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事件”(一)
收粮,是粮站的一项重要业务,也是一年中粮站最忙的季节。早上,老主任给开了会,要求大伙要各司其责,密切协作,认真细致,热情周到,送粮车随来随收,不准压车。为了让起早送粮的社员,能够吃上热乎乎的早饭,粮站食堂临时增加两名家属工,炸油条,熬大米粥,送粮人员每人供应1斤油条、两碗大米粥,不收钱、粮票。随后,他又半开玩笑地说:“小田,再发挥下你的威力,告诉收购站,粮站明天收粮,让他们杀口猪,把饭店的伙食搞好一些,让送粮的人,能吃上带肉的菜。”
保管员小冯在旁边凑趣地说:“田豆,老主任发话了,这回你那两把刷子,该好好刷刷啦”。
小田,叫田立,是粮站的售货员,因为他长的瘦小,年轻的同志们都戏称之为“田豆”。坐在门边的田立,此刻,满有信心地说:“没问题,叫他们杀他们就得杀,他们若是不杀,往后就别想吃细粮。”
老主任让小田发挥威力的一句戏言,引起了我的深思。当时,在公社范围内,最有威力,最被人看重的有两个人,即:公社秘书周林和粮站的售货员田立。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公社掌管着一大摊关乎集体和个人切身利益的事项,举凡结婚登记、招工、上学、民事纠纷以及集体出外办事、务工、购买计划分配的物资,等等,都离不开公社秘书。得罪了周林,就会立刻给你“眼罩戴”。你找领导,他就给你“挡驾”,你根本见不着;他掌管着基层政权大印,他不给你盖印,你出门、办事,就寸步难行,好比是“得罪了山神爷,你就养活不了小猪”。
再一个就是田立,他掌管销售,售粗粮,也售细粮。由于当时细粮短缺,因此,城乡居民和集体伙食,细粮都是按人口定量供应:旅馆、饭店则是按用粮比例供应。供应数量总体偏低,城镇居民除节日加量或加倍多供应些外,一般都是每人每月5斤(大米或白面);农村人口细粮就更少,一年3个节,即“5•1”、“10•1”和春节,每口人才供应7斤白面。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来人待客、逢年过节、有病有灾,谁个不想多吃点细粮,所以细粮就成了人们都需要的紧俏商品。我是粮站统计,对各项粮食的调出调入、销售(包括细粮销售)情况,我都清楚。细粮在供应上是定量的,也是卡得很严的,可是上边(粮食主管部门如各级粮食局),对每个粮站的细粮供应数量,却没有什么定量限制和要求(至少农村粮站是这样),具体都由各该粮站掌握,所以这里就有了不少的机动余地。田立他懂得这里的奥秘。他卡你按定量供应,那是按规定办事,你说不出啥;他多供应你-些,那也不算什么毛病,也没人去查问。这样,在群众眼里,田立在粮站内的有用性就提高了。要想多弄点细粮,通常他比主任还好使,还省事。所以谁都要讨好他,谁也不敢得罪他。玉环在公社兼管食堂,每次县里来人都要招待,都需要细粮。我多次嘱咐她,要和小田搞好关系,在陪客时不找粮站主任,也要把小田找上。常了,粮站主任并不计较吃顿饭事,认可了这样,没有提出异议。实际我已经悟出来了,这倒不是因为田立他个人有什么过人的魅力,而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细粮供应的一点机动权。不是么,平常收购站杀猪,也都先和粮站打招呼,并按要求给留出来。公社卫生院对粮站的人,也是另眼相看,要什么药给什么药。由于当地对“止痛片”有种特殊爱好,他们每次进药来了“止痛片”,都先通知粮站,并按每人要的数给留出来。所以,这是在当时物资缺乏的条件下,管物部门为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的一种行为,一种以权谋私的行为。
连续下了两天雪,收粮的头两天,送粮车上来的不多。雪在昨天晚上停了,有经验的老主任预测,今天肯定是个好天,车上来的不会少,要大家上班不要卡点,尽量早点,做好接车准备。
我,6点多就起来了,打点早饭,喂了猪、鸡后,扒拉两口饭,不到7点就从家里走了出来。地面、房屋,树枝和墙头上,都复盖着厚厚的一层雪,仿佛进入了神话中银的世界。街面冷冷清清,两个年老的社员,在默默地打扫着自家门前的积雪;一黑一白两条野狗,在雪地上追逐着向村头跑去。我放下帽耳搧,戴上棉手套,踏着没脚脖深的雪,迎着飕飕的寒风,向粮站走去。
一出村口,便看见了排成长队的车。我走上前去,问道:“老乡,你们是哪的车?”
