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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乌蒙磅礴      作者:施云      发布时间:2016-07-01 12:41:09      字数:11667

  
  自从“乌蒙磅礴”和“金沙水暖”像两个黄金大饼一样烙在文丽脑海里后,她就常常一个人静默地想、呆呆地想、痴痴地想,有时甚至还恨恨地想,狠狠地想:要是哪天能站到磅礴的乌蒙山的峰顶上去,把有点近乎贪婪的目光像一束束明媚的阳光一样洒向乌蒙的每一个角落,或者像母亲用灌满温情与母爱的手抚摸刚满月的小宝贝的脸蛋一样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抚摸着乌蒙山每一寸土地上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子虚乌有的,货真价实的,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一律像如来佛一掌收尽孙猴儿一样尽收眼底,那是何等惬意,何等幸福,何等荣尚的事。如能亲自登顶以双目收尽乌蒙山的磅礴,入谷以双足浴尽金沙江的水暖,那一定是人生一笔用金库也买不来的无价财富,它们就像一座挖不完的金山和一条舀不尽的银河,丰富并丰满着她的想象和人生。她的思绪像掉进云团里一样找不着头绪,却又头头是道,理所当然。人生的梦想就是这般找不到根系,却又牢不可掉地占据着人的心。她的这个梦想像非考起师范不可一样,伴随她度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又伴随她度过了三年的师范岁月,又伴随着她直到今天。
  在那时,她所能见到的山并不像现在她朝下走着的忽儿陡峭忽儿舒缓的山,更不是远看如火箭,登临似磨盘的乌蒙之巅的降云弄山山顶。她那时见过的和所能见到的不过是些高低起伏,形状各异的,不是这山挡了那山,就是那山掩了这山,仿佛谁也不可能把真面目一丝不挂地展现在她眼前的绵延不断地创造着沟壑与裂断面的或戛然而止,或逶迤无穷的乌蒙群山,一些像儿子儿孙一样布满乌蒙大地的山。面对一座又一座仿佛无穷无尽的故意在不停地折磨着她,又一直横亘在她从学校到家,从家到学校之间的无穷无尽的山峰。她感受不到乌蒙的“磅礴”。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被屈居大山深处的无奈,是祖祖辈辈子子孙孙孙孙子子走不出的像口大锅一样罩着的,仿佛在比高或比深的无穷无尽的群山和沟壑。那些放眼四周皆是的山峰与沟壑,在让她对山充满敬畏的同时,也让她对山充满了怨恨和恐惧。让她在对沟壑充满咒诅的同时,也丰满了她对人生的理解:有山峦,有沟壑。登临峰顶者,方能居高临下;跌落沟谷之人,便是井底之蛙。后来,她对“登峰造极”这个词语产生了敬意。再后来,她读到了“一览众山小”的诗句,无意间又坚定了她登临乌蒙之巅的决心。那时的她,便抱定了“不到黄河心不死”和“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雄心壮志。而现实却是穿越在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那些绵延不绝的山峰之中,蹒跚在山腰那些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细麻线般的羊肠小路上,她就像个孤独的音符,在快要断了的五线谱上不停地跳动。如果哪一根弦突然断了,她就会由“粉身碎骨浑不怕”的石头变成一堆“石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真正想要的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的远离大山的都市生活。
  如今,她已经在县城里有了比在乡下教书不知要清闲多少倍的工作,生活圈,工作圈,朋友圈,一圈套着一圈,就像溪水变成小河,小河变成湖海一样,还在不断地奋力扩张。她在其中,就像鱼儿入水一样无阻无隔。工作干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津津有味。今天又在家人的陪同下登临了乌蒙山的顶峰牯牛寨,饱览了乌蒙的磅礴,领略了草山的壮美,体悟了“山高人为峰”的极致,本应知足了,但她依然还在奋进,她还要找空儿去亲身体会一回金沙江的水暖。
  
