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学
作品名称:80后没有眼泪 作者:濮云 发布时间:2016-07-02 21:35:21 字数:5314
2000年8月31日,秦圣中学和全国每一所初级中学一样,迎来了新的学期,新的同学。学校门口早已停满了各种农用车,摩托车和自行车。车上载着满满的学生日用品,男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说说笑笑,不时有人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呛得不吸烟的女人一边躲避,一边嘴里嘟嘟的乱骂。
我爸将自行车往车堆里一撑,和村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从短袖左边的口袋里取出一根金丝猴香烟,麻利地点燃吸了一口,小声问我:“那东西拿好,今天人多,别弄丢了。”我下意识的往下身摸了一把,说:“没问题,保管万无一失。”我爸是个胆子小又十分细心的人。
总之,为了东拼西凑的二百元能够顺利缴到学校,我爸穷尽心思,终于决定装到我的内裤里,为此开学前一天专门跑到集市,买了一条小号带拉链的,上面赫然印有“高级防盗内裤”字样。我无奈穿着装有两百元的内裤,总觉得走一步路都别扭。
我们村驴蛋他爸有一辆破三轮,平时除了拉赶集的人赚点小钱之外,唯一的用途就是拉粪,拉完猪粪拉人粪,总之,烂车用途极为广泛,因为有“私家车”所以牛得忘了他爹叫什么了。
我爸吃过早饭特意跑去拜托他,说让帮忙把我的一床被褥捎上,驴蛋他爸正在死命的摇车,车“嘣嘣嘣”得响了,烟囱里冒出黑压压的烟雾,他诡异一笑,爱理不理地说了句“行”。
我爸回来后连喊带骂,让赶紧装好东西,人家马上要走了。我妈将缝好的新被褥,枕头,床单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找来一个尼龙袋子小心翼翼的装了进去,还有部分剩余空间,干脆连同碗筷,牙刷,一块塞在里面。
驴蛋他爸记性估计不好,一踩油门开着那辆粪车绝情的走了。我坐在自行车横梁上,货架上是那只沉甸甸的口袋。十六里路程,我们走走停停,身后尘土飞扬,我清晰的听到我爸粗犷的喘息声,短袖已被汗水湿透,有几滴直接从他的脸颊滴在我头上。
驴蛋它爸的车停放在商店门口,车上放着很多袋子衣服之类,他早已不知所踪。正当我看着那报废品发呆时,忽然发觉刘宇不知何时站在我跟前,他现和我爸打了声招呼,对我说:“你没去看榜吗?咱们村好几个人在一个班哩。”
我很吃惊,我们村同时考上初中的只有七个,最不可思议的居然都是男孩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和谁分到一个班,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都是一种心理安慰。
我问:“都有谁?”
刘宇掰着手指头做比划说:“王海一个,王起两个,胡风三个,加你我刚五个人。”
他似乎比我还激动,继续说:“这下热闹了,又可以在一块了。五六年级我们被分的四分五裂,关系和小时候比起来那简直相差天渊,行了,不说了,我带你去看看,兴许还有什么别的人,我没看清楚,你再看看。”
大门两侧的墙上黄纸黑字,写满了人名以及所属的班级,字并不好看,但总算没把我的名字写错。我在初一二班,班主任叫辛龙。一番拥挤加等候之后该办的手续都搞定了,只剩住宿,听说下午学校会具体安排,我爸给了我二十元钱,让我该买什么学习用品就买,不够的话周末回来再说,之后学校没有家长什么事,我爸嘱咐了我几句,注意身体,不要与人产生矛盾,和村里伙伴好好相处后就回去了。
班级里五十多人,有一部分较为熟悉,在五六年级就已经认识,也有很多生面孔,我和刘宇坐在中间第二桌,教室里乱轰轰的,都忙着和自己要好的伙伴讨论暑假经历。什么我一次性拣了多少麦穗,和谁掏鸟蛋差点摔死,他老爸怎么用棍子打他啊等等,话题扯的很远,不时有人大笑。
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嘴里叼着一根烟,左摇右摆的走进教室,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一样。
刘宇压低声音,微笑着问我:“小溪,估计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你看他肚子那么大,肯定伙食不错,就是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我一笑置之,用胳膊肘提醒他安静点,免得开学第一天就横遭惨祸。
班主任干咳了两声,将烟头丢在地上,飞快的向全班扫视一圈,双手撑在讲桌上,用陕西方言说:“人挺多滴,应该是五十四个,嗯,学校把这个班交给我带。我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我姓辛,辛苦的辛,这个姓不常见,给你们写一下。”
他转身在黑板上唰唰唰,三下五除二写下“辛农”两个字。
我登时恍然,原来榜上的字是他写的,我从上学到现在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老师写出的字像鬼画符一样,又怪异,又难看。
他写完露出一排因吸烟而留下的黄牙,满意的笑道:“你们都是秦圣塬上的人,我是方内镇的,离这里也不远,算起来是自己人,希望大家能够在以后的工作学习中积极配合,学校给我安排了一节劳动技术课,是副课,偶尔听听对你们有好处,另外,每周一是班会,这个也是由我主持。”
我基本上对他扯淡不感兴趣,迫切得想知道晚上住哪。他东拉西扯讲起他的历史来,他当过兵,受过苦,家里兄弟姐妹五六个,以前不吸烟,现在烟瘾很大,抽猴王牌,扯完这些简单的指定了班长,副班长,四个组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文艺委员,舍长等等等等一切能想到的官职后才扯到点子上。
他说:“学校条件简陋,教学楼盖好四年了,据说存在安全隐患,所以暂时还不能入住,女生有独立宿舍,至于男生,学校给发了六张床板,大家凑合着挤一挤,啊!过段时间学校会具体安排,看见没有,教室后面有很大一块空地,你们将床板垫高点支在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眉头一皱,对刘宇说:“六张床板,二十一个男生,这能挤下吗?”
