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阴谋之后

　　柳断魂道:“现在恩情是否已还清？”
　　鹰七道:“只怕已多了。”
　　柳断魂道:“现在你是谁？”
　　鹰七道:“我是鹰七。”
　　柳断魂道:“不错。”
　　听到柳断魂这样说，鹰七脸色显出喜色。
　　熊听到这里，忍不住招呼道:“既然你已不是雷傲天，何不来喝碗酒呢？”
　　熊不由分说，已倒出四碗酒，四碗慢慢的酒。
　　鹰七凝起眉，盯着这个落魄的青年，道:“阁下看起来并不是江湖人，你与雷傲天有仇？”
　　熊笑道:“我并不认识他，不过若是雷傲天愿意出手保护县令，就一定会是我的对头。”
　　鹰七道:“你打算杀县令？”
　　熊点点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他。”
　　鹰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件事并不容易，即使霹雳堂不插手，九道山庄也会出手。而九道山庄远比霹雳堂可怕的多。”
　　熊却不怕，坚定道:“那就正好，我正在找他们。”
　　鹰七讶然道:“阁下胆智过人，将来必定是江湖上一代名士。”
　　柳断魂也说道:“他的确有当年阿星那种气质，甚至性格性情都像的多。”
　　熊听着满心欢喜，指着座位道:“既然这样，两位愿不愿意与晚辈喝酒呢？”
　　熊正举起酒坛倒酒，忽然一道劲风出来，一道银光袭来，瞬间击碎酒坛。
　　酒溅满地。
　　酒香中夹杂着的难闻的毒草气味，那片银光竟然是从一侧的竹林间飞出来的。
　　竟是一片特制的毒镖。
　　毒镖速度极快。
　　显然暗中出手那人手上的功夫也是不弱。
　　“是谁？”
　　熊惊呼道，目光落在那片竹林间。见柳断魂与鹰七早已跃出，追寻暗中那人而去。
　　熊也想掠出，回头却见逍遥子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喝茶，他也只好待在原地，望着满地酒渍发呆。
　　暗中那人必定与雷傲天有关，雷傲天想必并不放心鹰七，所以安排两个手下跟着，又在暗处埋伏一个高手。
　　他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两个大汉不知何时已逃开了。
　　他一直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实在没有注意到别的事情。
　　不知不觉，卓兰已走上前来，柔声道:“柳先生已出手，就不会出错的，你不必担心。”
　　熊抬起头，苦笑道:“看来这顿酒，是喝不成了。”
　　卓兰柔声道:“谁说喝不成的，酒还在，我恰好也能喝几杯，更何况，”阿兰的目光落在一旁深思的逍遥子身上，语气更加温柔，“更何况那位公子与你不也是好朋友么？”
　　那位公子指的就是逍遥子。
　　逍遥子却还是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沉默了许久，才忽然长舒一口气，叹道:“他们总算已走了。”
　　熊起身，站在逍遥子面前，对阿兰苦笑道:“这位公子可不是我的朋友。”
　　卓兰道:“你们难道不是一起来的么？”
　　熊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不错，他不是我的朋友，只因我还不配。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熊。”
　　逍遥子忽然唤道:“你需记住，我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也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熊不解，道:“只是，这的确是事实啊。”
　　逍遥子微微一笑，道:“许多事情都有很多面，看你看事情的角度罢了。”
　　熊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师父。”
　　其实他并不算明白，只因他有一些事并不了解。
　　这时卓兰道:“现在风雨都已过去，我们是不是能喝一杯酒了？”
　　熊正欲接下酒坛，逍遥子却道:“我们的确该喝一杯，只可惜你不能喝。”
　　卓兰道:“我为什么不能喝，你难道怀疑我的酒量？”
　　逍遥子笑道:“你酒量很好？”
　　卓兰轻笑一声，嫣然道:“你岂非要试试才知道？”
　　逍遥子看着脸颊绯红的卓兰，柔声道:“的确该试试，只可惜今天不行。”
　　卓兰想不通了:“为什么？”
　　逍遥子目光尖锐起来，道:“因为你要回去，立刻回你的十二连环坞去。因为你若晚一点，你父亲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熊惊住，阿兰也惊住，失声道:“不会的，这件事闹成这样并不是我的错，他又怎会这样对付我？”
　　逍遥子走向他，一字字道:“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他的目光十分柔和，卓兰心神已乱，咬着嘴唇，终是下不了决心，压低声音道:“现在不能说，不过我答应你，下次再见到你时，我一定会告诉你，将所有事都告诉你。”
