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三月夜 047 埋下祸根
作品名称:青春无需祭奠 作者:唐麒 发布时间:2016-06-26 20:07:43 字数:4419
046三月夜
三月夜,那生机盎然而又暗香浮动的夜。月亮嵌入山脊背后去了,青蛙的鼓噪早已停歇。连那潺潺流动的小溪都静静地沉浸在大山宽厚的怀抱睡着了。只有那从冬天岩缝里爬出来的虫豖们的乐队,仍在孜孜不倦地抒唱着它们的生命之歌。温馨、宁静、安详的三月夜呵,容纳了山村寂寞的故事,只有小昆虫们才懂得这故事里所蕴含的凄美的相思……
温和在灯下反复看那五百元的汇款单和她亲爱的山哥的信。每读一遍,心头被那相思的恋情揪得心慌,泪珠儿无声地打湿了那十几页厚厚的信纸。山哥外出才两个月已经来过好几封信了,这几封信温和都快读烂了,可她总觉得读不厌。忽然,她拖着鞋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那双玉手轻轻地抚摸着还平坦柔滑的腹部,轻轻地揉拂,就像要拂去肚中的娃儿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的灰迹——假如那孩儿已经有毛茸茸的脸的话——她笑了,带泪的笑。
下山风含着一股寒意,吹掀起窗户上天蓝色的窗帘,送进春夜的潮湿和多情。温和被这湿漉漉的空气感染了,她湿湿的思绪里飘浮着一个少女的故事,一个少女到少妇的故事。
屋外,一轮皎月当空。缕缕银水般的月光,从天蓝色的竹叶窗帘隙缝中渗漏出一点两点寒冷的光辉,映照在床前地面光亮亮的。新架子床油漆得乌亮亮的照得见人影儿,散发出缕缕油漆的香气。罗纹绢丝粉红色锦帐垂挂在架子床的横杆上,笼罩着整个床的空间。两床崭新的缎子被和一对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盛开的枕巾上,似乎还留有以往山哥痴迷的情话。
她平躺在床上,两只光滑的手又去轻轻地按摩着平滑柔软的腹部,心里不禁流过一股暖流。我有小孩了!她在回信中已经把这个信息像发原子弹一样地发射了出去,她期待有一个爆炸性的轰动效应。
当她写完信后,一抬头见满山遍野的映山红时,高兴地摘来一朵,亲了亲夹在信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好封口。她想象着山哥捧着那朵家乡的映山红疯狂地亲吻,就像在那神秘的洞窟里的那种亲吻一样。山哥那英俊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光焰,是多么令她陶醉啊!
三人沙发对面是一张安装了穿衣镜的大衣橱。淡雅素洁的麦纹漆配上一幅竹画,光线柔和得使人一丝气力都没有。早晨起床,她总习惯性地要在穿衣镜前仔细地梳笼满头的长发,有时扎一条大辫子,有时束一条“马尾巴”,“马尾巴”上用一块丛山送给她的方丝巾一扎。闲暇时,她还会散编许多童子小辫子,就像维吾尔族的姑娘那样。只要山哥喜欢,她会梳出许多发型。然后,立在穿衣镜前一照,紧紧凑凑,这时她会抿着嘴冲还躺在床上的山哥笑了。山哥准会笑眯眯地说被她弄花了眼儿了。
回忆如同五光十色的火焰一样飘忽不定。但当回忆戛然而止,那美好的情景就被时间这只神奇的大鸟背负而去了。此刻在这山村之夜,新房寂寞而无所慰藉,孤独感像严寒冻结了温和的热血。她无法寄托那春思。她要发泄,她要淋漓尽致地大声发泄那心中汹涌澎湃的激情。她心中涌动起那份燥热,使得她把贴身的小布衫和短裤也脱了,连胸罩也扔出被窝,一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被窝里。“山哥……你来呀!你来呀!我想你,我要你呀……”她的脸上涌上了红潮。