  在乌蒙山深处,虽说除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陆续修建起来的诸如毛家村、金乐等几个水库外,基本就再也找不到像江南那种随处可见的山拥抱着水,水环绕着山,山拔高着水,水倒映着山的绝美景致,更没有江南那种水在村中走,村在水中行的水乡美景,但却也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有多深,谷就有多深的山水相依之地。因此在文丽亲临体验“乌蒙磅礴”和“金沙水暖”之前,在她目力有限的所及内并不缺山,自然也不缺水。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些近在眼前的山水,比“甲天下”的桂林山水还要迷人。小到家门前常年不断地欢歌笑语的小溪,到再大一点的只有冬天才变得有点儿清澈的她从家到中学去上学,或是从学校回到家里,经常要涉水而过的一条名叫“小河”的小河。再大些,就该到了三年初中时光中她见过的最大的水——牛栏江,都时常流淌在她的梦里。也许,这就是她具有水样柔情的根源所在。
  在我们农村,老人们常说:“宁可欺山,不可欺水。”因此,她从小很很怕水,却又对水有着探秘欲。就说牛栏江吧,才认识不久,她就查清了它的“来龙去脉”。牛栏江系金沙江的一条支流,说源头有二。一说起源果马河,源头海拔2320米;另说一源头为杨林河,发源于昆明市官渡区的老爷山,源头海拔2453米。这两个源头的海拔都远远不及她家所在的那座山头高,更不及她今天登临的乌蒙之巅牯牛寨。牛栏江干流全长423公里,落差1660米,流域面积13320平方公里。流向大体上从南向北,流经云南省的嵩明、马龙、寻甸、曲靖、沾益、宣威、会泽、巧家、鲁甸、昭通等10个县境和贵州的威宁县境,在昭通麻耗村注入金沙江。这些地方性常识如今她已烂熟于心。再夸张点说,她差不多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而那时的文丽还不知道这些,只是在通过一段时间的亲眼所见和书海畅游后,她像刚进小学读一年级时认识了“1、2、3、4、5”一样,大概明白了“溪、河、江、湖、海”的概念和范畴。有时她会很怪异地想:从小人到大人,或许也就像从小水到大水一样,要经过漫长的跋涉和艰苦的磨难才能长大成人。现在她长大成人了,却又有了另外的想法。她曾不止十次地跟自己说过,人这一生,其实就像搬几次家一样,时光总是一段连着一段的,故事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日子就这样一天接一天有条不紊地过去了,人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变老了。她与老家村子里的人不同,她不需要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与太阳扳跤。她现在过的是日晒不着,雨淋不着,风吹不着,时间一到工资就会打到卡里的日子。是老家那些兄弟姊妹用来教育娃娃好好读书的榜样。是鼓励老家那些娃娃依托读书走出大山的“活教材”。是一条淌入大海在江河。
  牛栏江是金沙江最主要的一条支流。这是一条她能看清事物时就看到过,能听见声音时听到过的江水,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它为何物,更不知道每年的雨季天,牛栏江都会像吞噬掉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或棱角分明,或圆如卵蛋的石头和从有形到无形的泥沙一样吞噬掉无数的生命,淹没掉无数的良田和庄稼。
  这是一条在永不停息地造福着两岸百姓的母亲河,但同时又是一条给两岸子民带来无数创伤与灾难的流淌着金沙的大河。目前,在这条河上已建起了好几座水力发电站。电能就像取之不完用之不尽的牛栏江水一样被输送到村村寨寨,千家万户,使乌蒙山中的百姓过上了从黑暗到光明,从柴草起火煮猪食做饭到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上电器化的好日子。同时,多余的电能还被山头上高高的脚手架般的输电高塔输送到了上海和广东等地,为近亿人民创造着新的生活。但这并没有让她快乐起来,因为她在参加会泽三年大旱的抗旱行动中,亲自到了牛栏江畔巴在半坡上的许多村庄。那里的人们不仅缺水,还缺粮。