“双峰岭的”,一个皮帽子上、眉毛上都挂着白霜,拿着长把毛刷正在刷马背上霜的车老板,头也没抬地这样回答着。
我又进一步地搭讪着:“离这里挺远吧?是起大早出来的吧?”
老板扭头瞅了我一眼,说:“哼!不近,有40多里吧”说完继续干他的活。
听到我和车老板搭话,有两个送粮的也凑了过来。他们中的一个粗眉大眼,身高体壮的汉子,憨声憨气地说:“这道远,雪厚,路不好走,当天打来回,赶早不赶晚,不起大早怎么行?!哎!我说同志,你是公社哪个部门的?”
我笑笑说:“我就是粮站的”。
壮汉子瞪大眼睛瞅着我,没有吭声。与他一起凑过来的瘦削些的汉子自言自语地说:“啊!你就是粮站的啊!”这时,给马背刷霜的车老板把毛刷子挂在了车辕上,直直地面对着我。
我继续问道:“你们起这么大早,还没吃早饭吧?”
他们几乎同时地说:“还没哪,这么早,冷冷呵呵的,上哪吃去?”
“粮站已经给你们准备了热乎乎的早饭,油条、大米粥,粮票、钱票都不收,现在能做好啦,你们吃去吧!”说完,我就离开了他们。
粮站大院里,吃饭的,送粮的,买粮的,车来人往;机械声,吆喝声,话语声,响成一片;检斤的,化验的,上囤的,忙个不停;老主任在院内走走了了,监督一线,服务二线,哪里需要,立即顶上去;年轻的秋光主任,甩开膀子,始终坚持在检斤、化验战线上,这一切,显现出一派紧张、繁忙的秋征景象。我,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面为一份接一份送来的公粮、购粮票据结算付款,一面应付日常业务。由于下雪缘故,今天送粮的多,换粮票的也多,一时竟把我的桌子围起来两三层。记得在老主任要我接管粮票时他问我:“你能管起来不?”我和他说:“我不怕工作多,给我多少工作,我都能把它干好”。面对众多等待我给他们办事的群众,我不急、不燥、不慌、不乱,轻松地和他们交谈,愉悦地处理每一件业务。这时,我的心里是满足的,知道社会和群众还需要我,我也还能够为他们服务。看我忙的样子,有的让我抽支烟,我一边继续结帐开票,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好啊,有好烟,你就给咱扔在桌上一根,待会抽!”就这样,一天下来,我的桌上总会有办事人丢下的烟。业务清淡时,同事们过来捡上一根抽,我也就随着鼓捣一根。我不会抽,不往肚里吸,是过膛烟,他们说这叫“耍烟”。鼓捣来鼓捣去,也就鼓捣上习惯啦,闲着时不鼓捣一根,就像缺点什么似的。可是这不花钱的“磳烟”,不会总有啊,于是自个隔三差五地开始了买烟抽。记得有一次,是玉环住院后的一个晚上,把3岁的玲儿哄睡了,已是9点多了,一时睡不着,就特别想鼓捣一根,就跑到供销社叫门,人家告诉我,别的牌子的没有,只有“万里”的。万里就万里吧,花1角5分钱买了一盒。这烟是不好抽,又苦又涩,抽半根就不想抽了。我这“耍烟”,就是在粮站从抽“蹭烟”开始的,一耍就是10几年,直到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才彻底扔掉。
这一天,我坐在位置上就没有离开过,为了照顾运粮车早点返回,午饭都没有吃,一直干到午后3点,最后一辆送粮车才算从粮站内赶出去。各个业务环节清理、结算后,已是4点多了。对于当日的工作,老主任很满意,他告诉秋光主任,让食堂把伙食搞的好一点,晚饭都在站内吃。大伙一阵“呛呛”,确定:吃饺子、喝酒、炒菜。人少,饺子包不过来,大家的饭,大家做,炊事员和好面、调好馅,七、八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包了起来。