刘宇摇头笑笑,表示无奈。
这时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站起来据理力争说:“老师,学校怎么只给六张床板?我们男生除了三个通宿生,也还有二十一个人,根本住不下,能不能再给几张床板?”
这男孩叫何平,刚刚被任命为舍长,身为一舍之长理应身先士卒,解决自己管辖范围内存在的问题。谁知班主任并没有买帐的意思,语气也开始冰冷起来,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不知何时手上又多了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他向空中吐了一个烟圈,说:“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只能等待,对,等待,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床板数量有限,其他两个班也要用,全给我们了,他们睡茅厕啊?我点到为止,一句话,自己想办法。”
但凡学校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开学第一天的基本任务是体力劳动,发动一切所能发动的人员集体参加义务劳动,扫地,擦玻璃,摆放桌椅等,同学们心热如火,每个人激情澎湃,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尽管此时像上厕所一样蹲在操场上拔草,又累又难受,但笑声,说话声从未停歇。
是的,我们又长大了一岁,结束了小学生的生活,现在是名合格的初中生,又是一个新的起点。
劳动完了后终于轮到发放新书了,每人十几本,除了语英代政四门正课,其它的都是副课。我先将英语弃置一旁,我不认识它,它更不认识我。以最快的速度粗略的看完我最喜欢的历史,刚好听到熄灯铃响,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
我们村的王海用他那沙哑沉闷的声音喊道:“女生快点出去了,我们要睡觉了。”
一阵轰然大笑过后,有人续道:“就是,就是,要脱衣服了,再不走就要晚节不保了。”
女生们红着脸逃走了,最后一个女生满脸粉刺,长的却颇有些姿色,停在门口回头瞪视良久,骂道:“神经病,谁爱看你们,丢人现眼。”说完跺脚走了。
男生都傻了眼,王海更是低头不语,显然是遭了重创。
我问道:“这女生是谁啊,凶巴巴的,要吃人哪?”
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叫冯伟,鼻梁上总是挂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说:“是我们村的,刁的厉害,一般男生不敢招惹。贼眉鼠眼看了我一番笑着说,像你这身材身高,嘿嘿,嘿嘿……”
除我之外所有人都笑,刘宇想忍却憋的“噗嗤”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我白了他一眼,他当即止笑。我满肚子都是气,见他人高马大不敢发作,只好硬生生咽下肚子里去。
舍长和七八个人开始抢夺地盘,人多手快,没有多长时间床铺就铺的整整齐齐。从左至右分别是大个子冯伟,舍长何平,班长李辉,本村的王海,王起,胡风,送村的宋小小,王军西村的杨胜,张陶,延村的冯转,四村的李师,李洋,文望望,西洛村的潘挚,周康,九村的梁雨等等。
我和刘宇紧挨着西边窗口,空气流通比较好,心里暗喜捡了个大便宜。
这些人中,潘挚是我的表叔,我则是李师的表叔,和刘宇又是叔侄关系,无论在学校惹出什么乱子来,都会毫无误差的传到我爸妈耳朵里。我看了这阵势,不知该喜该忧了,但唯一能做的是必须自我约束,才能不被抓到把柄。
教室有些历史了,黑板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中间有一个破洞,黑板顶端的墙上挂着几位伟人的画像,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昏黄的灯泡以它最大的能力释放着二十五瓦的光芒。
外面已经很安静,偶尔有几声狗叫声。我们挤在一起,憋的大气都出不来,想翻身侧面睡。又担心旁边的人会侵占这仅有的地盘。
刘宇烦躁地嘟囔,胡乱地骂人。
我说:“将就着算了,还好我们靠窗,他们估计都快被挤成肉夹馍了。”
王起忽然坐起来,挠挠被蚊子叮在脸上的胞,骂道:“日他妈滴,热得跟马一样。”对王海说,“我下去睡桌子,你觉得太挤的话就下来。”
他一边叹息咒骂,一边将四五个桌子拼凑在一起,倒很像一张大床。他简单擦拭了一番,直挺挺的躺在上面。
我和刘宇趴在枕头上,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我才问他:“那里热不热?”
