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李万喜搬家捞柳罐 马大瓜随母探舅亲(二)
作品名称:老北风滚过黑土地 作者:星流成河 发布时间:2016-07-06 09:21:45 字数:3515
李万喜回到场院屋子,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就把这事儿一说,一家人都说好,说先住下再说。一家人就赶着大车沿昨天晚上的来路往回走,来到大院门口,那个叫猴饼子的人就向里喊了一声,东家就出来了,问:“一家人琢磨儿得咋样?”李万喜说:“中!一看东家也是豪横人儿,种谁的地都是种,我们先到那儿住下,咱过后再聊,咋样儿?”那东家说猴饼子,你告诉他们那地界在哪,四间房子的才是,不要找错了,在路西!就回去了。
猴饼子就跑过来,说:“你们沿着昨天的路往北走,大约十里地,不超过十里,路西有一片地,苞米杆子也没有割,远远看见有一处窝棚,如果是四间,就是我们东家的后窝棚,好找!”
李万喜就领着一家人,赶大车上了路,今天天气也很冷,但没起北风。时节已经是冬月末,转眼就要进腊月了,然后就过年,看来今年就别提过年的事儿了,能安顿下就不错。李万喜就和臧氏商量,好歹先住下,住下再去他姥姥家,张罗着过年,怎么也得吃顿饺子。
按照通常走法,十里地得半个时辰,晌午前就能到,中途又歇了一会儿,拉屎撒尿抽袋烟,给大车浇油。
眼看就晌午了,果然路西一片苞米地,苞米已经劈完了,剩下苞米杆儿子没割。大家向西看,就看到有一处房子,也有一条路,路上积满雪,没有车辙。李万喜怕出意外,就让大家在路上歇一会儿,看一看那房子里有没有动静,又过一会儿,决定带老二过去看看,两人各带一个棍子走过去,围着院子走一圈,见房子的门窗堵得溜严,上面有积雪,这才放心,一家人就把大车赶了进来。
到了院子里,大家看了一会儿,李万喜说:“就住东边吧!”李万喜和老大、老大媳妇卸车,老二就把堵东面两间房窗户和门的柴禾抱走,野外的窝棚,门是不锁的,把门打开,拿扫埽把房内打扫一遍。这处窝棚和普通住户一样,外间是灶间,内间南北两铺炕,窗户和门的纸都破了,北炕也塌了两块坯,两铺炕都没有炕席。
卸完车,把马栓在一起,给扔了一捆谷草,马们就围在一起抢那捆谷草吃。
臧氏和老大媳妇就把锅安在灶台上,先点火化雪,饮马和人喝。李万喜和老大、老二把东西往里搬,说:“挺好,明天给东家还车,带一点窗户纸回来,再到西屋扒两块坯把北炕修好,炕席咱就一块,北炕以后再说吧。”
把卸下的炕席铺在南炕,找了一块旧被面把窗户挡上,屋里就有点模样了。
臧氏和老大媳妇烧完水开始做饭。李万喜把老大、老二叫出来,说:“住不住下呢,那可不是咱们说了算!”老二一听纳闷,问:“是东家说了算?”李万喜说:“也不是东家说了算,是地说了算!咱们庄稼人,靠的是地,如果地不打粮,咱还怎么住下?所以,咱得先看地,再说住不住下。”三人围着房前屋后走了一圈,李万喜问他俩:“你俩说,地咋样?”老大说:“地有点碱性,没劲,苞米杆太细。”老二说:“我看不太好,看那野草长的,地太荒了,不好伺候!”李万喜说:“地是有点碱性,但种高粱、谷子都还可以,种棉花、瓜籽也行,种黄豆差一点。看那些苞米杆,那是外行种的,碱地不能种苞米!野草长的好,说明地有劲,人懒!在北荒不能和南荒比,这样地已经不错了。再说,人家为啥把房子盖在这?这地势高,俗话说,地高三寸吃饱饭。这块地,涝年头,这岗上得,旱年头,那岗下边得,旱涝都不会绝收!”老大、老二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理。
