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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作品名称:乌蒙磅礴      作者:施云      发布时间:2016-07-01 13:21:14      字数:8394

  
  在男人的搀扶下,文丽的脚步像失控的钟摆一样忽走忽停,思绪却像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样波涛汹涌。人就是这样奇怪。当为着一个不达不止休的目标奋力前进时,所有的精力和思绪都像一盏聚光灯一样汇聚在那个目标点上,而一旦抵达目标之后,又会像喜欢数钱一样细数一路走来的脚步。文丽也不例外。这不,站在这乌蒙主峰的半山腰上,她又如同站在了自己老家背后的那个老人头般的山头上一样激情澎湃。
  站在那个名叫老云盘的老人头般的山头上向四处张望,是到达山头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一个接一个去完成的动作,而且每向一方,都会像小学生专注地做体操一样富有节拍。站在那座山上,向东,可以看见地平线一样远在天边的火红梁子,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她理解“山外有山”的最初蓝本,也是每天日复一日地最先为她送来光明与温暖的地方。向西,可以将接近四川的泥土红得像块掉在地上的红布般的火得红看得一览无余。那是月亮落下去的地方。是她想起“驾鹤归去”就会全身发毛的方向。几十年来,她就像不停地纠正着自己的思想一样不停地纠正着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不要面朝那方。向南,可以饱览被山峦挡去一半的迤车坝子和坝子后面像把椅子靠背又像孔雀开屏一样的群山。那儿有一座有点奇特的山峰。五个山头一个跟着一个地从下而上,像五个巨大的台阶。当地人叫它五台山。在读初中时学校组织的一次登山比赛中,登的就是那座五台山。在学校里几乎样样第一的她,那次却没能最先登上山头。她的记忆至今还是血淋淋的。那天,她正好碰上例假。由于当时年纪小,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她只往随身背的小书包里塞了一个卫生巾就与大伙一道出发了。才刚好爬到第三个山头,她就感觉到有一条汹涌澎湃的江河要从她的身体里决堤而出。跑在最前面的她像迷失了方向一样,跑进了侧面的一条比人深的小沟里,让那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一泻而下,在她身体的下方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湖泊。当她再次回归正道时,最前面的她已被后面的甩在了更后面。但她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有点儿遗憾。本应属于自己的一个大红本本,却因自己的河流决堤而与她失之交臂。向北,可以隐隐约约地就像在浓密的水蒸气的笼罩下看见一个盆子的半个边沿一样勉勉强强可以看得见小半边昭通城。那是她曾经无数次向往过抵达的方向。往北,往北,再往北,就是我们的首都北京,就是中国的心脏,就是“雄鸡”鸡心所在的地方。那里不仅有辉煌的古代建筑,有气势恢宏的万里长城,有香山红叶,还有源源不断的文明史、发展史。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在的地方。站在那里,就是站在了天子脚下。到达那里,就像抵达地心一样抵达了中国的心脏。她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个血分子流经自己的心脏一样流到中国的心脏里去,那怕只是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也行。
  在文丽的记忆里有一个怪异的比喻。她总觉得老家那座高高挺立的鹤立鸡群般的山峰就像读初中时总是威严地在教室中间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唠叨个不停的全校海拔最高的政治老师,我们的一个个头颅就像它周围的一个个高低不一的,参差不齐的山头,它“一览众山小”地高居在中间,用带着血丝的眼睛俯视着周边的每一个“小不点”。它就像一尊高大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四周的山峰,仿佛都是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朝圣者,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跪在了它的周围。
  
