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浮生若梦

　　十日后，迎娶戎狄公主完颜宁月。大婚之夜，灯火花烛，大红喜庆的纱帐，一派喜气洋洋。贺兰英大婚三日后，贺兰羽禅位，贺兰英登基称帝。
　　“殿下，您是不是真的……不记得玉姑娘了？”澹台灭明将信将疑地问道。
　　贺兰英沉默良久，忽然苍白一笑，说道：“刻骨铭心至此……如何能不记得？”
　　“那为何……”
　　“装作忘记，是为了日后好再相见。她以后就是王妃了，我不想她因为顾忌，从此避开我。”
　　澹台灭明大惊：“殿下，您这是何苦。”
　　“我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放得下，直到那一天——凯旋回朝后，迎面撞见她，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都要停止了，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啊，可是，她却将要成为他人之妻。要多悲哀，才要装作不认识。后来，看见她在湖心亭唱歌，本想避开的，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被引魂一般，朝她走去。她说的对，有时候，忘记是最好的解药。可是，就如同我当初拿解药骗她一般，老天爷拿解药骗了我。那颗解药我找不到……老天爷根本就没有给过我，这般的轮回，也不知，算不算因果报应。”
　　“殿下，您不知道吗？昨天玉姑娘留下书信给摄政王不辞而别了。”
　　“什么？留书离开了？”
　　“是啊，殿下不知道，摄政王没跟您说？”
　　“没有，难怪这几天叔父总是怪怪的，他们刚成亲，也不见玉儿的影子。”
　　“听说摄政王已经去追玉姑娘了，殿下要不要也跟去？”
　　“不用了，相信叔父会处理好的，你先下去吧。”
　　“是。”
　　贺兰英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冰璃的画像，心想，玉儿，你终究还是走了，我以为你离开我，叔父会替我给你幸福，你们会过得很好。可是，你离开了叔父，我才知道，你的心从来没有在我们身上停留过。你知道吗？其实早在我们相遇之时，我就已经毫不自知的爱上了你，第一次见你时，你唱的曲子俏皮可爱中又带着妩媚，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
　　后来，明明知道你救了刺客，可我却没有杀你，连澹台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我一贯的行事作风。此后，虽然说是囚禁，却没有动你一根毫发，若想尽快引出雪痕，让你受点伤或许才是明智之举，但我却没有这么做。
　　那日，澹台拿着刑具，准备对你严刑逼供，我却心软根本舍不得让你受那样的痛苦，带你回宫，我觉得我好像不是自己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你，不可自拔的想看见你，不可自拔地想跟你说话。那天晚上，听着你柔情地对着摄政王唱歌，我觉得自己坐在那儿，当时真是后悔死了，我是有多蠢，才会让你去接近他。
　　那夜以后，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或者说，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知道理智为何物了。每天总是忍不住想知道你在做什么，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我之前虽然有过宠姬，但是，我对他们的宠爱，一切都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而已，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动，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一个人，直到遇见了你，每日我都会在意，你是否会去见了雪痕？当听到澹台说你没有去找他时，我竟然会有一丝窃喜。澹台跟我说，既然我不喜欢你跟雪痕见面，把他关起来便是了。可是我竟害怕你会不高兴，也不想让你不高兴，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害怕她不高兴，会这么害怕她喜欢上别人，只想一个人完全占有她，只想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那夜，我肯定是被醋意弄昏了头脑，竟想对你做过分的事情，看着你哭着离去的背影，我好怕你生气，好怕你不再理我。