王起半闭眼不答,我说的话他似乎全当没听见。
他向来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他愿意理你,你就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哥们儿。当他不打算理你时,那他自己就是天王老子。
我再想问他,他忽然坐起来转身瞪视着我,嘴角露出鄙视和不屑的神情。我慌忙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心中生恨,心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一个村人跟前耍什么威风,懒得搭理你。”
刘宇见情况不妙,立即发挥他的看家本领,出来打圆场,说:“王起,差不多行了啊,别让外人看笑话。”
王海也插嘴道:“行了,都闲的蛋疼,脑子被驴踢残了?”他声音虽然沙哑,但这几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大个子冯伟看起来清瘦,力气倒不小。一张有力的大手一边招呼王起熄火,一边眨眼暗示我别理他。
舍长何平新官上任三把火,吼道:“都不想睡了,是不是?不想睡的可以出去,宋小小,关灯。”
宋小小和他一个村的,实在不能不给他面子,鞋也不穿,蹑手蹑脚的走到开关处,右手拉着灯绳子,申请似地问道,“拉了啊?”
何平声音更大,声嘶力竭道:“拉,废话还没说够。”
宋小小耸了耸肩膀,嘴角挤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拉灭了灯。
院子里风吹的雪松叶子沙沙作响,一道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刘宇脸上,他立刻用右手挡住眼睛,此时睡得正酣。
我从来不差生,今天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睁着眼睛开始盘算着怎么合理利用我爸留给我的二十块钱。圆珠笔一支五毛钱,也有五毛钱两支的,便宜的东西肯定寿命不长,买五毛钱一支的,大不了没油了换个笔芯。旋即又想,不行,已经用了几年圆珠笔了,现在都上初中了,再用这过时的玩意儿,同学肯定笑死了,怎么也得犒劳奖励一下自己,钢笔最多五块钱,还有十五块,应该够买其他东西了。
正想的津津有味,刘宇的呼噜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平时最讨厌别人打呼噜,晃了他几下,居然纹丝不动,轻声在他耳边道:“喂,小宇,睡着了没?你别老打呼噜啊。”他依旧做他的美梦,忽然他一个侧身,朝我这边翻来,我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只听他喃喃念道,“高点,乱飞,下来……”
回过神来再看他,见他闭着眼睛,知道他在说梦话,不由得笑了。
心想:“这小子一定是梦到暑假和我一起放风筝的事了。”
从小到大,我们就像彼此的影子一样,牢牢地绑在一起。我们一起下河捉螃蟹,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放羊割草,十年就如同一日那样短暂,那些童年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现在,又被幸运的分配在同一个班,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些美好的时光,努力学习,以后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
急促而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所有人的美梦,同学们都争分夺妙,拿出最快的动作穿衣,刷牙,洗脸。我感到头一阵眩晕,眼前一抹黑,就要载倒在床上。
刘宇正在叠被子,忽然见状,担心的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忍着痛苦勉强打起精神说:“没事,昨夜睡得晚,估计没休息好。”
刘宇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有病就请假去医院,别硬撑,你自己起来,我去打水。”
五分钟后他用洋瓷缸子端着水进来了,这时我已下床坐在床头等他。
他笑嘻嘻的说:“你猜怎么着,小溪?打水处的水龙头昨天晚上破了,水淌的到处都是,搞的跟黄河发大水一样,同学们都打不到水,几个猴头从水房的窗子翻进去了,水房有一口大缸,储存了满满一缸水呢,呵呵,看来今天牙是没办法刷了,洗把脸,剩下的水漱漱口算了。”
他说话总是如行云流水一样快,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因此一般人在他说话期间是没有插嘴余地的,除非他说累了不想再说了。等他说完我才微笑着说,难怪你去了那么久。不能说是洗脸,简直可以用蹭脸来形容,这些水只够浸湿一条毛巾,等他擦完,我才胡乱的表示了几下。
班长李辉暂时兼任文体委员,按大小个排好队形,一番稍息,立定,向左看,齐步走之后,全校各个班级的队伍从操场两边缓缓走进来,按照班主任的引导,站在各自的地盘上。
负责叫早操的老师总是“一二,一二”的叫,数十声下来还是没有三。
我和刘宇都在本班第一排,几圈下来我都站不稳脚跟了。好在终于扛到第八套广播体操做完,回到教室坐在位子上才觉得舒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