　　卓兰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痴痴的闪烁着，勇敢地迎上了逍遥子的目光。
　　这所有事是不是也包括对他的情谊？
　　逍遥子脸上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道:“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回去吧，好好经营你父亲的基业。”
　　卓兰犹豫着，这才挪动脚步离开，冲茶棚里间唤道:“老三，我们走。”
　　里间并没有人回答，卓兰这才意识到，原本有人的里间根本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老三早已不在了。
　　熊已闪身而至，里间内的确没有活人。
　　只有死人。
　　那个猥琐的胖子此刻早已冰冷，脖子上一道红印，是鞭痕。
　　逍遥子也进来了，看着鞭痕说道:“西门家的蛇鞭，看来西门兄弟也来了。”
　　熊惊道:“就是那个出手最狠，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一害西门兄弟？”
　　逍遥子道:“是的。”
　　他并没有想太多，回答的也简单，因为他一直在看着卓兰。
　　卓兰似已崩溃，老三是他的得力助手，竟然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
　　无论谁都知道，是谁杀他的。
　　熊却不知道，问道:“西门兄弟不是已被赶出江湖，为何出手杀他？”
　　逍遥子道:“你不明白？”
　　熊道:“不太明白。”
　　逍遥子叹道:“阿兰既然办砸了事，那个人自然会给她一些教训，或者威胁。”
　　那人究竟是谁？
　　只有阿兰知道。
　　阿兰没有哭出来，也没有倒下。
　　在父亲离开的前几天，阿兰就已将眼泪流尽。
　　“看来我的确应该回去了。”阿兰怔怔的盯着那胖子的尸体，一字字道:“我绝不能看着父亲留下的基业毁在我手里，我已打算好，重振十二连环坞。”
　　熊道:“我一定支持你。”
　　逍遥子忽然伸出手，拍拍阿兰的肩，然后握起了她的手。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不必说，他相信阿兰明白他的意思。
　　阿兰明白，所以这一次她的脸并没有红。
　　阿兰走了，走的很果断，也很坚强。
　　逍遥子想不到这个女子竟会这般坚强。
　　坚强并不是一个人固有的气质，当这种坚强被激发出来，没有人可以挡住。
　　日已斜。
　　短旗还在飞舞，旗杆却已斜斜的立着。
　　茶棚人去棚空，另一边是一片竹林，竹林外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这条官道虽然已经废弃，布满了杂草，却始终是一条大路，周围的村民进城的必经之路就是这里。
　　熊跟着逍遥子在这里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载着三辆破轮车行走过来。
　　车上载的不是别的，正是满满两车水枣。
　　水枣很新鲜，中年汉子也很豪爽，吆喝道:“尽管吃，反正是运给城内的刘师爷，不吃白不吃。”
　　说完就抓起一大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熊笑道:“你这般吃，只怕未到城里就已吃完了。”
　　汉子哈哈大笑，手一扬，驱赶马车缓缓地走着。
　　马车虽然慢，却终于不用走路了。
　　车上虽然也有点挤，熊却并不在意，因为一路上并不无聊，更何况还有枣吃，有酒喝。
　　逍遥子却是一直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总算搭上了上，熊也将酒分给汉子喝，汉子对他们也非常合气，所以他实在想不通，师父为何还是板着一张脸。
　　车在走。
　　不知不觉走了许久。
　　熊坐在最后一辆轮车上，将空间大部分留给逍遥子。此刻终于忍不住，抓起身边篮子里的一把枣，说道:“师父，你怎么不吃，你难道不饿么？”
　　逍遥子看着熊，忽然道:“这枣不能吃。”
　　熊道:“为什么，枣很新鲜，绝不会有毒，为什么不能吃？”
　　逍遥子忽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没有毒？”
　　逍遥子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熊自然不相信，道:“不会的，若是有毒我怎会察觉不出。”
　　逍遥子沉下脸，道:“你察觉不到只因你还太年轻，你若多活十年，也许就该听过江湖上有一种无人可解的毒了。”
　　熊还是不相信，只是信心却已动摇，再也不敢吃一颗枣了，惊道:“师父说的莫非是昔年毒老头研制的一粒天堂，一粒地狱。”
　　一粒天堂，一粒地狱。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颗药丸既可以将你送入地狱，也可以将你送入天堂。
　　这是解药，也是毒药。
　　逍遥子诧异道:“想不到你居然知道？”
　　熊却笑了:“在山谷时，我也看过不少书的，所以，师父你万万是骗不了我的。”
　　逍遥子道:“哦？”
　　熊认真道:“我看过记载，毒老头研制出这枚药丸的时候，已经是将去之年，所以费尽心机也不过是研制出三粒而已，自己舍不得用，却是被自己的徒弟夺去，从此不知所踪。”