在我们家乡那边,人们说:无酒不成席,意思是席面、聚餐和待客,是不能没酒的。可是在这里,却不仅仅如此,人们对酒的特殊感情和爱好,我是深有感受的。在生产队时,我看到:一个人喝,是就烤糊的红辣椒喝,我听人说,“喝酒就大葱,一盅顶两盅”,不知这喝酒就辣椒,该是顶几盅?两个人喝,一替一小碗,或者是“吹喇叭”,即一人拿一瓶对嘴喝,谁喝倒了,或者谁告饶了,才算结束;这聚餐喝,就更厉害了,菜吃光了,就“干拉”喝酒,一个“通关”接着一个“通关”,几个钟头下来,不喝“趴下”几个,算是没有喝好。
我就曾参加过这样一次聚餐:一个大队干部得了个儿子,在小孩满月的时候,把大队干部都请去,当然我也去了,这顿酒从晌午一直喝到掌灯后,新婚不久的大队民兵连长,醉的迷迷糊糊,离拉歪斜跑回家,倒头便睡,一宿没动弹,把新婚妻子吓的不知怎办,赶紧把舅舅找来。大队主任醉的更厉害,吐了人家一炕一地,让人家刚满月的弟媳妇给收拾,自己很不挂劲,提拉着小背包就往家走,我怕他摔倒啦。就陪他一块出来,叫风一吹,没出村口,他就又吐起来,吐的已经没有什么食物,全是绿水啦。他不让我陪他,因为当晚还有落实生产队干部的任务。他跌跌撞撞地回到5里外的家,结果装有《九•一三事件》的背包丢了,幸亏被本大队的社员捡到,送还给他,才没有造成损失。可他自己在家里却睡上了一宿一天。过后他和我说,这顿酒把他折腾的“像得了场大病似的”。
粮站这顿聚餐,是从晚上6点多开始的。聚餐无疑是喝酒先行,在没有端起酒杯之前,老主任先说话啦,他说:“我先说两句,今天咱们的工作干得不错,干劲足,协作好,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当然喽,这还是刚刚开头,今后咱们还要这么干!大伙端起杯子,咱们共同干了这杯!”话音刚落,大伙一饮而尽。老主任放下酒杯,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不陪了,你们爱怎么喝就这么喝,我先去吃点饺子去。”
老主任是蒙族,工农干部,人敦厚,正直,他本来能喝酒,如今年岁大了,身体虽没啥大毛病,可也不敢多喝酒。出于尊重和关心,大伙从不摈他。
老猫走了,耗子自由了,小冯站起来说:“我提议,每个人都把杯满上,咱们共同干一杯,这叫‘团结欢乐酒’。老吴也不例外”。
小田大声地说:“好,听马老二的,干!”在这种气氛下,我怎能不喝?于是我随着大伙节奏,喝下了第二杯,此时,我自觉心跳加快,脸开始发烧,我知道,我的脸已经涨红了。
这时秋光站起来了,“老主任陪大伙喝了一杯,现在我也要陪大伙喝一杯,都把酒倒满,老吴随便,意思意思,别人都一口干!”
在这里需要表白一下,在喝酒上大伙不是什么照顾,而是知道我确实不会喝酒。原来粮站的同事们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年的正月十五前,粮站每个人都要把大伙请去,搞次聚餐。我参加了两次,就醉了两次,躺在那里,不敢动弹,过个二、三十分钟,才能过来那个劲,可是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了。就这样大伙认同了我不是耍滑,确实没那个能耐。
酒过三轮,三杯酒下肚,小丁说话了:“刚才老主任说了,让我们愿意怎么喝,就怎么喝,咱们今天就要喝个痛快。我提议,咱们下边就开始打‘通关’,是骡子是马,咱们就拉出来蹓蹓,看谁先叫熊!我看,先从老朱开始,你们同意不?”
