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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我们之间的距离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7-02 08:56:11      字数:4651

  斯年说,它们不是属于你的,它们属于自然和世界,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说,我只是想要它们给我陪伴。
  他说,管彤,你不要这样执拗,它们的生命很短暂。
  我说,你相信它们是否拥有灵魂?
  他说,不会,它们不会比我们高等。
  我笑,在茂密的林子里发出笑声。空气变得层叠而诡异。
  我说,斯年,你一直生长在物质铸造的坚硬外壳之中,你从来没有打破自己的界限。你并不给自己带来真实。
  他说,请原谅我的肤浅,我是这样的人。我必须要背着坚硬的外壳前行,我没有勇气摆脱家庭和社会,还有那些给予我感情的人们。我需要努力,付出行动和感情,所有给予都会收到回报,这是真理。管彤,我时常觉得我们是走在两条道路上的人,但是我理解你,我知道你的孤单和寂寞,你从来不避讳这样的耻辱,但是我不行。我注定与你殊途。
  我说,我知道,我们是行走在两条平行线上的小人,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汇,但是我们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人。你是否这样觉得?
  他说,是的,管彤,我确信我离不开你的真实,你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千篇一律的生活和栖息。他们像候鸟一样迁徙生衍,沿着既定的生命轨迹向前生长,一切约定俗成,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不知道他们的快乐和悲哀从何而来,然而我一样要学会和他们一样微笑哭泣。但我知道你会看穿这一切,你不会有任何难过或者欣喜,一如你脚上被石子划伤的血痕,你从来不会有任何眼泪。你看到黑暗深处的微光,你期盼它们带你走向光明。但这条路遥远晦暗,也许没有归期,你一个人行走,我怕你伤痕累累。
  我说,我不会害怕伤痛,我怕的是麻木。我怕自己会和很多人一样,变得沉迷于虚构的物质世界,错把城市高楼当成生活最为真实的一面。我不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就像那个在黑夜里强吻我的男生,我并不爱他,我不过说了一句打破他心底防线的话,他对我产生兴趣。我知道这种兴趣只是出于对我的好奇,他并不了解我,他说他惧怕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让他感到恐惧。他说我看到他羞耻和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对我心有不甘,斯年,我感到他像一个跳不出牢笼的小鸟,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男生。他一点都不成熟。
  他说,管彤,你不要再说了。你依旧是个没有长大的女孩,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们不遵循社会规则,你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会给自己带来快乐。但是结果只是伤害,你还没有看清楚吗?你为何要这样虚耗自己的生命?
  我说,不,斯年。我没有虚耗自己的生命。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使疼痛我一样会去走,我不会因为道路崎岖而放弃追寻,人不可能因为困难而退缩在自我制造的幻境里。
  我和他坐在青石板上等待祖母下山,雨后山路打滑,我看到祖母从半山腰连人带着背篓摔下山来。乳白色的松花菌子散落在溪水和灌木丛里,碎落的空间和树木发出的沙沙声,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我怕祖母会死去。我像一只兽飞奔到她面前,颤抖着双手将她扶起来。
  她摔倒的地方是平软苔藓生长之地,没有受到任何擦伤。只是感到背部微微疼痛。
  晚上,她在厨房的锅灶后面添火加柴,右手不断抚摸背脊。
  我说,祖母,今天没事么?