种一年的庄稼,全靠老天赏赐。天不下雨,就得干望黄,连温暖都难以自给,更别说自足了。那段时间,她一边跟着服务队送水,一边通过微信等向外面发布当地“干渴”的图片。后来,连央视的记者都来了,全国上下终于晓得了还有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一时间,全国上下都兴起了为牛栏江流域百姓解决用水难的捐款热潮。中央更是高度重视,拨了巨款为当地百姓修水库。她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可人就是这样,事情变好了,又会想起曾经的坏事来。这不,她又想起了牛栏江流域曾经的灾难。那是她刚进入初中那年秋天,方圆团转整整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雨,一天都未曾间断,使坐落在半山坡上的学校足球场变成了一个大水塘。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工湖。方圆百里的水流都汇聚到牛栏江里,位于下游的江底三桥向上一公里处有一铁板桥,硬生生被漫过桥面的洪水给掀翻了过来。让对面两大坪子里的近百户人家要过到对面去就得多绕好几公里的泥滑烂路。这还是小事情,毕竟只是多走了几公里路。在中游一个叫红泥的槽子可就糟了大殃,两岸万余亩籽粒即将饱满的玉米和玉米地里大碗大小的南瓜,全部被大水连同其他杂物像清场一样一个不留地往下游赶,三下五去二地就绝了几万百姓一年的口粮。还有几十户人家的房屋被水冲走,只能住在政府提供的救灾帐篷里吃救急粮过日子。
  那是牛栏江上有记载以来前所未有的一场特大灾难。也就是从那时起,会泽县委政府的领导们才下了死工夫,千方百计,像剥尖了脑壳一样往市里、省里跑,硬是逼着公鸡下蛋似的从上面争取到了数以亿计的水利专项资金,又采取多条腿走路的办法,在牛栏江支流上开展河道专项治理,在主道上新修建水电站,通过提升河堤和利用电站大坝实施调洪和分洪。同时,还对支流和主流两岸的土地有计划,分年度,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地实施了近百万亩的土地综合治理,活生生把一条十年九遭灾的“灾难河”驯服成了一条沿岸百姓的“致富河”。
  时至今日,这条河上不仅有了只要流水不停地淌着,机器不停地转着就有百元大钞水流一样淌个不停的梯级电站,还建起了经济前景异常可观的全中国最大的也是亚洲最大的鲟鱼鱼籽酱生产和加工基地。两岸的冬早蔬菜,无公害蔬菜和各种花卉基地,成了专供东南亚的特产地。乌蒙山人,正在用流淌不尽的牛栏江水换取中国人的钞票和外国人的“洋钞”。
  
  在牛栏江上,桥是最美的风景。桥的变迁,更是一部地方发展的“活历史”。牛栏江上的桥,不仅数量上有了增加,质量和高度更是“层出不穷”地屡创新高,从最初百姓为渡河搭在水面上,距离江面不到一米的第一座“独木桥”,到有了第一座离满面不到二十米的铁索桥,人们感觉桥的变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过去一涨大水就没了桥的日子,过上了涨再大的水铁索桥依然安然无恙地横跨在那里,这不仅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还从此结束了周边百姓发大水就无法到对岸的历史。后来,有了更为宽敞和平坦的石拱桥,不仅只是人走,连大汽车也可以两三辆并排通过。一时间,到江底看桥的人,比专门去地赶集的人还要多。看过桥的人回到村子后,通过一番赋予了夸张的描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地赞美着江底大桥的“了不起”,加之当时桥两头不仅有栏杆,还有霍枪实弹的士兵把守着,不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都要经过一番细致的比“搜身”还严格的检查后才能过到对面,这更加增添了江底大桥的“神秘感”,也给大桥增添几分威严。现在,离江面近二百米高的两架高架桥就横在半空中,像两道登天的彩虹横跨大江南北,让人一见就难隐感叹:不得了,了不得。桥的变迁和迅速发展,令当地的百岁老人们做梦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文丽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当时方圆千里内都有名的“江底三桥”。