还没等大伙表态,老朱连忙说:“别!这打‘通关’我同意,我虽说岁数大一些,今个拾得老命,也要陪陪你们。我看,还是让我们秋光主任先来,领导带头么”。
秋光扭头瞅了一下,说:“怎么的,让我先来?好,那就从我开始,反正谁也跑不了,每人要轮一回”,他端起杯,说:“我先干!”
除了我、医疗队安排来的老郑,以及还在食堂忙活的师傅外,余下的6个人,也都是一口干。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干了,还都把酒杯倒过来给大伙看看。接着是朱生、小丁、小冯、小田等6个人“通关”过去,每个人是10杯酒下肚,也都有些酒意了。朱生告饶退出,秋光、小丁等4个人又捉对“撕杀”,划拳行令。8斤的酒瓶子,就剩一个底了,几个人同意,瓶里酒留给大师傅,他们才开始吃饺子。聚餐结束,已接近晚上9点了,家远的、喝迷糊的,就留在站内了;家近的就回了自己的家。我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着啦,玉环还再等我。
粮站的秋征工作,历时一个月,基本结束了。为了表达我的心情和感受,彷《卜算子》曲调,琢磨了两段词:
1.《送粮》
晨星闪闪亮,
鞭声响四方,
送粮大车一辆辆,
赶早又出庒。
车碾路边雪,
风吹脸上霜,
丰收不忘共产党,
争送爱国粮。
2.《收粮》
机转车马动,
笑语送出墙,
化验、检斤、上坉仓,
一派收粮忙。
严寒无所惧,
劳累分外香,
胸怀朝阳干革命,
落实广积粮。
秋征过后,粮站除了继续晾晒部份水份徧大的粮食外,又转入正常的业务工作。粮站领导班子为扩大经营,减少粮食亏损,首先办起了粮食加工厂,加工米面。随着加工副料的产出,又置办设备,聘请师傅,办起了酒坊。在当时当地,利用加工副料,酿酒出糟,是粮食部门首选的经营项目。特别是这里的人们,对酒比其它一些地方,更多了一些徧爱。每次酒坊出酒,大桶、小桶,大瓶、小瓶,都上来了,用不着到供销社,就一哄而光了。酒快,酒糟也快。在当时人的口粮是定量供应,农村吃的是低标准,哪还有粮食喂猪?猪能吃上酒糟,那无异于人吃上细粮啦。没有特殊的关系,是根本弄不到酒糟的。面对烧酒的大好形势,老主任和小主任,都非常满意。正在领导班子踌躇满志,想好好干一场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外请的酒师傅突然甩手走人了。
师傅走了,望着那闲置不用的设备,杂乱堆着的材料,死气沉沉的厂房,老主任紧锁眉头,在酒坊外面踱来踱去,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他一边叨咕着:“这不是坑人么,也不言语一声,说走就走了!扔下这‘皮儿片儿,……”一边走进了大办公室,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大伙听的。我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扭头问道:“老主任,那酒师傅为什么走啦?”
老主任在室内踱了一圈,说:“哼!为什么走了?我哪知道。不是嫌钱少,就是叫人给挖走了呗”。
我又问道:“那咱们的酒坊,还办不办啦?”