幻觉中,山哥吻她的额头,眼睫毛、头发、耳、唇,吻她身上每一个敏感的部位……她惬意地闭上眼睛,躺在山哥宽厚结实的胸怀里,任凭那大手的轻揉,揉出许多如水的东西来,她觉得下身酥酥的,痒痒的,湿湿的,她快意地呻吟着,身子在微微颤抖……
但是,当她睁开眼时,山哥却一眨眼调皮地从天蓝色竹叶窗帘隙缝中倏地钻了出去,消失在宁静的夜空里。她又怔怔地坐起来,露出光滑丰腴的双肩和那双洁白粉嫩的莲藕似的胳膊。她双手抱膝拥被而坐起,痴痴地想着心事。
每当从那种温存甜蜜的回忆中扯回到苍白无力的现实世界时,温和倏然滋生出那种淡淡的失落。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嘤嘤地抽泣。
她伤感,伤感这漫漫长夜折磨她一颗春潮汹动的心。她需要对话,需要两人之间那种纵论天地间一切人与事的对话。可是,分离就如一把利剑,削去了这种自由对话的权利,她只有了独白。
在这种自怜自艾之中,一颗不朽的爱之星,在她的心空中划过一道灼烈的光辉,而她的山哥是她心中永远不落的太阳!这样想着,快乐依然亲吻着她那美丽的脸庞,红润依然回潮。
三月夜,那生机盎然而又暗香浮动的夜。月亮嵌入山脊背后去了,青蛙的鼓噪早已停歇。连那潺潺流动的小溪都静静地沉浸在大山宽厚的怀抱睡着了。只有那从冬天岩缝里爬出来的虫豖们的乐队,仍在孜孜不倦地抒唱着它们的生命之歌。温馨、宁静、安详的三月夜呵,容纳了山村寂寞的故事,只有小昆虫们才懂得这故事里所蕴含的凄美的相思……
047埋下祸根
分别时,梅子和小宝很乖地与大家道“再见”,温和分别与梅子、小宝亲了亲嘴,但忘记把那枚铜顶针从小宝的手里要回去。这一疏忽,竟埋下了祸根!
丛炳泉的编织手艺活在村里是铁锤打铁锤——响当当。农闲时编竹畚箕、竹篮、花篮、竹灯笼等编啥像啥。他支的朝南灶、灶爷灶、五子登科灶既讲究好看,又省柴好烧,因此,磨子村大大小小的灶都是他支砌的。这个有着犍牛般韧劲的纯种农民,早忙晚忙,小日子过得倒也安稳。他的已病故的亲家——温和她阿爸也是编织竹器的一把好手,温和从小受到阿爸的熏陶,编起竹篮、花篮像模像样。但丛炳泉不让她编,还谆谆教导她:在这大山里除了寡妇可以编,其他女人不能编,否则便是伤风败俗。今个儿他一整天都是坐在门口,闷声不响地编竹篮,编畚箕。时儿偷眼瞅着儿媳妇那柳枝腰,凹肚皮,心里郁闷、恼火,无奈,他叹了一声气,停下手中的活计,往腰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抽出一支那烟杆上刻着个“泉”字的旱烟枪,挖了点旱烟丝装进烟锅里。
晚饭后,电灯亮了。婆妈坐在一张竹椅上看媳妇纳鞋底,一边对男人唠唠叨叨起来:“听说二狗回来了,那小贩子现在有大出息了,村子里还只有他和村长家有电视机呢,就像放小电影一样,每到晚上客堂里都挤满了人。不过每人不出两毛钱是不让进的。”
“他的胳膊虽说被山子打得晃荡晃荡的,财运倒是没被打掉嘛!”丛炳泉带着讽刺的口吻说。
“财运到,别起早嘛!”略显放荡的笑声从雨雾里透进来,紧接着一个手撑蓝花尼纶格子伞、脚穿红色高帮雨靴的高个女人嘻笑着踏进门来。
“二婶,坐,吃了吗?”丛炳泉因为媳妇有了喜,今天居然对这个平时不大顺眼的堂弟媳热情起来。
“他伯,今个儿倒客气了,有啥子事这么高兴咯?”二婶一屁股塌塌铺铺、踏踏实实地坐在温和旁边的竹椅上,那竹椅有点承受不起那超级重量,“吱吱呀呀”地直叫唤。
“你炳泉伯高兴啊,是媳妇有喜了。”婆妈满脸是喜悦之色,她和二婶瞎七搭八地议论了一阵李家长张家短的,顺便关心起二婶的男人丛炳虎的身子:“山子他二叔的病好点了嘛?”