  文丽对牛栏江三桥的认识缘于小学时的一次春游,虽已过去快三十年了,可在她心里还是那个词:记忆犹新。那年,她读初一,老师带她们去看江底三桥。
  那是一个周六。由于周边没有什么旅游景区景点,老师就带着她们去了一转江底。去看会泽县二级文物的铁索桥。那是她第一次对江与河有了相对具体的概念。江,就是比河大很多倍的河。河,就是比溪大很多倍的溪。当然,这定义也不准确。黄河就比牛栏江大,但依然叫河。当时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也就是那次,她知道了桥有各种不同的桥。比如独木桥、铁索桥和石拱桥。之前,她只是从课本中知道桥有不同名字。比如卢沟桥、赵州桥街。确切地说,在那之前,她只过过独木桥和背水桥。真正意义上的过桥,这还是第一次过。
  据史料记载:江底铁索桥于“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复建,由吴联升倡建,道光年间倾毁,同治五年(1866年),昭通镇军杨沛德集各商捐银数千两,置渡船数只,为义渡,但洪水泛涨不能。同治十三年,择旧址再建江底铁索桥,桥墩石砌,桥面用锻铁圆孔互扣固定于两岸壁,底弦10股,抉弦4股。底弦面上铺木板,构成铁索木面桥,总跨为39米,桥宽3.04米。”至于最早的江底铁索桥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什么时候被洪水冲毁的,就像老街子的铁索桥一样,已无据可查。
  走在江底铁索桥上,总是晃来荡去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筛下江去,成为鱼的美食。特别是站在桥中往下看时,总会叫她这个没见过江,没过过铁索桥的山寨女孩不寒而栗。虽是春天,江水清澈,但从江水拍打两岸岩石击起的涛天巨浪和震耳欲聋的声响,就足以让她心跳加快,脚酥手软,心惊胆战。那浪花仿佛一阵高过一阵,千方百计地想冲上桥面,一口噬下这个山寨孩子。她的脚下有种凉飕飕的恐惧感,心里有种难言的害怕,仿佛她将大难临头,即将成为葬身江水里的“江妖”。
  那次过桥,她是在我们的搀扶下飘过去的。行进中,我曾告诉她说:“要看对面,不要看下面的江水,否则会晕水的。”可她不敢不看脚下。因为桥上的木板已有破损,她怕一不小心就会整个人从桥面的洞孔里掉下去,从此葬身江里,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因为一小小她爷爷就经常告诉她说:“宁可欺山,不可欺不”。水火无情的道理,已在她的思想里扎稳了根。在我们的驾护下,她终于过到了江对面,可她还是腿脚一软,瘫坐在了桥头瓦房前的平地上,像团热乎乎的肉团。我们只好团团把她围在中间,直到发白的脸色又有了红晕,才牵着她向集合地走去。
  铁索桥的两端各有一幢瓦房。房子不高,也不宽,门却大得很。南面的房子由三间组成,呈“品”字型结构,都是商铺。商铺里全是当时最时兴的东西。据说由一位姓陈的人家看管。她印象最深的不是商铺里琳琅满目的东西,而是进入商铺和过大桥必经的大门及大门外的五尺道。大门足有两米多宽,两人多高。透过深黑的颜色和脱落的疤痕,仿佛可以看见它曾经的沧桑。当然,更关键的是只要两边的大门一关,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江心叹。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还特意留意了门外五尺道上的石头上的一个“坑”,那时她还不知道,那是因为驮运京铜的马匹在跨门时总要顿一下,才能跃过高高的门槛,久而久之,就在石头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马蹄形深坑。据说当时的门坎特别高,就算再在的骡子到了那里,都要奋力一跃才能跨过。年长月久,自然门外就留下了两个马蹄踏出来的大坑。