　　再后来，叔父让我和亲，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都在说那个戎狄公主是如何如何的好，可是我却觉得，有你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对你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一分。那日看你大病，因为雪痕的死不肯吃药，躺在床上的你脸色苍白如纸，我心痛得不能呼吸了。那时我以为，那已经很痛很痛了，谁知今日，才是万箭穿心般的痛楚，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该怎么办。拙劣如我，喜欢欺负你，逗你生气，那不过是因为，我爱你，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只能用这么拙劣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你不知道，你做的甜心糕我一直舍不得吃。哪怕它碎了，我也没舍得丢，一直把它带在身旁，直到它腐烂，我才将它埋在地下，带着我死去的感情，长埋与地下。塞北的雪是冷的，可它再冷，我也感觉不到了，因为心已经冷到麻木了，唯有在战场上厮杀，温热的血带着腥气扑面而来，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才能有那么一刻的宁静。
　　选择与你同日成亲，不过是为了完成我那无法完成的妄想，我想与你成亲，让你做我的妻子，我想与你执手相看，白头偕老。可是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我，可笑如我，是一国高高在上的皇子，是未来天下的主宰，拥有江山，却得不到一个人。是我不懂得珍惜，最后还是失去了你，这些话我都没有亲口对你说过，直到现在，就让它成为秘密吧，我的痛苦，我的快乐，都是你给的，你的笑，你的泪，你的歌，是我无法触及的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给我讲话，没有人会对我颐指气使，对着我大吼大叫，破口大骂，更没有人会为我做甜心糕，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你。
　　十日后，冰璃来到西盛与靖国交界的客栈。
　　走进客栈，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冰璃也没多想，径直走到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小二上前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上壶茶，再上几碟小菜就可以了。”
　　“好的，客官稍等。”说完小二便离开了。
　　冰璃陷入沉思，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在西盛整整待了一年。她是怎么到的青楼，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她在将军府的生活过得如履薄冰，每天跟安氏母女斗智斗勇，但看在冰莹是自己的妹妹，冰璃对安氏也算是以礼相待。想不到自己的继母竟然如此恨自己，跟冰莹合谋想要害她。如果这次能顺利回到将军府，那安氏母女应该感到意外吧。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男孩来到冰璃面前，问道：“请问姐姐是玉牡丹吗？”
　　“是的，怎么了？”
　　“上面房间有两位公子要找姐姐，姐姐上去看看吧。”
　　“好。”
　　冰璃跟着男孩上了二楼雅间，推门一看，摄政王贺兰羽和玄幽王上官千夜都在里面。她淡定自若，缓步上前，说道：“见过两位王爷。”
　　摄政王见冰璃仍是那一袭素色衣裙，脑中浮现第一次与她相见的画面，看了看冰璃，说道：“无须多礼。”
　　“玉儿，你曾答应嫁给我，可新婚之夜为什么不辞而别？”
　　“既然摄政王如此爽快，那我也没必要隐瞒。摄政王对玉儿真的了解吗？你留我在你身边，处处加以维护，玉儿感激不尽，只是，玉儿想问摄政王一句，我们之间真的是爱情吗？”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爱情，玉儿认为是什么？”
　　“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得。当初，我以为我爱上了你，以为我们之间是有爱情存在的，所以答应嫁给你。但是，穿上嫁衣那一刻，突然发现，我对你的感觉根本不是爱情，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同情你的身世，你的经历，你的不易，可我爱的人不是你。”
　　“玉儿，你一定要这么说吗？你知道我会很伤心。”
　　“摄政王忘了吗？你在宫中生活多年，因为儿时的经历，你戒心极重，旁人皆靠近不了三尺以内，唯独对我不设防，依你的行事作风早已查清我的底细，对想害你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至于你为什么没要我的命，这个我不清楚。”
