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青衣的阴谋

　　柳断魂没有动，雷傲天也没有动。
　　只是二人间却有一股澎湃激荡的力量在涌动，不断流动，达到了一种所谓的平衡。
　　平衡一旦打破，就会有一个人死。
　　茶棚外，短旗激烈作响。
　　阳光正烈，映着雷傲天粗犷的肌肉上，他的呼吸已变得急促，偌大的身躯此刻竟也有些微微颤抖。
　　柳断魂已脱掉蓑衣，站直身躯，身材竟也十分高大。
　　“砰。”
　　不知是谁打落一只茶盏，压抑的气氛立时被打破。
　　也是就在此刻，雷傲天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威力极强的三十六路通神拳，只要被打中一次，你就只有躺在地上了。
　　拳风阵阵。
　　喝声未停，拳已至。
　　只见柳断魂并不闪避，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招手，就忽然捏住了雷傲天的手腕。
　　雷傲天用力，竟挣脱不出，手腕酸麻无比。
　　柳断魂的力量用的恰到好处。
　　雷傲天又是一声大喝，左拳也挥出，直击柳断魂面门。
　　柳断魂冷笑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短拐已飞出，闪电般点向雷傲天腰部三处穴道。这点穴功夫也是一流。
　　熊暗自喝彩，却见雷傲天一个闪身，退到数步外，想要躲开这一击，只是柳断魂手中短拐灵巧异常，不断逼近雷傲天的身前要穴。
　　雷傲天退，再退。
　　柳断魂紧追。
　　熊忽然看出，雷傲天出手虽凶狠，却并未用出全力，表面上虽处于下风，神色却并不慌张。
　　两人退至短旗下，已退无可退。
　　雷傲天忽然阴笑一下，长袍飞起，怀中露出一个布囊，手一抖，只见一片黑芒自布囊中飞出。
　　赫然正是霹雳堂的霹雳火。
　　熊不由失声道：“小心。”
　　此时，柳断魂距离雷傲天实在太近，是万万躲不开这些密密麻麻的霹雳弹珠的。
　　可是熊错了。
　　柳断魂毕竟是柳断魂，就在黑芒飞出的一瞬，他的身形忽然就已停下，脚下轻点，已闪电般跃起，落在茶棚一侧的马厩上。
　　雷傲天出手未中，并不在意，手一挥，两道霹雳火弹飞向柳断魂两侧。
　　情急下，他的出手似乎都失去了准度。
　　柳断魂的表情却忽然凝固，就在落在马厩上的那一刻，一股凛冽的杀气忽然间就爆发出来，他只感觉到，一柄冰冷的长剑刺向他的后背。
　　他的力已竭，无法闪避。
　　他也不能转身，否则雷傲天就会乘机出手。
　　左右路已被霹雳火弹完全封死，那柄剑却异常迅捷毒辣，他本已避无可避。
　　他的确已无法闪避，他本该已死了的。
　　可是他并没有死。
　　就在他凝聚内力，准备使出无上内功的时候。忽然就发现背后的杀气消失了。
　　雷傲天的表情本是在阴笑，却也忽然怔住。
　　柳断魂背后那柄剑的主人本已胜券在握，却不知为何，虚空中就冒出一柄剑来。
　　一柄剑飞出，瞬间与那人的冷剑撞在一起。
　　剑并不锋利，剑身雪白，刻着一排小孔。
　　剑是泉水剑。
　　剑在熊手中。
　　熊早已觉得不对，就在藏在马厩中那人暗剑出手的时候，熊也已闪电般跃出，一剑刺向那股冰冷的杀气。
　　杀气立刻消散。
　　剑势未消。
　　那剑的主人只有退，退到一片空地上。
　　熊这才注意到那人的打扮，也是一身青衣白袜，脸上斜斜的刻着杀。
　　杀。
　　那人脸色铁青，面部扭曲瘦削，目光尖锐，不可思议地凝视手中的剑。
　　那柄剑与他的人一样，每一处都是危险，惨碧色的剑身，布满毒液一般。
　　这样一柄剑，无论杀谁都不会太困难的。
　　所以，无论怎么样，他都想不出刚才居然会失手。
　　雷傲天也不相信，冷冷地盯着那人，道:“你失手了。”
　　那人喃喃道:“是的，我失手了。”
　　雷傲天忽然问问道:“你原先是怎样说的？”
　　那人道:“我说，只要你将他逼到马厩上，他就死。”
　　雷傲天冷冷道:“他并没有死。”
　　那人又垂下目光，喃喃道:“不错，他没死。”
　　他似乎有些失望，对自己失望，对自己的计划失望。
　　他算了许多事，算到了许多细节，却偏偏没有算到熊。
　　其实他早已看到熊，也看到他手中那柄剑。
　　熊身上的衣服是粗制的麻布衫，乱发并未修剪，乱蓬蓬的，那柄剑也是黯淡无光，显然也是许久未曾饮血。
　　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柄剑，居然能将自己逼出马厩。
　　可是这种事偏偏发生了。
　　现场所有人全惊住了。
　　卓兰吃惊的捂住了嘴，眼睛一瞥，居然看到那个年轻公子正盯着自己，脸一下子红了。
　　自从任帮主以来，卓兰已很少脸红过，今天却不知不觉脸红了几次。
　　是不是她的心动了？
　　逍遥子自然就是那位年轻公子，他忽然就已醒了。
　　熊却没有在意，因为此时此刻，这里至少有十几张眼睛盯着他。
　　那青衣人也在盯着他，脸色有些复杂，忽然问道:“刚才是阁下出的手？”
　　熊点点头。
　　那人又打量一下，问道:“阁下尊姓？”
　　熊道:“熊。”
　　那人眼睛发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熊笑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一定是个自虐狂，”他眼睛盯着那人脸上的杀，“否则谁会在自己脸上刻字呢？”
　　那人居然也笑了，笑完才道:“我叫青石，小青衣的暗杀堂主，你若想发财，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带你加入小青衣。”