  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最高的山珠穆朗马峰早已被许多登山爱好者踩在脚下,而最深的水却至今依然无人能抵达。人的心思也许如此。男人的心思像太阳,一出现就明晃晃的,照得地上黑白分明。女人的心思像月亮,就算直直地挂在头顶,身边依然一片朦胧。这就如同女人一眼就可以看透男人的心,把男人看得像白纸黑字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男人却永远捉摸不透女人的心,总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始终难弄得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此刻依然还走在下山路上的方雨和文丽就是如此。文丽一眼就看穿了方雨一心扑在她身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给她带来个“不负责任”的“罪名”,而方雨却就算长了双“穿心眼”,也看不见她的思绪正在随着牛栏江水波涛滚滚。她已抵达了她与牛栏江的第一次邂逅里。
  文丽是个在不满周岁时就听到过牛栏江水声的孩子。准确地说,她认识的牛栏江是一个叫江底的小集市。江底,是她进中学读书后向北到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北与昭通市的鲁甸县接壤,东与贵州省的威宁县毗邻,是一个两省三县交界的咽喉要道。过去出滇入川的五尺道就从这里经过。
  江底,确实是牛栏江边的一个小集市。其实应该算作两个。因为这个集市的中间有一条波涛汹涌的牛栏江水相隔,北面属昭通市的鲁甸县管辖,南面属曲靖市的会泽县管辖,连接两岸集市的是从下游到上游按“老、中、青”三代依次横挂在江面的三座桥。
  最古老的一座是铁索桥,始建于清朝。其次是石拱铁板桥,始建于解放前老213国道修建时。最年轻的一座诞生在2008年,是亚洲第二公路高架桥——牛栏江特大桥。这是昭待高速路的产物。这桥虽在江底,但没穿集市而过,而上像道彩虹一样高高地挂在集市两边的山间。2015年,就在高架桥旁并列建了一座,形成两道横跨南北的“彩虹”。江底的桥,不仅见证了江底及周边百姓几百年的生息与发展,还留给文丽一些散乱的零星记忆,也就是我们通常俗称的“往事”。
  如今的江底铁索桥已是会泽县和鲁甸县共同的重点历史文物。云南一位作家在亲临后曾这样感叹地写道:“铁索悬空,我看不见它在时光深处深邃的两端。”而一位诗人在读到这感叹后却这样问道:“谁是过桥者?是乡人护国唐继尧公,还是云南第一位留洋女博士施莉侠姐姐?谁是过桥者,谁就能听见,在会泽的山里,那一群传说的野马……”然而,这些都不是当年的文丽所知道的。这就如同她第一次到江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季节?江水是清是浊?水声是惊涛骇浪,还是婉转动听?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她是确确实实还不满周岁就见过牛栏江的江水,也真真切切地听到过牛栏江的水声的。因为母亲曾告诉她说,在她才几个月大时,她就背着她去赶江底街,然后背上背着个小猪,怀里抱着她回来的。
  
  江底因在牛栏江底而得名。而文丽家住在乌蒙山四大梁子之外的最高一座山峰离山巅垂直距离不到200米的一个像老人的咽喉一样的小村子里。从远处看去,整个村庄里的瓦房连在一起,就像贴在老人脖子上的一块白色膏药,刺眼而醒目。
  她家在山头,江底在江底,虽说两处直线距离不过两千米,两地间的垂直高差也不过千米,可两地间的崎岖山路却在四十里开外。走起路来,就像“一处在天上,一处在地狱”一般遥不可及。母亲背着她去,抱着她回,一天往返近百里,不难想象母亲跋山涉水的艰辛,而她却对自己的第一次抵达江底记忆如同一张白纸般一无所知。
  每当想到这些,她对母亲虽说不上愧疚重重,但歉疚却早已隐隐涌上心头。这份歉疚,其实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来自她的母亲。因为从她的母亲身上,她看到了乌蒙山腹地数以万计的一代又一代的母亲们的艰难与辛苦,看到了一辈又一辈的农村妈妈们生活的坎坷与磨难,看到了母亲给予孩子的人间大爱与至爱。为了孩子不受饿,就算背着抱着爬坡下坎,涉水翻山日行百里路,她们也在所不辞,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那是她出生后过了第一个春节后的大年初四。那天是江底的赶街天。她妈妈要赶在生产队开年收工搞大生产之前到江底集市上去买头小猪回来养。如果错过一年中最难得的那几天大假期,就很难请到假上街去买小猪,那样,第二年她们全家人就可能吃不上猪肉,也没有猪油来炒菜了。
  在那个缺油少盐粮食又不足的年代,就算是再年轻的农村妈妈们都晓得:大人还可以忍着耐着点就熬过去了,可孩子不行。没有油盐,孩子就无法健康成长,就会长成“小萝卜头”。为了她的健康成长,她妈妈选择了带着她去赶转江底街。去时背着她,回来时抱着她,背上背着比她重得多的一头小猪。翻山越岭像绕迷宫一样从山巅迂回而下到谷底,再从谷底蜿蜒而上跋山涉水像登天一样爬到山巅,往返近百里,这是怎样的一次艰难之行不言而喻,可想而知。她一想到这些就会汗流浃背,心如火燎。
  在母亲的精心服侍下,一家人齐心协力的付出在年底有了丰厚的回报。十几斤重的小猪长成了两百多斤重的大胖猪。