　　“本王承认，关于你的一切，本王是有调查过。但是本王不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而怀疑你，我想你亲口跟我说。”
　　“那我再说一次，我不是玉牡丹，不是青楼女子，是靖国大将军司徒善明之女——司徒冰璃。我与庆元侯有过婚约，因为种种传言令庆元侯退婚，后皇上将我赐婚与玄幽王，在即将与玄幽王成亲前被人高价卖进青楼，成为花魁，后被你的侄儿贺兰英下毒威胁，为了解药，不得不随他回西盛，不得不听他摆布，不得不取得你的信任，在你身边做卧底，帮他争夺王位，你我相识只是阴差阳错。我想完成贺兰英交给我的任务之后拿到解药便马上离开西盛，从此在你们的世界里消失。摄政王生辰之日召见追影，向他问起我的事，摄政王可以不相信追影说的话，但是追影所查，得到的结果都是真的。”
　　“你从未爱过我？”
　　“爱？冰璃从不知爱为何物，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室中人又有谁会有真心，谁会有真情？摄政王如今问我是否对你付出真心，那摄政王叔侄二人利用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是否想过知道真相的我会承受不起打击？”
　　“是本王思虑不周。”
　　“不是摄政王思虑不周，是冰璃辜负摄政王美意。”
　　“既然玉儿不肯随本王回宫，本王不再勉强。在本王心中，你不是什么大将军的女儿，你永远是本王的玉儿，请玉儿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只要玉儿有所求，本王一定为你办到。若玄幽王有负于你，你大可来找本王。”
　　“玉儿谢摄政王关心，玉儿愿意相信玄幽王待我不会比别人差。”
　　“玉儿珍重。”说完转身离开。
　　冰璃向摄政王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去。
　　“摄政王对你一往情深，何不就此留在西盛？本王回朝自会向皇上禀明缘由，将我们的赐婚收回。”
　　冰璃转身，看着上官千夜，说道：“拒绝摄政王，并非只因王爷与冰璃的婚约。小怜一事更让我明白，皇宫是个冰冷的地方，每到佳节宴饮，后宫众人妆容精心，翩然入座却无心隔花月影，见谁皓腕雪凝，起舞娉婷，步伐清丽，不过是逢迎，有人容光胜锦，有人婉转如莺，承欢于御前自有万种风情，百艳汇集，千般良辰美景，易得易失一席之地。说后宫佳丽都机关算尽，算尽了心血不过谋生谋情，情薄时还可于云端立命，才不枉此间耗尽这柔情，是苦心孤诣还是装作无意，没有一人能做知音，有知音不过多道目光怜悯，有人傲骨铮铮，有人一往情深，萧郎路人，宫外枉自痴嗔，叹天涯厌红尘，然深宫容易辜负有心人，知如是情状何必去期许。”
　　“本王虽是王爷，但鲜少踏足皇宫，不用管那些繁琐的宫规，此生再无波澜。”
　　“王爷的话说早了，你虽不在皇宫，但王爷不要忘了，你是皇上之子，在王爷的众兄弟中有谁是真心待王爷的。兄弟之间尚且只有利益没有亲情，更何况是夫妻之间？你我都清楚，政治联姻只有利益在维系着彼此的关系。我肯下嫁王爷，是看中了王爷的势力，以王爷的能力，可保冰璃一世周全；王爷娶我，看中的是我外祖家的势力，如今我外祖家的势力已不如从前，所以对王爷而言，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占不到任何便宜。”
　　“你一定要这么想吗？”
　　“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我与真爱无缘。”当冰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被吓到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可以的，不必劳烦王爷。”
　　“马车就在外面，送你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随后，冰璃和上官千夜同坐一辆马车，两人并未有任何交谈，各怀心事。
　　几个时辰后便到了大将军府。
　　“王爷，到了。”
　　“要我送你进去吗？”
　　“不用了，谢王爷。”
　　上官千夜看着冰璃进了将军府的门口，才安心的离开。
　　冰璃回到西院，看见芸清正在整理床铺，说道：“芸清。”
　　芸清闻声回头，见来人是冰璃，高兴坏了，连忙上前，拉着冰璃的手，说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我让你担心了，先不说这个，你脸怎么红红的？冰莹她们又欺负你了吗？”
　　“没……没事，小姐，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担心坏芸清了。”
　　“我被卖入青楼，幸而得西盛皇子相救，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随西盛皇子去了西盛，在那里过了一段时间，后来，玄幽王去找我了，是他把我接回来的。”