  南边的房子至今还在,只是破烂得只剩下房柱了,就连桥头那两只被过客摸得滑溜溜的小石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那对文物的不翼而飞,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也许是这事惹怒了江神,接连几年,牛栏江都发大水,有几次,水都快没过了铁索桥。人们自然没有把洪水与石猴的丢失联系在一起,都认为那是天灾。后来,是当地一个石匠重新打了对石猴,又请了当地的“先生”做了法,重新安置上一对石猴。据说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那石匠突然做了个怪梦,他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对他说:“孩子,你打对石猴请先生安置到铁索桥上吧,不然那桥就要没了,桥没了,以后江对面的人就是想买你打的石碑也拿不过去。”在当地有个习俗,就是老人过世了,都要立碑。据说立碑有两大好处,一是能让死去的人在那边活得体面,二是让活着的人过得心安,觉得也算报答了老人的养育之恩。而在文丽看来,立碑只不过是活人做给活人看。人都没了,立块刻有他或她的名字的石头在那里,简直就是劳命伤财。要表孝心,老人活着时少气气他们就比什么都强。
  后来虽然又补上了两只石猴,但不论雕工还是神态,都与过去那两只相去甚远。但不管怎么说,江底从此后便很少发大水。目前,最有价值的除了铁索桥外,还有两个墨玉柱子石。一个正面雕有梅花,那神态,逼真得很。虽是黑色,却更显大气。越细细端详,那梅花越开得灿烂,仿佛有和股花香正慢慢溢出。另一个正面雕有一只小鹿,也逼真得很,像头活的,正在仰头奔跑。细细端详,仿佛就能听到小鹿奔跑的足音。北边的房子当时也是一家商店,据说是当时的供销社,里面卖的全是生产生活用品,因此那里的人特别地多。后来被一场大火给毁了。房子左边的桥礅上有一片扇形的空地。闲天是片空地,可到了街天便被赶集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那是个摆小摊的地方。由于当时实施的还是计划经济,小摊贩并不卖东西,而是搞耍猴的和算命先生的地盘。耍猴处最热闹,被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我们去春游的那天正好是街天。因此让她大开了眼界。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活生生的猴子。猴子虽不像课本上印的那样一身金黄,但却显得更有灵性。猴子随着耍猴人发出的指令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让她不解的是那猴子实在聪明,竟然会算算术题。我们原本以为那是耍猴人事先准备好的套路,猴子是按照套路来的。于是,我们几个小家伙便挤到里层,亲自上前去出了几道算术题。没想到那龟猴儿还真给算了出来。为了逃避给钱,看猴子算完算术题后,我们几个便从人缝里快速退了出来,迅速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看第二座大桥是我们当时春游的另一门“功课”。那里是我们当时的集合地。在那里,我们等到了当时的校长和班里的其他同学。校长当时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的语文。
  校长当时才二十出头。高个子,瘦身材,但却特别精神。他在集合拢大家后,作了一些“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便给我们介绍起那座“不能过”的桥来。
  是的,那确实是一座不能过的桥。在钢架的两端都砌了足有两米高的围栏,我们只能从围栏上的方孔里观看像几根牛肋巴骨一样横挂在江面上空的钢架。校长告诉我们说,那座桥建成后,在通车时就发生了桥面断裂。于是,就请来有关部门进行质量检查。不查还好,一查就查出了大问题。听说,后来不仅建桥的负责人进了牢房,还连设计师也吃上了牢饭。
  牛栏江上的第三座桥就是当时的建筑方出钱重新修建的。校长的介绍让文丽有些不懂。建筑方出了问题,去坐牢房理所当然,为什么会牵连到设计师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冒着被批评的危险,把这个问题像个沉甸甸的石头丢进江水中一样抛给了校长。同学们不知是鼓励她还是讥讽她,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像石头砸进江中击起了巨大的浪花。