  一进腊月,妈妈就请村子里的李老先生瞧好的日子。腊月十八那天,请了几个强劳力,把大肥猪宰了。吃完早早饭后,为赶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她爸爸就叫上他小爸,把被宰猪匠齐猪脊梁不偏不倚均匀地一分为二的其中的一半系在架背上,两人你一气他一气地背了交到离家四十里外的公社的食品组抵了“小非”,另一半和心肝肠肚全留了下来,保证了一家人一年的“牙祭”和油水,她才得以健康幸福地快乐成长。
  那年头,她们家每年都要杀上一头猪。能吃上整头猪的年份至少要占四分之三。那年之所以只能吃上一半,是因为她们家把后来她爸爸买回来的原本准备养了当“小非”的那头猪卖了,买回来一台“上海牌”缝纫机,还为每个人添置了一套新衣服。
  虽说文丽家并算不上村里的大户人家,但在当时也是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她爸爸是生产队的会计,过日子的小算盘总是打得比别人精。特别是她家有了全村子里的第一台缝纫机后,村子里的三大妈四大姨五大娘们,差不多都是吃完晚饭就忙着草草打理下家务,有的甚至连碗都来不及洗就你提着一提篮破衣裳,她提着几条烂裤子,她抱着一床豁开个口就像在墙上挖开个不规则的窗户般的被子里子,争分夺秒,争先恐后地凑到她家来,请她妈妈在煤油罩子灯下用缝纫机快速地帮她们补破烂。那时钱文还很紧,大多数家庭都没几个钱,她妈妈也从不收她们工钱。当然,五大娘四大姨三大妈们也很活套,就借口提来给小文丽吃,把凑了大半月甚至是几个月才凑起来准备卖了买针线的鸡蛋送给她家。有的人家有时拿来的布不够补,文丽妈妈就会拿出自己家的零碎布来帮着补上。时间一长,大家也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纷纷把补了剩下的碎布头就给了她妈妈。她妈妈经常会用这些碎布头中最合适的布块来帮布没带够,或者是划不着从一块大布上剪下一小块来补的洞或裂缝。她妈妈总是把补疤补得恰到好处。有时补小孩子的,她还会巧妙地把布剪成桃子、枫树叶、小花瓣什么的,补上去管用又好看,孩子们都很喜欢。
  有时妈妈也用这些布来给爸爸补衣裤,或是给她拼凑件小衣服小裤子,或是小兜兜什么的。总之,虽说没有赚头,却也没有丢头。
  那时妈妈一忙就把她塞到奶奶怀里,奶奶总是像捧着个小公主似的捧着她。文丽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几年几乎是一有空就把她抱在怀里的快七十老几的已是满头银发的奶奶经常会摸着她粉生生红润润的小脸蛋说:“要是没有肉和油吃,我孙孙这张好看的泛着桃花红的小脸怕也学其他家的一样,脸上开满了小麻鸡枞花。”
  想到这,文丽自然又会想起另一件事。那就是打从她记事起,每年宰猪后到炼猪板油的时候,妈妈就会用菜刀方方正正地切下巴掌大的一块生猪油,然后用刀尖戳个洞,再用根底线拴了挂在大门背后的一颗大木钉上。到了冬季,爸爸就会用那块猪板油来擦手上和脚上的裂子。实在擦不住,就用根小木棍撬下一小坨猪板油,用手捏紧在小木棍头上,再把猪板油放在小煤油灯上一烧,然后把开了裂子的手或脚对在下面,让燃烧着的发出“嗞嗞”声的滚烫的油滴在上面。每次油滴到裂子上,都会发出一阵像油锅烧欢时倒进菜去一样“嗞嗞”的声响。爸爸顿时疼得把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缝。这时,她就会忙把小嘴凑上去,不停地吹,爸爸便高兴地笑着夸她说:“小宝真会疼爸爸。”如果这方法还治不了,妈妈就会找来绣花针,穿上细丝线,把爸爸的脚裂子或者手裂子一针一针小心翼翼地缝起来。虽说每一针都戳在爸爸的手上或者脚上,却没有一针不疼在她的心上。她看着爸爸疼得眯着眼睛撮着嘴,她的眼里就会噙满亮晶晶的泪花。然后她就又歪着个小脑壳,把嘴凑到爸爸脚上或者手上,像哈气一样地吹。也就是从那时起,见到过的人无不夸她有孝心,一小小就晓得疼父母。
  那块猪板油还有另外一个用处。进了农历的十月份,我们农村就开始犁板地了。挂在墙上休息了大半年的牛根索上的皮条就变得很脆,特别容易断。在要犁板地的前几天,爸爸就会用刀割下一小块猪板油捏在手里,顺着皮条来回不停地拉和搓,然后就把家什放到太阳下去晒。这样一打整后,皮条不仅绵软了不少,更神奇的是变得特别牢,无论板地有多硬,也不论牛的力气有多大,就算用一幅根索犁完全村子的地,那皮条也不会断。这个道理上初中后她就搞明白了,润滑油的作用实在是大得很,不容小视。
  
  走下了一段坡路,就像人生又迈过了一道坎一样,文丽的思绪始终没有走出我的视线。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坐在牛栏江乡中学的教室里。
  看着坐在座位上想入非非的她,我可以肯定的是“乌蒙磅礴”这个词语绝不会是她对乌蒙山充满崇敬和爱恋的唯一理由,因为每一个生长在乌蒙山腹地的女孩和男孩的一生,都注定要与乌蒙山结下不解之缘。故乡,总会用一根无形却又牢不可断的“绳子”,拴着每一个在她怀里一天天长大的孩子。“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诸如此类还在读小学时就背得滚瓜烂熟,不胜枚举的怀乡诗句就是最好的佐证。再说了,人这一生,最没有权力选择,也最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的就是“父母”和“故乡”。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蜗牛背上的房子,蜗牛走到哪里它就到哪里;故乡是父母的牵挂,子女走到哪里他们的牵挂就到了哪里;故乡是一个人的影子,只要你站在阳光下,它就寸步不离地围在你周围……故乡是一座坟墓,是一个人一生最终的归宿和皈依之所。