  她说,孩子,我的背脊恐怕要落下病根,祖母恐怕不能再陪你走很长了。
  我蹲在她面前,锅窑里跳动的火苗在我的脸上像蝴蝶一样跳舞,寂静的黑夜里。我感到静得可怕,一个人会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再有她存在的印证,随着时间漂移,遗忘,只有不断的遗忘。
  她抚摸我额头上的刘海,说,管彤,不要惧怕祖母会离你而去,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一场生命的形式,重要的是在于你怎样度过它。你与祖母是一样执拗不肯回头的人,如若一天我离开,不要为我长久伤心,去走你要走的路。祖母会守护你一生。一如你年幼时候在高地上的公路旁看到形似祖母的老妇人,你不顾一切穿越荆棘丛林去寻找我的影子,最后发现只是长相与我相似的人。你要知道祖母真实在你心里的存在,所以不必悲伤,你走完一切就会明白,其实可能生命的结局没有任何意义。它只需要发自你内心天然的行动,不受外界形式的任何支配。
  我的脸被黑夜里的火光烤得火辣辣的烫,豆大的泪水落进闪耀的火苗中。它们像坠入火焰的凤凰,经历一场生死难逃的浩劫。我感到迷茫,无穷尽的迷茫。我仿佛被她推进一个无限旋落的深渊,我没有回头的余地,我已经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灌木、蝴蝶、牡荆树、彼岸花,还有远处高大的乔木。这些童年时候见到的景象经常无端出现在梦里,催促我前行。
  直到她将我喊醒,闻到一股菌类特有的香味。我们坐在黑木桌前吃晚饭,她不喜灯光,所以家里没有通电,长年燃烧煤油灯或者蜡烛。在和她度过的很多个日夜里,我都感到一种来自生命原始的神秘味道,不引发人心的追寻,它是那样神秘而固有的存在。像大海一样变幻莫测,幽深、浩淼,充满不可窥测的能量。这种守护的神祗使我感到心里充满信仰,没有邪念和斗争,我是生长在净土上的少女,她帮我拔掉身上柔软的荆棘。
  我在梦里看到幼年时候,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斯年站在高地旁,一眼望见祖母在河水两边的田地里收割小麦。五月的天空,微风轻吹,抚摸我的脸颊。我内心如兽一般的野性像开在初春墙角里的蔷薇,扎根在风里缓慢生长。我坚定要穿越眼前这片荆棘遍地的灌木丛林,我通过这条密道,跑下高地,到达河滩喊一声“祖母”,我没有任何企图,我仅仅只是想看她一眼,喊一声她,让她看到我来到她的身边,并且穿越荆棘。
  我像一只不受控制的困兽,钻进崖边的荆棘丛。
  斯年站在后面大声喊我,管彤,你给我停止,下面是奔腾的河水。如果掉下去会被河水冲走。
  我没有理会他,那些横亘在我面前的荆棘就是开在初春时候的蔷薇花,它们已经结了绿色果实。茎秆上凸起的芒刺像一道道闪着白光的闪电,从我手臂上划过。每走一步都要碰到那些错乱生长的芒刺,它们扎进我如丝缎般光滑的肌肤,我没有感到任何疼痛。我告诉自己要一直行走,只要穿越这条密道,我就可以看到她,我必须要看到她,这是我穿越密道的唯一目的和线索。身体下面是奔腾的河水,像一只原始森林里的野兽,在朝我咆哮。它的水流击打在岸边的岩石上,发出猛烈惊人的沉闷响声。
  我的脚踩空,一直朝下摔落。我听到斯年站在高地上的尖叫声。然而他不能做出任何行动来拯救我,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令人感到安全又恐惧的距离。我被山腰末尾的几株荆棘拦住下落的趋势,抬眼一看,我已经到达崖底。
  我朝田地里割麦的老妇人走去,嘴里不停止喊她,“祖母,祖母,我来了。”
  她放下手中黄澄澄的麦穗,转过头来。我看到一张陌生面容,她不是祖母,她是一个割麦人。
  她问,你是哪家孩子?为什么背着书包不去上学?
  她的声音温和,像初春落入清晨里的细雨。
  我朝河岸跑去,朝咆哮的河水大声尖叫:“祖母,祖母。你在哪儿?”