　　熊装作不明白，问道:“小青衣能发财么？”
　　青石道:“小青衣是江湖上最富有的组织。”
　　熊眨眨眼，问道:“暗河呢？”
　　青石一下子跳起来，失声道:“暗河，你是暗河的人？”
　　熊道:“我不是。”
　　青石松了口气，笑道:“你真会开玩笑，暗河自然比不上小青衣的。怎么样，是否加入我们，我可以让你直接做上副堂主。”
　　熊犹豫着，似是已心动了。
　　青石正欲继续诱惑，忽听一侧的柳断魂沉声道:“你不可以。”
　　青石一怔:“为什么？”
　　柳断魂一直未曾说话，因为他也想知道熊是谁。此时忍不住走上前来，惨白的双眸钉在青石身上，冷冷道:“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是不能做任何事的。”
　　青石一听，怪叫道:“我是个死人？谁说我是个死人，我明明活的好好的。”
　　柳断魂道:“现在你还活着，只因我还未出手。”
　　青石问道:“你一出手，我就是个死人？”
　　柳断魂道:“我一出手，你就死。”
　　这句话并不只是说给青石听的，这句话说完，他的眼睛就忽然移向雷傲天。雷傲天脸色早已大变，目光闪烁。
　　青石沉吟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知道，我实在不该来的。”
　　柳断魂道:“你已来了。”
　　青石叹道:“不错，我已来了。”他忽然抬起头，“请问，我还能不能走？”
　　柳断魂道:“不能。”
　　青石道:“为什么？”
　　此话一出，熊忍不住笑出来。你打算杀人家，结果没成，人家又怎会放过你呢？
　　青石望向熊，问道:“你觉得很好笑？”
　　“没有。”
　　熊止住笑，忽然觉得此人实在有趣的很，又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有趣多了。”
　　青石翻翻眼，不再理熊，对柳断魂道:“你应当明白的，出钱杀你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个杀手而已，你若想报仇，也应当找出钱的那人吧。”
　　这话说的无赖之极。
　　柳断魂却点头道:“你说，你就可以走。”
　　青石喜出望外，道:“此话当真？”
　　柳断魂道:“你说。”
　　青石犹豫了一下，目光移动着，忽然落在一边的雷傲天身上。
　　雷傲天脸色大变，嘎声道:“你莫要乱说。”
　　青石不答话，笑嘻嘻地看着雷傲天，这才回头郑重道:“实不相瞒，下了此次名单的雇主是一个黑衣人，我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却可以看出，他是朝廷中的人。”
　　柳断魂道:“你怎知道？”
　　青石笑道:“因为那人脚上穿的是官靴，而且是那种京城官员才能穿的官靴。”
　　柳断魂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走。”
　　青石弓身道:“多谢柳先生。”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已跃起，在竹林顶端几个踊跃，消失在阳光下。
　　熊抬头看去，不由佩服此人的轻功。忽然听见虚空中传来青石的声音：“小兄弟，千万考虑下我的话，哈哈，小青衣暗杀堂随时等着你。”
　　熊不由苦笑。
　　柳断魂却已将身子转向熊，说道:“老朽十几年独来独往，未曾说过一个谢字，今日破此例，谢谢少侠了。”
　　熊摆摆手，意识到对方看不到，才笑道:“老前辈客气了，晚辈只是看不惯那些出手暗算的人。”
　　柳断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叫熊。”
　　熊道:“熊少云。”
　　柳断魂道:“不错。”
　　熊不知道柳断魂能说出这两字意味着什么，事实上，他并没有听说过柳断魂这样一个人物，不过他心里还是很开心。
　　他回头看到师父，发现逍遥子也在笑。
　　熊坐下，对在一旁吃惊脸红的阿兰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卓兰怔了怔，道:“不多，只有几坛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而已。”
　　熊笑道:“足够了。”他看着柳断魂，说道:“我请老前辈喝酒，不知可不可以。”
　　柳断魂嘴角似也带着笑意，却沉声道:“不可以。”
　　熊吃惊道:“为什么？”
　　柳断魂未说话，雷傲天却已忍不住，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被别人无视的感觉。
　　本来他也是江南第一大帮霹雳堂的堂主，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代枭雄。
　　现在却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了。
　　若是柳断魂对他出手，他也许也不会生气。可是柳断魂非但没有出手，反而与一个陌生小子聊了起来。
　　雷傲天脸色铁青，因血上涌，又变得紫红，狠狠盯着柳断魂，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难道看不起我？”
　　雷傲天的声音极高，似是用了全身力气喊出来的。
　　这句话一喊出来，他的身体忽然就已虚脱。
　　他没有倒下。
　　柳断魂这才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脸上布满寒意，冷冷道:“我没有杀你，只因你不配。”