  校长的举动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但没批评她,还对同学们说要向她学习,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要多问。校长解释说:“设计出了问题,那就是大问题,总问题。这么大的投资下去了,打了水漂,能不吃牢饭吗?施工方在建筑过程中虽然按图施工,但质量出了问题,难道又脱得了干系吗?不坐牢,那才是怪事。”校长的话让她仿佛懂了。而校长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面。他接着说:“今天之所以要你们在这里集合,来看这座不能过的桥,就是要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做人就像这桥一样,桥要做有用的桥,人也要做有用的人。”校长的话像一剂良药,让她第一次懂得了人要做有用的人,千万不能像那座桥一样,做没用的桥。那座桥,不仅浪费了国家的资金,还成了一道“烂风景”。我们的校长就是如此精明,他用这座没用的“烂风景”桥来作“警示牌”,给我们上了人生中最为生动的一课。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发展的需要,在几年前,当地几个有钱的商人又凑到一起,你出几万,他出几千地又把那座“烂风景”桥修复了,成了赶街人的必过之桥。这让她更加感动:商人出钱,对那座没用的桥进行了修复,使一座没有的桥变成了有用的桥。这使她想到了生活中的一些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对社会无用的人,但经过后来的教育,又变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桥与人,还真有着某种或明或暗的关系。现在,因为有了这座桥,使原来像个“O”字型的江底集市变成了一个“8”字型的集市。虽是一桥之变,不仅变出了中国传统中的吉祥文化,还变出了一个地方的发展,变活了一个巴在牛栏江两岸的乡村集市。
  近几年来,她虽然以旅游的名誉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足迹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虽也增长了不少的见识,但比起她的第一次春游来,给她留下的印象总不是那么的清晰和深刻。
  当然,今天绝对会是个意外。她和家人一起登临乌蒙之巅,这是她一辈子也不能忘怀的,也是不会忘怀的。每一次理想的实现,都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不会忘,也忘不了。就像每一个人都忘不了故乡一样。
  
  下山的路还得继续走,而在她脑海里呈现出的却不是眼前的山坡,而是她的家乡。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故乡情结就会越结越大。
  文丽的家坐落就在离牛栏江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海拔却有三千多米的一座名叫老云盘的上半山上。这个地名她至今也没拿准,是该用这个“老营盘”,还是该用“老云盘”。因为在乌蒙山中,她见过的叫“营盘”的地方有很多,都因过去安过营,扎过寨而得名,而叫“云盘”的除这一个外,她至今也还没见到过第二个。但当地老人都跟她说的是要用“老云盘”,理由是像老人头一样的山头上,大半年都有云盘踞在上面。如果把那座山系看作一个老人,把山头看作是老人的头的话(远远看去,那座山就像个熟睡中的老头),那文丽的家所在的村子就坐落在老头的咽喉处。远远看去,那个村子就像歪歪斜斜地贴在老头脖子上的一块狗屁膏药。只要在晴空万里无云的日子里站在那个高高的老人头上,就能看见蜿蜒得像条蛇一样曲体前行的时隐时现的牛栏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有时它就像一条闪烁着银光的银河,把周围的山峰照得明亮了很多。有时,躺在远不可及的谷底的一汪汪牛栏江水,会发出特别金灿的光芒。从山顶上看下去,仿佛有无数块金子在发光。她曾听她老祖说过,金子在地下也是会发光的。如果眼力好看得准地方,只要从那里挖下去,就有可能挖到金子。她老祖这不经意的一说,却像一颗种子被种进了她的心里。她后来在跟爷爷放羊时就常常看看那些金光发呆,期盼着有一天能到达那里,然后幸运地挖出一坛一坛的金子来。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在她七岁那年,村子里她老大爸家新建大房子,就在挖屋基时挖出了一个沙锅大小的土罐罐来。虽然里面装的不是金子,但却是一些寸半大小的上面雕有“嘉靖通宝”四个字的满满一罐子铜板。她老大爸把那罐铜板拿进城里卖了,不仅盖大房子一分钱没出,还为全家每个人买了套新衣服,让全村的人都羡慕死了。然而那时的她,就像几天前还不知道今天能登上乌蒙之巅牯牛寨一样,还不知道那就是乌蒙山中最有名的牛栏江。那是一条有着极其强大极其可怕的破坏力,又有着无穷无尽的创造力的牛栏江,当然也就更不知道牛栏江就是金沙江的一条重要支流。