  我感到河水巨大的力量像要竭力将我从这个世界带走,我该走向哪儿,我已经无路可走。如果沿原路返回,我肯定会掉进河水之中被巨大水流无情冲走。
  斯年在山上喊我,管彤,我找到下山来的路了。你站在原地等我,不要走开。
  他的声音被山风吹荡,变得柔弱,而后渐渐消弭。只剩下河水的声音,像一场恐惧的梦魇。
  我坐在河滩上等待他,割麦的老妇人没有再理会我,继续挥动手里的镰刀。黄澄澄的麦穗被装进硕大的竹编背篓里,她背着沉甸甸的麦子离开,我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小路的拐角处,进入高大乔木的山林深处。那里隐约有炊烟升起,是人群居住的地方。
  斯年沿着山间小路,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说,她不是祖母,我看错了。
  他说,就算她是,你也不该从那里下来。管彤,你最好自己清醒一点,这样会死。
  我没有再说话,长远的爬行和与荆棘之间的揪斗已经让我精疲力竭。我只想睡觉,趴在他的腿上一直睡觉。
  冗长的睡眠里,感到清凉泉水滑过指间,伤口隐隐疼痛。但疲倦的程度远远胜过疼痛,我一直睡到日落才醒过来。一转眼看到从荆棘林里飞出成群虎斑蝴蝶,它们和我在山林里看到的那只肉质蝴蝶一样,这是它的成体。经过卵、幼虫、蛹和成虫四个不同阶段发育。它已经蜕变成蝶,不再拥有臃肿的身躯,可以四处飞行。翅膀上的鳞粉在夕阳中闪光,这是难得一遇的奇景。生命进程周而复始,马上又要雌雄交配。经过五到七天,产下受精卵,生长于得天独厚环境之中,数日之后孵化成幼虫。幼虫经过数日繁复生长蜕皮,直到停止取食,寻一处隐蔽场所,退身隐化为蛹。所有生长都要经历疼痛,命运只在乎破茧而出之时的刹那芳华,好比夏日夜间绽放的洁白昙花。八点到九点开花,花期四个小时,如一场美丽梦魇,亦真亦假,但真实可耐,在于体会到美丽惊心的一刻。体认到属于记忆深处最本真的回忆,它深深存在脑海之中,在必要时刻记起,人便不会永远如一具行尸走肉,盲目生活。
  上千只虎斑蝴蝶朝绚烂夕阳飞去,远山、乔木、河水、岩石、土地,此刻成为映衬寂寞的存在,一切如绚烂烟火,仿佛稍纵即逝。洁白闪电划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追赶大片乌云,我感到头顶上黑云一大片一大片地疾速掠过。夕阳像猛烈妖风一样消失在远山尽头。雨水落下来,它们不能继续飞行,河水成为它们迁徙途中的葬身之地。猛烈雨水倾注而下,翅膀翻飞,成片倒在翻滚浪潮的白色河水之中,直到消失、隐遁。仿佛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地动山摇,山峦凸显新形轮廓,岩石裸露,飞鸟衔来种子,落在跌宕迂回山路之中。新的生命即将形成,无人知晓成形物质之前被如何分割、组成,怎样的人和怎样的事会发生在山岩土地之上,即使惊天动地的付出和沉沦、分崩离析,到头来都只属于个人生命的体验。这些惊悚和震撼,在岁月洪荒中,被雨水敲打,如记忆的残缺,徒留一段空谷回音,模糊、迷茫,没有任何印证。
  生命何其微小,我们却要用尽全部力量绽放华彩。像烟花一样寻求夜空里的五彩斑斓,最后寂静消弭,不留任何痕迹。毫无意义可言,只有不断行走,经过开始、过程,我们一生走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结束。那永远是一场游离和放逐。
  我和他在大雨里拥抱,看成千只蝴蝶被雨水击打,落入奔腾河流之中。我像野兽一般在雨里狂叫,咬他的肩膀,感到少年锁骨下部静脉血液温热流淌的柔韧力度。这是唯一感到安全可靠的跳动。
  醒来之后,祖母睡在身旁,右手拿大把蒲扇扇风。我额上的刘海全部湿透,黑夜里明亮恐惧的眼睛,屋顶上疾速而过的劲风,似要把整座屋子都掀起。
  我爬到祖母的身下,她柔软的棉布衬衣贴在脸上。这是妥当舒适的接触,多年以后,我怀念这样微薄深刻的抚摸触感,没有意识、目的,自然而然达成心灵的和谐以及安慰。
  在雷雨交加的深夜里,我说,祖母,我梦到成群虎斑蝴蝶,它们在大雨之中死去。
  她说,孩子,命途多坎,这是必须经历的磨难。
  我说,不,我不能接受它们死去,它们刚刚破茧成蝶,它们的生存毫无意义。祖母,我感到疼痛,我要哭泣,只有哭泣才能缓释疼痛。
  她把我抱在她的怀里,我的泪水和窗外的雨水一起流进漆黑的夜里。我清晰地嗅闻到她衣服上的陈旧气味,时间、灰尘、往事,她的一切,全部都藏在她的棉布碎花上衣里。这些厚重、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我的心里变得深远,如日落时候的太阳,与我相隔数重山峦。
  有人说人的一生将要带着许多秘密死去。悄无声息,被泥土质地所覆盖,只有你自己的魂灵认证过你曾经真实的存在。肉身被氧化、腐烂,所有成形的美丽容颜,都是虚无的方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所以别人怎么评价你,那都不是重要的事情,语言、文字、真理,所有被人类文明累积起来的城堡,最后终将消失,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人的生命短暂,重要意义在于你如何从不同事物和时间中取得自我,自己体认到真正光明和黑暗,并且穿越暗河。这是过程,也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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