“办,可一时半时上哪找师傅去?没有师傅怎么办?!”老主任这样说着,可还并没有停下他那踱来踱去的脚步。
我站了起来,笑着说:“主任,这么的吧,这阵粮站业务不那么忙,你把那两个小工找回来,我带着他们干。”
老主任有点吃惊,似乎不大相信我说的话,停下脚步,问:“你说这话是真的吗?你会烧酒?”看得出,室内的小冯、老会计他们,似乎对我说的话也感到有点意外,流露出惊诧的眼光。
我郑重其事地说:“10多年前我烧过,可这么多年没干啦,还能不能烧好?还不敢说。”
老主任听出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兴奋中带有鼓励,说:“好!咱们自家人,你就带他们大胆地干!一次不成,就烧2次、3次,出不来酒,咱还可以当饲料卖。”
老主任的话,给了我力量,打消了我的顾虑,说:“老主任你这么说,咱们明天就开始干。”
说起我烧酒的事,那还是在“三年困难时期”的六十年代初,我在省里一个大机关的农场一边劳动一边工作。这个农场号称是养有“千只鸡”、“百头猪”和几十头奶牛(实际没完全达到)的大农场,国家按期供应大量的饲料,如玉米、高梁、麦麸、谷糠等。为了在“10•1”“春节”时能让机关职工喝上白酒,机关领导确定,在不影响饲料养分情况下,利用饲料加工造酒。考虑到在过去的劳动中,我曾搞过细菌肥料、抗生素饲料(金霉素)、培养和栽培过蘑菇等细活,便确定让我和机关一名职工共同造酒。
开头,机关请了一名正牌的烧酒师傅,指导并带着我们搞过一次烧酒全过程,随后便是我们自己干。连续两年,我们曾经烧过玉米、高梁、大麦、麦麸、土豆、甜菜丝等酒。刚烧出的酒多在75o以上,农场兽医站曾用它代替消毒酒精的不足,前后勾兑都在50o以上。当时机关千名职工,在“两节”期间除得到机关给的众多福利食品中,都有机关农场自烧的白酒1瓶(约1斤左右)。我虽然不会喝酒,但能品尝出酒的好坏和度数,在我们烧过的各种白酒中,玉米、高梁、大麦的酒劲大,酒味浓;甜菜丝酒,味绵软,辣中带甜,适合不能喝酒人的口味;土豆酒不好喝,辣豪豪的。
说话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在处理了两件业务外,就来到了酒坊和工人搞卫生,将烧酒的主料和辅料,该堆的堆,该装的装;刷洗酒锅和家具;清扫地面和酒窖,接近晌午,酒坊就拾掇得利利索索。为了抓紧时间早发酵,早出酒,在饭前剩下的一点时间,我和工人一起,把主料(麦麸)和辅料(稻壳)掺好,装锅封好,嘱咐工人早点生火,下午早点拌料下窖。
没到一点,我就来到了酒坊,同工人一块起锅出料,摊平在地面上,室内充满了热腾腾的蒸气。我们手执木掀,在对面不见人的蒸气中,用最传统的方式,一掀一掀地扬料散热。料渐渐凉了,干活的人越来越热了,汗水从每个人的脸上,脊梁上,流淌下来。干活的时候,对打开散热的门窗,并未感到有什么冷风和凉意,可这活一停,冷风吹了过来,浑身凉冰冰的。我赶紧披上了厚衣裳,并对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说:“你们也把厚衣裳披上,注意别感冒了”
他们笑笑说:“没事,咱们老农经冷经热的,不像你们干部那么娇气”,这话说的我一楞,是啊,这大概就是我们和劳动人民的差距吧。我没再吱声。
过了一根烟的工夫,我摸了摸料的温度,说:“行了,咱们拌料吧”。我把酒麯口袋拽过来,按照5%的比例,称出酒麯,撒在蒸料上。两个工人,一个拌料,一个洒水,一边拌,一边洒。我则蹲在那里,不断地用手试验着水的含量。待拌匀的料,用手轻轻握着,有水从手指缝间津津流出,即为恰当。此时,老小两个主任也都来到了酒坊,和我们一起,用小推车运料下窖。把两个窖坑装满拍平后,在上面铺上近两指厚的谷壳,盖上木盖,再蒙盖上草帘子。随后嘱咐工人,两个人,一黑一白倒班,看好火墙。夜班一定不能睡觉,在保持室内温度的同时,要特别注意防火。待这一切都安排停当后,已是下班以后了。
土作坊烧酒,酒料发醇时间的快慢,取决于酒麯的质量和窖坑的温度,通常需要10天到半月时间。下窖后,我每天都趁业务不忙的时候,抽空到酒坊去,随时掌握室内温度和窖坑发酵情况。
在第十天头上,我从窖坑内抠出一点料闻闻,嗅出淡淡的酸梨味,说明是来酒了,但还不够。又隔了两天,我刚把一个窖坑上面的复盖物拨拉开,在窖坑平面上抠出一个小洞,立即有一股浓浓的酸梨味散发了出来,我心中一喜,心想,这两窖酒发酵的正而八经不错哪,看来它没给我丢脸。于是把夜班的工人也叫了过来,开窖烧酒。
听说要出酒,两个主任和没有业务的同事们,也都来到了酒坊。大概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真的把酒烧出来?待清彻的还带有温度的酒水,从酒锅的溜子中流淌出来时,我用小杯接了一点,尝尝,味道不错,度数也不低。我没有吱声,随手又接了一小杯,递给了老主任,说:“主任,你品尝下,看怎么样?”