　　逍遥子道:“你怎知九道山庄不会得到那三粒药丸，你怎知他们不会用此对付你？”
　　熊道:“他们绝对舍不得的，更何况，九道山庄哪里会在意我一个小人物呢？”
　　逍遥子沉默。
　　熊又抓起一把枣，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吃了？”
　　逍遥子还是不说话。
　　两年时间的接触，今天还是逍遥子与熊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熊喜欢这种感觉。
　　逍遥子沉默许久，忽然也微微一笑，也吃起了枣，说道:“这枣当然不会有毒的，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而已，”
　　熊道:“我知道。”
　　逍遥子道:“你知道？”
　　熊忍不住笑了，道:“你一定是想告诉我，你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逍遥子不说话了。
　　他忽然发现熊对自己越来越了解了。
　　他们也不再仅仅是师徒而已，至少从现在开始。
　　从一条废弃的古道，载着鲜枣轮车开始。
　　“嗨！……”
　　赶车大汉一声长啸，高歌起来。
　　大汉的嗓音实在不适合唱歌，声线十分粗犷，唱的也并不好听。
　　可是没有人会在意。
　　他自己本就不在意，反而享受在这种过程中，他唱的歌与他的人一样质朴。
　　能够没有拘束的干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福气。
　　熊已吃饱，躺在轮车里，忽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逍遥子道:“你说。”
　　熊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才问道:“方才在茶棚出现许多事，柳断魂应该也是江湖名士，我没有听过，但想必师父你应该认得，你为何没有出手呢？”
　　逍遥子忽然笑了，道:“你觉得我需要出手？”
　　熊道:“难道你看不出那些人都是在保护县令，我们岂非是打算杀县令的？”
　　逍遥子道:“我们的确是去杀县令的，县令也非死不可。可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来了，更何况，柳断魂一生除恶，岂会容得他们。”
　　提起柳断魂，熊忍不住道:“可是，你看不出刚才他已被逼入绝境吗？”
　　逍遥子道:“这种绝境柳断魂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熊沉吟着，忽然道:“我早就猜出，师父你果然认得柳断魂。”
　　逍遥子也不反驳，叹道:“何止认得，当年一次误会差点死在他手里。”
　　熊问道:“你们有仇？”
　　逍遥子笑道:“误会罢了，我把他当成刺杀的任务了，结果弄巧成拙，刚好当时阿星也在，不然我早已死了。”
　　“阿星？”熊皱着眉，问道:“刚才雷傲天，不，是鹰七也提起过阿星，阿星究竟是谁，现在在哪里？”
　　逍遥子脸上忽然也出现一种羡慕的神情，目光望向远方，道:“阿星只是江湖中人对他的亲切的称呼，他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名士，不留恋江湖盛名，不贪图荣华富贵，只求无拘无束地漂泊生涯，现在只怕早已羽化登仙去了。”
　　熊听的痴了，真想见见这种人，只可惜他晚生了十年。
　　熊想了想，道:“柳断魂认识阿星，所以当年阿星替你求情，柳断魂才放过你？”
　　逍遥子道:“柳断魂一生最恨的就是杀手，我能活着，实在是我的运气，所以我绝对不能让柳断魂认出我来。”他冲熊笑笑，道:“现在你该知道刚才我为何忽然睡着了吧。”
　　熊自然明白了，道:“怪不得一看见那瞎子，你就不说话，原来你早已认出他了。”
　　逍遥子嘿嘿一笑，忽然间马车戛然而止，赶车的大汉吆喝一声，提醒道:“临城已到了。”
　　已近黄昏，日渐斜。
　　临城。
　　临城与江城一样，皆是一座古老的旧城，只不过临城规模大一些，加上近山近水，许多名门望族都喜欢在这里选风水宝地，修建自己的深宅大院。
　　由于有权人多，这里城门口的检查也异常严格，十几个官兵守在城门，轮流翻查包裹，询问盘查。
　　赶车大汉正等着排队，回头却发现那两个人早已不见了。
　　即使是近黄昏，进城的人也不少，前面不远处居然有一顶大红的马车，八个家丁守在前后，看起来气势极大，官兵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放行。
　　等到马车驶入长街，逍遥子与熊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当然就在车里。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没有一个人看到，也许只有一个人。
　　车里的人。
　　车里是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长发披肩，面容皎好，大眼睛里闪闪烁烁，满是天真无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