  文丽家所在的那座山峰是方圆几十里内最高的山峰,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很难站在远处看清它的真面目。远远看去,云遮雾绕的山头就像一个常年包着白头帕的老者的头。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老者。然而,文丽却像清楚自己有几个脚趾头和几个手指头一样清楚得很。老者的天庭有多宽?眉毛有多长?眼睛有多大?胡子有多白?衣衫有多烂?甚至哪里长着颗远远看去像颗黑痣的大华山松树?哪里有座像坟墓一样的山头?哪里有道皱纹般的沟壑?哪里有条掌纹般的小路?她闭着眼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说得一明二白。
  自打上小学三年级后,凡是周末和假期天,她差不多天天都要背着几个大洋芋做晌午,跟着爷爷到山上去放羊,而那座方圆团转最高的山峰就是她和爷爷经常占领的至高点,也是夏天牛羊最爱去的地方。上面特别凉爽。草虽然长得慢些,却都很壮实,且种类特别多,其间还有一些珍贵的草本和木本药材。比如野三七、青阳生、青香藤、巴岩香、虎獐草等她数得出的就有几十种,加上她数不出的,至少也有上百种。
  在她知道的药材中,最珍贵的要数“小白参”。当然,她只知道那药是止痛的好药,还听大人们说吃了那药后在几个时辰内不能吃到豆子和豆子的制品,如果不小心吃了,那一定是命数尽了,就算找到仙人也救不回来。直到她工作后才知道,“小白参”确实是一昧难得的珍稀好药,是中外驰名的“云南白药”最主要的配方之一。在她刚工作还不到一年的那年的三月里的一天早上,她的二表哥因为去帮他堂哥家背粪时扭伤了腰,就回家来喝了两小口小白参泡的药酒。在吃饭时凡是豆类的他一概不粘。可他却不知道当时的粉丝里含有蚕豆,他就吃了两筷子。谁也没有想到,还在桌子上小白参药效就发作了,简直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快。只见他双眼往楼干上一翻,身子往桌子下一缩,嘴里就不停地往外冒白沫。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回家去喝了小白参泡酒,还以为他是在扯羊耳疯,就是医学上说的“癫痫”病发作。然后,在坐的帮他堂哥家背粪的两大桌子人都知道他没有这个“前科”。见那阵式有些不对劲,他大妈,就是他堂哥的妈就连忙跑去找村子里唯一的老土医生,也就是文丽她爷爷。两大桌子人忙放下筷子围过来,扶的扶,拉的拉,还有人忙从楼梯上取下挂着的一床羊毛毡衫铺在地上,几个人把他抱了睡在上面,焦急地盼着文丽爷爷快点到。
  大约还不到十分钟,文丽爷爷就到了。老人家刚把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手指齐排排地搭到她二表哥的左手腕上给他把脉,就像被触了电似的突然放开。当文丽爷爷再次把手指搭上右手腕时,老人家感觉到他的脉异常地陡,像一棵大树被一个巨雷给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一样,又像脉线被谁一剪刀剪断了一样。这是中巨毒的脉象。老人家就问:“你们喝的给是药酒?”大家都说:“喝的是老白干,没喝药酒。”老人家迟疑了会儿,语气坚定地说:“他中的是巨毒,像是小白参。不然脉不会陡得这么利害。”听文丽爷爷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他吃饭前说扭了腰,要回去喝点药酒。
  为了快速弄清是喝了哪样药酒。文丽爷爷就叫他堂哥快去他家问个究竟。由于两家隔着大约一华里路,他堂哥就飞一样跑到他家去问他媳妇。他媳妇说是见他喝了两口。还指着厨柜上的酒瓶子说:“大哥,在那儿呢,就是那瓶。”他跟他弟媳妇说了声:“他怕是喝药酒中毒了”便从厨柜上拿起药酒瓶子就往他家方向跑。他在前面跑得像只大鸟在飞,他那怀着孕挺着个大肚子的弟媳妇跑得像只企鹅,在后面奋力地追。