  在那时的文丽心里,故乡还是个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如梦如幻的影子,一心栽在书海里的她,还挤不出时间来思考“故乡”。“少年不识愁滋味”,更别说“乡愁”了。她只是对乌蒙群山中那个养育了她祖辈父辈又养育了她的小村子充满了一种宛如登峰造极的崇敬,又怀有一丝丝别人难以察觉的像一脚踩在海子草里还没冒出来的地下水般充满无穷的外透力的埋怨。她甚至“诅咒”过自己的祖先:“就算是闯下天大的祸逃难,也要选个交通方便,物产丰美和富裕之地,咋就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大山上?”我们没有权力责备她,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孩子。再说了,谁又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什么大事。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就是在乌蒙山区居住的人们,大多是南京籍和湖广籍的。南京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多个朝代的古都,和我们今天的北京城是一回道理。像想想,要不是犯下滔天大罪,先人们好端端地呆在大城市里不会,怎还会躲到大山深处呢?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难道他们会不知道。能来到大山中隐居下来,逃过劫难,这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要是放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就算是逃到国外去,也不费吹灰之力就给逮了回来,那些贪官不就是就好的例证吗?因此在我看来,先辈们之所以躲进大山中,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要相信:我们的先辈不是笨死的。要不是有他们来到乌蒙山中定居,又哪会有今天的我们。
  那段日子,我知道“乌蒙磅礴和金沙水暖”一直困扰着她,仿佛触手可及,又不可触及,像别人琢磨不透的她的心思,又像是春天还是颗金灿灿的玉米粒,种到地里到了秋天就成了一个大大的全身都布满了金灿灿的玉米粒子的玉米棒子一样在她心里七上八下。世间万物,变化就是这般莫名其妙,又是那般地及不可及和无可不及地盘踞在她的心上。也许,那就是少女怀春的开始,我们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又或许,那就是乡愁的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窜进了我们稚嫩的心田里。
  从一小小就在自家村子里的小学里读小学的走读生变成在离家四十里外的牛栏江乡中学读书的住校生,从未长时间离开过家离开过父母这么远的文丽起初有点不适应,想家的念头会像梦防不胜防地进入睡眠中一样让她不知不觉就想家想父母。有些时候,她还会觉得那念头就像走在村子里的巷道间冷不防就蹿出只小狗来咬她。一种没有失落的失落,不是惊恐的惊恐像血液一样流淌在她的身体里,让她举棋不定,无法决策。放弃读书,可以和父母朝夕相依相偎;继续读书,前途或许无限光明,但孤独和寂寞会如影随行地缠绕着她,像个蜕不去的茧。是取是舍?无法止住的泪水帮不了她;宿舍里姐妹们的呼噜声安慰不了她;像个游魂般在教室里边走边话的老师的身影救助不了她;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解救不了她……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像梦里得了神仙指点一样,文丽仿佛一夜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一头扎进书堆里的她,像一小小就生活在河边的孩子在劣劣的太阳下一猛子扎进河水里一样,身心顿时全泡在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惬意里。
  自从她一有空就像一头饿坏了的小羊羔蹿进自家绿油油的白菜地里拼了命地吃菜一样钻进学校阅览室废寝忘食地饱食诗书后,要咬她的那条“小狗”窜出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只是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想想第二天上完早课就可以回家,晚上又能依在妈妈怀里撒撒娇,或是把头像有根无形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绳索绑着似的倚在爸爸的肩头上,不用甜言蜜语,也不用像吃了青柿子一样开不了口就能将下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的生活费弄到自己的腰包里,她才会在心底里又影射出父亲的慈祥和母亲的柔爱。每当想到这些,她就会感觉到家庭的爱就像件小棉袄一样温暖着她正在从青涩过度到微熟,从弱小过度到强大,从赢弱过度到丰满的心灵。每一次,幸福的花儿都会在她粉生生的小脸蛋上灿烂地开放出一圈圈水波般的红晕,像盏永不熄灭的灯,直至照着她进入甜美的梦乡。
  