“说起小宝他爸的病,我真为他揪心呢,他常说肚子涨肚子痛,一痛起来就叫天喊地的。唉!”二婶提起男人的病就不安起来,眼神散乱地投在幽暗的地上。“我又不能替他痛。药渣子吃得铺天盖地的。人家四十来岁正英雄着呢,只有他病歪歪的,我不知道前世作了啥孽呢!”一向争强好胜的女人眼圈儿红了起来。大家用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阵,她的心里好过点了,临走时,笑容又舒展在她的俏脸上。
村西。坐落在一条小河边的三间用石头片垒起的茅草屋,低矮阴暗潮湿。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泡幽暗地照着房间里的一切,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张旧木床。靠墙立一只宽大的旧衣橱。大橱旁有只梳妆台,镜子已经破了半边,台面上散乱地放些女人日常用的东西。在用泥巴墙隔的堂屋里,正面放一张长条几,条几上放了一只热水瓶和五只带荷花图案的玻璃杯子。条几隔着一只粗糙的长凳的是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八仙桌,那是几年前夫妻俩打架打断的,断下来的那条腿也给高个子女人用斧子劈了,后来那缺腿的地方就用一根不配套的木头钉着支撑着,好歹能吃饭就行了。这时,在细雨中三个人敲开了这家低矮的小屋。木门开启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哟,一家子来了。”二婶开门迎客。丛炳虎吃力地用两只胳膊撑着,女人过来帮着慢慢地坐起来。他瘦了很多,倒是肚子隆起了,好像是一天比一天大了。丛炳泉坐在一张靠背竹椅上吸着旱烟。这竹椅还是他好些年前送给堂弟的,现在已缺了几根档,很不像样儿了。丛炳泉紧锁着眉一声不吭。倒是炳泉的婆娘与温和问长问短,说得丛炳虎心里热乎乎的。
虎头虎脑的小宝爬上温和的膝盖,吵闹着要向新嫂嫂要糖吃。温和的脸红了一下,发过喜糖后,家里再也没买过糖果。小宝的姐姐梅子已懂事了,躲在一旁一声不吭。“小狗日的那么不懂事!你新嫂子现在哪有糖果呢?”小家伙耍起赖,头上被他娘敲了几下,就撇撇嘴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姐姐问你,啥是啥也看不见?”温和说着伸出右手张开五个手指头,以前教过小宝“伸手不见五指”那句话的。
可是小宝偏偏不说那句话,却说道:“啥也看不见,就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不是啥也看不见吗?”
“哎哟喂,小宝真聪明,还会引用唐诗来回答问题了。啥人才也看不见,那真是黑暗的可以了。”温和说着顺手把一枚铜顶针(纳鞋底用的针箍)从右手的中指上取下来给他玩。
“跟他老子一路货,烦人!”二婶脸色缓和了一些。
“前些天我还见二叔您帮人家杀猪宰羊呢。”温和说。
“那活我多少次劝你别去做了,累啊,你就是不听。”丛炳泉有点不高兴。“再打算去看看医生吗?”
“不要紧,再躺几天就会好的,再说夏季这费那费的又要交了……哪来的钱呢?”丛炳虎话语里隐隐透出一层悲怆。
丛炳泉也叹着气说:“如今的庄稼种得哪里划算了?如果能够卖地,我早就想把那几亩地卖给人家了。”
“地又不是你的,怎轮得到你个人卖地?”二婶搭过话茬,“好多人要外出打工,想把地让给别人种,只要人家负担这税那费的就行了。可没有人要啊!”
婆妈也激动起来:“本来就是嘛,人家出去一年可以挣个三头五千的,说不定挣得还要多呢!隔壁的树仁当小工头的,一年一两万呢。要是窝在山沟沟里种地呢,风里来雨里去,一碗稀饭还端不稳当,也难怪如今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哭着笑着吵着闹着要出去打工呢!”
“上头不是说要减轻农民负担嘛?报上说了,要有新政策下来减负的。”温和说起安慰的话。
“咱弄不懂这些,也别去多想!”丛炳泉对弟弟说,“病还是要加紧治的,没有钱,想想办法,大家凑凑。”
“我也常劝,就是劝不动他,再说,能借的也都借过了,旧债没还,咋还好意思去伸手?刚才就为借钱治病的事和他为拌了几句嘴,弄得我现在胸口还闷着呢。”
“二婶说的是,二叔,你是一家之主,有个好身体,二婶和小宝、梅子他们才能开心地过好日子哩!”温和也劝道,摸了摸小宝的头。
“侄媳妇,我的病没啥,你瞅我这身板足有一百八吧,真要垮掉,也总要十年八年吧?”丛炳虎故作轻松地拍拍日见增大的肚子。
大家脸上笑,心里却在隐隐作痛。分别时,梅子和小宝很乖地与大家道“再见”,温和分别与梅子、小宝亲了亲嘴,但忘记把那枚铜顶针从小宝的手里要回去。这一疏忽,竟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