱俩都饿肚子。”
我想了想说:“王海王起他们肯定有人送。”
不等我说完他双掌一拍,喜道:“对,你不说我把这事倒忘了,就啃他们俩,王起不敢保证,王海没一点问题,狗日的不给骂死他。”
梁雨也插嘴说:“你们是村党,几个馍馍估计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吃我的。”
我真不想打击他,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我说:“你的都放了一周了,硬的狗都咬不动,怎么吃?”
他忽然拉下脸来,跟我急了,说:“刘小溪,你怎么这么说话,指桑骂槐?”
我立刻觉得脸热如火,真希望刚才只是放了个臭屁。
幸好有机智嘴快的刘宇圆场,他说:“哎呀,我服了,彻底拜服了,你看你们俩弄的这叫什么事。”
向我眨眨眼,我做好接受批评的准备。
他故意扯高嗓音,对我说:“那个啥,刘小溪,我说你怎么老是不长记性,老虎不发威你当病猫呢。”
听他胡扯一气,我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梁雨没看他,头转向右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商店后面紧挨着操场的窗户。
刘宇突然吼了一声:“还有你!”
梁雨着实吓了一跳,将要爆发的怒火硬是带着气咽进了肚里。
刘宇继续说:“你看你,就这么点肚量,还三好学生呢?”
他话没说完,梁雨带着无奈摇头,嗔笑道:“你这家伙嘴太能说了,当我看不出来你们俩在演戏啊,你敢真的这么教训他?谁信。”
我和刘宇的叔侄关系是公开的,谁都知道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很尊重我。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自在。总会觉得背着沉重的包袱,尽管我们相处的很好,矛盾很少。在我的再三劝说下他终于决定鼓起勇气喊我的名字。不过,我能感受到他有一万个不愿意,每次都很勉强,像被人押赴刑场一样。他如此尊敬我,那些冒犯的言语自然不会说。他当然知道梁雨会看穿,说白了,就是给你小子一个台阶下。梁雨是聪明人,聪明人一点就通,往往省掉很多没有必要的麻烦。
学校门口早已挤满了人,有家长,有学生。有的已经从父母手上接过馒头衣物,正往学校里面走,满面喜色。我站在人群中寻了半天,也没见我妈的影子。心想:“该不会是等不急回去了吧,天哪。我这两天吃啥。刚才还嘲笑人家梁雨,自己这下比他还惨,连狗吃剩下的都没有了。”
正在心急如火时,我妈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喊:“在这,喂,刘小溪,商店门口。”
我终于放下心来,走到她身边,她手上提着一只红色布包,可以清楚的看到最上面的几个花卷和露出的绿色罐头瓶盖。
我妈质问般对我说:“你跑哪去了,这么久不见你来,不要我回去了?”语气虽然难以接受,脸上却一直保持着笑容。
这就是我妈,给予我生命的妈,她从小对于我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但从另一方面又不失她做为慈母的伟大。
我终于看到她布满灰尘的脸,一切属于她的抱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说:“妈,你怎么来的?脸上的灰也不擦擦。”
我妈从口袋取出一只不知用了多久的手绢,先摘下那架形影不离接近两千度的近视眼睛,小心的擦拭完。说:“我是走来的,没等到车。”
我妈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办事都是我爸带着去。
我十分震惊,问道:“那我爸他人呢?”
我妈带上眼睛,试了试舒适度,说:“和你舅拉小工去了。”
我心脏不能自控的一跳,又问:“活是不是很重,我爸老是喊腰疼,撑的住吗?”
我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铃声将我逼进了教室。整整一节音乐课,同学们激情如火,在老师的教授下咿咿呀呀唱的脖粗脸红,直到下课都觉得意犹未尽。我藏在书本后面,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就好像教室里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一辈子勤劳耕种,任劳任愿,没有过呵求,没有过抱怨,他们只有一个并不算奢侈的梦想,竭尽所能将我们兄妹三人供完大学,看到我们健康快乐的生活,工作就足够了。
学校条件很苦,但是一想到我的父母,再硬的馒头都能啃动,再冰冷的桌子都可以睡,哪怕这其中伴随着无人问津的痛苦和眼泪。我喜欢学校,热爱学习,从踏入学校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旷过一节课,也很少请假,即便是病了,也要努力挺过去。我和同学打成一片,没有发生过纠纷,没有产生过矛盾,尊敬师长,积极进取。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很多东西都不存在了,学习很吃力,削尖脑袋还是钻不进去。头莫名其妙的有些晕,不喜欢站,走到哪里都要首先蹲着,医生说没病,我也不拿它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