  在牛栏江中学初中三年的学习生涯是爱恨交织五彩缤纷的,是充满奇异梦幻和残酷现实的,是充满青春活力和隐约着骚动的。也许,这就是每一颗萌动的春心都必须要迈过去的一道坎。
  那时的文丽还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哪是必须要迈过去的一道坎,而是必须得在千军万马中奋力抢先而过的一座独木桥。一旦被挤落下去,最终的结局就只能是“子承父业”,一生蜗居在绵延不绝的大山深处,成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红土地上刨衣食。一旦抢先过去拔得头筹,前面迎接她的就会一条金光大道,实现农村人祖祖辈辈奋力企盼的“鱼跃龙门”,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在老师的精心点拨下,在文字的教化中,她的心中已经长出一个小小的隐约可见的但还未定根的嫩芽。她已经隐约地意识到了农村娃娃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知识改变命运”、“梦想成就人生”……这些都还只是老师们生拉活扯硬灌进她脑海里的人生大道理。她只知道要是自己将来能像这些老师一样成天日晒不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饿了有饭吃,馋了有肉吃,冷了有衣穿,钱包还没瘪工资又发下来了,这样祖坟就冒青烟了。
  理想的萌芽来得就是如此简单而迅速。就像那时在学校里一直吃不饱饭的我,连做梦都期盼着自己将来能像乡政府里那些干部一样,每天都能放开肚子地往里面装红烧肉、小炒肉、清汤肉,就算把肚子撑得像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也不在乎。当然,我也梦想着能像那些干部一样,将来讨个媳妇能整天养在家中,脸蛋涂得粉生生红润润的像朵花。文丽就是我当时最想猎获的目标。但那时我也还不知道那就是初恋。我只知道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她就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幻想过她躺在我怀里的样子。
  磨难和挫折是让一个人快速成长和逐步成熟的催化剂。但对于没有经历过重大磨难和挫折的文丽来说,她的心还沉不到那个深度,思想还爬不到那个高度。用我们农村人的话说,就是“懵懂心还没开。”
  那时的文丽只是常常这样想:人生的路,也许就像流水的堤岸一样,没有一条是笔直的。流水总是弯曲着,扭曲着,有时静如止水,有时惊涛拍岸,有时遇阻回旋,有时飞流直下,有时暗流涌动如噙在眼里,就将夺眶喷射而出的义愤之泪,有时迂回委婉潺潺如《二泉映月》之乐……即使看是静止的,其实一直都未曾放弃过奋勇前进,就像怀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决心一样,不入大海心不死。这就是水。这就是奋进之水。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水的两面性。同样是水,沿渠之水可以造福人类,但决堤之水却会祸害人类。她又想到了那个让她敬畏的好词:“上善若水”。
  那时的老师为了抓好教学质量,多为学校挣荣誉,也多为自己挣奖金,他们大都潜心于教学,整天做着“之乎者也”和“加减乘除”的学问,而像这类关于教育的“大道理”几乎无人涉足。那时的我们也没工夫考虑这些,更没工夫去品读老子在《道德经》中写到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一类的经典论述。但那时的文丽似乎已经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就是:“隔山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她抓住了“用知识改变命运”的这根救命稻草,一有空就钻进书海里畅游。她的脑海里时常浮现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类的名言警句。于是,她便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做习题,解难题,融汇贯通,触类旁通地理顺各种公式和数量关系。她总是像解牛的庖丁熟练地运用手中的刀一样把各种公式运用得炉火纯青,把各种关系理得有条不紊。不到一个学期,她已挤身班级前五,年级前十。初二升初三时,她已经成了我们班的领跑者。这个了不起的“一步三级”的进步,常常让我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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