　　“什么！青楼！小姐，你没事吧？”芸清一激动，抓起冰璃的手问道。
　　冰璃看见芸清手上的淤痕，问道：“芸清，你手怎么了？”
　　“没……没事。”芸清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收回去。
　　“是不是娘弄的？又是她。”
　　“什么又？小姐在说什么，芸清不明白。”
　　“我被卖进青楼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现在没有证据，我也只是猜想，不过我早晚会找到证据证明的。”
　　“小姐……小姐肯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你也回去休息吧，手上的伤包扎一下。”
　　翌日。
　　冰璃醒来，听到外面有吵闹声，问道：“芸清，什么事这么吵？”
　　“小姐，是宁阳王送彩礼来了。”
　　“什么？宁阳王？”
　　“都在大堂呢，小姐去看看吗？”
　　“快打水来，我要梳洗。”
　　“是。”
　　很快，冰璃梳洗一新，前往大堂。
　　大堂内。
　　“司徒夫人，本王受三皇兄所托，送来彩礼，不知可否让司徒小姐前来查阅？”
　　安氏看了看宁阳王上官千月，再看了看送来的彩礼，说道：“璃儿出门了，还没回来，这些彩礼跟单据由我交给璃儿就可以了。这玄幽王府提亲的彩礼可真是丰厚，请宁阳王代我谢过玄幽王，是我们璃儿高攀了。”
　　“一定转告，既然司徒小姐不在，彩礼已经送到，本王不多打扰，先回去了。”
　　“慢走，管家，送送他们。”
　　“是，王爷这边请。”
　　“哇，娘，你看这翡翠镯子，好漂亮啊。”
　　“喜欢你就收着，别被你三姐看到了。”
　　“好，谢谢娘，莹儿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娘，宁阳王呢？”
　　“璃儿，快来看看，玄幽王府派人提亲来了，这些都是他们送来的彩礼。”
　　冰璃看了看送来的一个个箱子，说道：“我知道了，让人送去西院就是了。”
　　“你就这么不在乎这些彩礼吗？每一件都是极好的。”
　　“宁阳王呢？”
　　安氏看着冰璃着急的样子，说道：“宁阳王送来彩礼就离开了，这会儿应该到门口了。”
　　冰璃听完，朝着门口方向走去。刚到门口，见上官千月正要上马车，冰璃叫住他：“六王爷。”
　　“璃儿。”
　　冰璃上前，说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冰璃和上官千月来到西院。
　　“本王替三哥送来彩礼，璃儿将千月领到自己的闺房好像不太好吧。你即将成为千月的嫂子，若被其他人知道了，恐怕对璃儿的名声不利。”
　　“六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唤冰璃一声璃儿，心里视冰璃如妹妹，王爷不必如此拘谨，此地少有人来，且王爷与我都是守礼之人，又怎会怕别人一时的风言风语。玄幽王昨天才送我回到将军府，今日彩礼就到了，嫁了也好，这将军府已经没有我们一席之地了，那玄幽王对我没有感情，想必也不会有多在意我，我可以了此残生。”
　　“璃儿何必这样想，其实皇兄还是很好的，他若喜欢璃儿，定会付出真心，将你视若珍宝。”
　　“视若珍宝？王爷说笑了，我只不过是政局中的一颗棋子，何来真心，何来真情，且你皇兄心中早已住了一人，心里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他虽从未提起，但我能感受得到，那个女子对他很重要，还好我和你皇兄之间只有交易，看到的都是利益。”
　　“你只看到了这些，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温柔善良，心思细腻，与现在的你截然不同，为什么现在你会变成这个样子？眼里只有互相利用的利弊关系？”
　　“我没有变，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多，爱情，我早就戒了，它就像一颗药丸，用好了是良药，用不好是毒药，我何苦为了一个童话伤了自己。”
　　“皇兄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你和他接触多了自然会发现的。璃儿忘了吗，我和四哥回朝之日来拜访过将军府，当时我虽然没出现，却托管家把玉佩交给你，相信四哥的玉佩也在你那里，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三哥、四哥和我都会护你周全，因为你是三哥的妻子，三哥自然责无旁贷，你是我们的师妹，我们自然也会保护你。”说完便离开了。
　　冰璃心里很矛盾，上官千月的话是不错，可能上官千夜真的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可是她该怎么做，才能将一场政治婚姻变为自己想要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