老主任接过去,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嗬!这酒劲还挺冲,味道也不错,是好酒!好酒!”随着他把酒杯递给旁边的同事,说:“你们也尝尝!这是咱们的老吴烧出来的。”
尝过的也都啧啧称赞,认为一点也不比外请的师傅烧出的酒差。小冯半开玩笑地说:“行啊,老吴!你这傢伙还真把这酒给鼓捣出来啦。”
小田随即反驳道:“马老二,什么叫鼓捣?你给我鼓捣个看看!这叫技术,这要是到外边,老吴就是吴师傅,”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叫什么技术!别扯啦,我能成什么师傅?!”
平素不擅言谈的老会计,接着慢悠悠地说:“人家这叫能耐,别看老吴他不会喝酒,可他却会烧酒”。
同事们走了,我们继续工作着。待酒溜子流出的酒水呈酸了吧唧味道时,我停止了出酒。把前后流出的酒勾兑一下,酒度计显示50度略高些,称了下接近40斤。就这样,我连续烧了3锅后,粮站又请来了酒师傅,酒坊又继续办下来了。
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和感受,往往是一个人心境的反映,不是吗,当你心情敞亮,或者喜事在胸时,你会感到周边的事物,都是那么和谐,那么美好;反之,你惆怅满怀、或者悲戚在身,你就会感到周边的事物,都是那么冷漠,那么黯然。我,就曾有过这样的亲身感受。
当我从朱生及其制造的“600斤粮票事件”的烦扰中解脱出来,把思想融入到粮站的群体中,融入到为群众服务的工作中,生活相对比较平静,心境曾一度处于佳好状态。此时,孩子上学的上学,下队劳动的劳动;玉环身体欠佳,在公社兼管食堂,晌午不能回来。为了适应农村生活,家里养着一群鸡,一口猪,一条狗。这10多张大小不同的嘴,也和人一样,每天要开3遍“饭”。早晚还可以有个帮手,这晌午可就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我住的公社家属院,原是一个地主的大院,从大门到街口,是一条长长的胡同(有300多米)。我每次下班回来,在胡同口一露头,等在大门口仰头张望的小黑狗,立刻摇头晃尾地跑到我跟前,把两个前爪搭在我的肩头上,仰着脸看着我,那股亲热劲就甭提啦!我拍拍它的头,把它的两个爪从我肩上挪下来,它就乖乖地跟着我往家走。走到大门口,一群鸡也在那等着我,它们围在我的前后,“劈啦扑楞”往我身上飞。我一边轻轻地冲它们说:“你们别急,啊!我进屋就给你们‘开饭’”,一边在群鸡“叽叽嘎嘎”的围拢下进了院子。这时猪圈里的克郎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也“嘿!嘿!”地叫了起来。我冲圈那边瞅了眼,笑笑说:“啊,你也饿啦?还是也在欢迎我?别急!一会儿也给你‘开饭’”。于是我走进屋,操起旧菜刀,划拉点菜帮菜叶,“帮!帮!”剁菜拌食。随着又和食喂猪,它们的嘴都堵上了,除了“咯咯!嗒嗒!”和“叭哧!叭哧!”吃食声外,消停多了。对不住的就是我的小黑狗,它迎我最早,跑的最远,可却没有它吃的。它一步一步地跟在我的身后,似乎怕我把它忘了。待我和孩子们吃过后,才给它“开饭”――那也就是些吃剩下的饭汤菜汤罢了,面对这些通人性,有感情的小动物,我没有感到忙累,感到的只是快乐和欣慰。
我始料不及的是,突如其来的“一把掌”,竟然打碎了我美好的心境,使我又回到了无尽的惆怅和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