　　你不配！
　　被杀难道还需要资格？
　　堂堂霹雳堂主居然不配你出手？
　　雷傲天脸色早已变了，狰狞异常，狂吼道:“我不配？哈哈，难道本堂主比不上一个刺客？”
　　“不错。”柳断魂的语气依旧冰冷，说的话却更冷:“你不配，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霹雳堂堂主，你也不是雷傲天。”
　　所有人都惊住了。
　　卓兰失声道:“不可能，我见过雷傲天几面，这人定是那厮，先生你莫不是弄错了吧。”
　　熊也一脸疑惑，雷傲天他虽未见过，却听过对他的描述，面前这人十分符合，柳断魂怎么会说他不是呢？
　　柳断魂不会错的。
　　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易容。
　　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词，易容术是江湖中最常用的功夫。
　　是的，易容也是一种功夫。
　　据说昔年纵横江湖的千面魔君就是以一手改天换地的易容功夫，从江湖十几位武林名宿的追捕下逃脱，至今无人能够找到他。
　　熊道:“我明白了，这人一定是别人易容打扮的，雷傲天其实并没有来。”
　　卓兰惊道:“易容？”
　　阿兰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高手，作为一代水路霸主卓大海的女儿，其身手与眼力自然也是不同寻常。
　　现在，她却实在看不出雷傲天脸上有易容的痕迹。
　　柳断魂忽然冷笑一声，道:“不是易容。”
　　熊惊道:“不是？”
　　柳断魂解释道:“绝不是，有的人看起来一模一样，却并不是一个人，这个雷傲天看起来与雷傲天一样，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雷傲天。”
　　熊不由问道:“他是谁？”
　　柳断魂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昔年一代枭雄雷震创立霹雳堂，扬名江湖，据说临去前将霹雳堂交给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就是雷傲天。”
　　熊眨眨眼，问道:“唯一的一个儿子？”
　　柳断魂道:“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其实并不是。”
　　熊惊道:“不是？”
　　柳断魂道:“雷震当年生的双胞胎，对外却宣称只有一个儿子，江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老朽恰好是其中一个。”
　　熊疑道:“他为何这么做？”
　　柳断魂道:“因为他深知霹雳堂结下的仇敌众多，他不愿自己的后代有一天全都死于仇敌手中。”
　　熊点点头，他总算已明白了。
　　面前这人既然不是雷傲天，就一定是他的双胞胎兄弟了。
　　柳断魂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雷震算错了一点，他实在不该太小瞧自己的儿子的。雷傲天是他的大儿子，野心极大，心肠狠毒，为了独霸霹雳堂，早在三年前就设计杀死了自己的兄弟。”
　　这下熊实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
　　雷傲天既然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兄弟，那么面前这假的雷傲天又是谁呢？
　　柳断魂却已解释道:“所以雷傲天只有一个，也只有一条命，他绝不敢来找我，”他回头，盯着假的雷傲天，冷冷道:“而你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雷傲天看你与他面貌相似，就将你改变成他的样子，而你的武功，却实在差的太多。”
　　假的雷傲天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第一次觉得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站在柳断魂这样一个瞎子面前，却好似一个大姑娘脱光了衣服站在一大群男人面前一样，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没有人能在柳断魂面前弄虚作假。
　　他若是真正明白柳断魂的可怕，也许就不会替雷傲天来了，他已替雷傲天做了太多事，昔日的救命恩情也报答的差不多了，他也许已该离开。
　　赤发飞舞，他终于沉下头，叹道:“不错，我不是雷傲天，我只是一个亡命人。柳先生若是有印象，应当记得大漠十三鹰吧。”
　　柳断魂道:“我记得。”
　　熊忍不住道:“莫不是昔年大漠铁统领旗下的十三鹰？”
　　那人道:“不错，昔年大漠十三鹰可谓是成名已久，纵横大漠，铁统领也是豪杰，带我们杀蛮夷，诛恶贼，不可谓不快活。只可惜后来被奸臣所害，铁统领以身殉职，我们十三鹰也自此解散，却又受到锦衣卫的追杀，那天夜里，是雷傲天救下了我。”
　　熊听到这里，忽然好像明白了许多。
　　柳断魂忽然道:“你是老几？”
　　那人道:“我是老七，鹰七。”
　　柳断魂道:“你实在不该为雷傲天做这种事的。”
　　鹰七叹道:“毕竟救过我的命，我们十三鹰素来恩怨分明，从不愿欠别人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