  文丽爷爷一看,果不其然。他是喝了小白参酒。文丽爷爷虽说是个远近有名的土专家级别的土医生,方圆团转他医好的人不下几千,但像这类中了巨毒的人,还从未遇到过。但不管怎么说,老人家在关键时刻还是以救人为主。忙叫人舀来一大碗酸汤,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帮着把酸汤灌下去。
  在我们农村,酸汤是一幅解毒的好药。人醉酒时用它。人呕吐时也用它。牲口吃到毒草时还用它。人肚子胀时,就用酸汤和生石膏粉喝下去,那效果有时奇特得像一把捻掉似的。像这些急救方法,都是从他老人家那里传开来的。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还异常落后,还没有一个村公所有卫生所,最近的医院就上公社上,也就是现在的乡上。而公社隔文丽他们村子有四十多里的路程。因此像得了喝农药,吃了毒药这类的“急病”,因为离医院远,不能及时得到抢救而命丧黄泉的人,方圆团转每年都或多或少会发生几起。
  
  文丽家周围团转的大山上到处都是草药一点也不假。每年的五月端阳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别着一头是小锄头,一头是小砍斧的家伙上老云盘去挖草草药。在当地流传着一种说法,每年五月端午挖来的药像粘了仙似的,效果特别好。在牛栏江乡,至今还依然传承着这一习俗。就像在这一天,城里人至今依然传承着在门上插艾草、苍蒲和吃包子一样。
  老营盘的药好,老营盘的羊也好。用当地养羊人的话说,那里的羊吃的是奇花异草,喝的是天然矿泉水,拉出来的是“六味地黄丸”。吃了产自那里的羊肉,不仅可以养生健体,还可以去病除疾。因此在文丽的老家,至今还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黑山羊,放羊也就成了一辈又一辈的老人和小孩子成年累月修不完的“功课”。
  文丽就是伴随着羊群长大的。只是她比其他女孩更幸运。在那个大多数女孩都不能进到学堂里正二八经读几年书的年代,她就成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女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文丽后来读师范时所用的钱,差不多有一半是靠卖羊挣来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是那个村子里至今唯一一个享尽了“羊福”的姑娘。特别是近几年来,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她的父母都要叫他们回她老家去过节,招待他们的就是当地最好的黑山羊全席。
  如果他们中秋节时有事去不了,那羊肉依然是要补上的,那就放在国庆节假期里。如果国庆他们也还去不了,就又推到过大年时。总之,每年他们一家至少都要回她家一次,每年也都会有一只长得最结实的黑山羊会因专为她养生健体或去病除疾变成一锅好吃的羊肉汤锅。
  黑山羊是乌蒙山中人们最喜爱的佳肴之一。在坐落在乌蒙山腹地的会泽县城内,如今仅各种黑山羊餐馆就有多达几十家。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轰轰烈烈地开展的狠查“四风”的那段时间里,县城里各类海鲜餐馆、野味餐馆、特色餐馆纷纷关门闭户,就连一些小吃店小餐馆也门可落鹊,而几十家黑山羊餐馆却异常火热。会泽黑山羊全席“羊八碗”还被列入了云南名吃名录,和稀豆粉、炸洋芋一样名扬中外。会泽黑山羊,已经与宣威火腿并驾齐驱,正在成为最受中国人喜爱的具有国家认证的地方特色产品和原生态精品食品。
  乌蒙的磅礴,不仅在于它有连绵不尽的巍峨群山和纵横交错的千沟万壑,或许还在于这些比磅礴乌蒙更磅礴的珍贵药材和特色食品,以及许许多多人们还未知的,或者已经消失了的和正在消失的奇迹或者传说。比如已经记入吉尼斯世界名录的被誉为“钱王”的“嘉靖通宝”,会泽因此被誉为“钱王之乡”。又比如从十百零八座慢慢消失到如今只有相对较为保存完好的八大会馆及之密切相关的相伴相生的铜商文化,会泽因此又被誉为“会馆之城”。乌蒙之大,并非仅仅是磅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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