一家人安排住下,第二天,李万喜和老二赶车回金家城,给东家还大车。
马小辫和媳妇杨氏搬到窝棚住,冻死了女儿二瓜,杨氏心里憋屈就回了娘家,她娘家就住在两道沟。杨氏领着儿子大瓜,也没吃早饭,走的慢,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走进村。杨氏娘家靠马路边住,是马路西面的第一家,挺大的柴禾垛,其实就是李万喜路过时打尖歇气的那一家。
二人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狗,也没有人,杨氏推门进去,娘家只有一间房,一进门是两个锅灶,两铺炕,南炕住着大哥、大嫂一家,北炕住着二哥、二嫂一家。南炕大哥和大嫂都在家,有四个孩子;北炕只有二嫂在家,就一个孩子。大哥和二嫂都站起来,孩子也呼啦一下围过来,他们认识大瓜,拽大瓜上炕,大嫂正坐在炕里做活,打个招呼也没动。
二嫂下地抓住杨氏的手,血呼大涨地说:“你瞅瞅,你咋赶这天回来?你不知道哇?今天是腊八!多冷的天呐,快上炕里。”就把杨氏拽上北炕。大哥也说:“快上炕吧!”也过来坐在北炕沿上。二嫂嘴快,也不等杨氏坐好,就问:“听说城里死了好多人?村里都没人敢去了!东头老王家媳妇娘家姐姐死了,那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敢去!”杨氏坐好,说:“可不是咋地,是死了好多人!我们前院张大杀丈母娘和媳妇都死了。”想了想,没敢说东屋姜长生媳妇也死了。二嫂一听,就说:“张大杀他表妹,就在我们村里,是老马家媳妇。……听说城里都搬跑了?连赵大财主都跑了?”
杨氏说:“都跑了!我们也搬到了窝棚去了。”大哥挺担心,说:“啊?那多冷啊!”杨氏说:“挺严实的,不透风,就是有点黑!”
她一边和家人瞎唠,一边打量二嫂,就见二嫂穿的还是过门儿(结婚)时的那件旧棉袄,已经打了很多补丁,胳膊肘子又破了,露出了棉花,裤子也有洞。看样子棉裤和棉袄都没有拆洗过,显得很脏。再看大嫂,比二嫂穿的还旧,有好几处露了棉花,杨氏看着,心里就酸酸的。
杨氏再看两家的孩子,只有大嫂家的老大披了一件大人的旧棉衣,其余都是单衣服,谁冷谁就钻进棉被里,就想起二瓜的衣服,但两家孩子多,没法给。大哥说:“老爷(太阳)出来了,南炕热乎,去南炕坐吧!”
杨氏就从北炕转到南炕,见大嫂正在补大哥的棉鞋,孩子们都挤到了南炕,争着看大瓜的衣服,大嫂也摸了摸,乐呵呵地说:“还挺厚实,可里子是旧的,过年儿我也给孩子一人做一件,我的针线活也不错!”大哥就叹气,说:“年年都这么说,可哪有钱呢?”
南炕的窗户纸已经漏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吹进来。俗话说,针别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杨氏说:“大嫂,有窗户纸吗?我帮你糊糊窗户吧。”大嫂说:“糊了也不行,孩子整天捅,留几个给他们玩吧!”
果然,大家看够了大瓜的衣服,就争抢窗户上的窟窿向外看,大哥家八岁的老大就跳下地,鞋也没有,光着脚丫跑出去,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踩一个圆圈儿,回来跳上炕问:“圆不圆?”大家就争,有的说圆,有的说不圆,七岁的老二也跑出去,在那个园圈的外边又踩一个圆圈,跑回来把脚伸到棉被底下问:“圆不圆?”大人们也不管。
傍晚,二哥背一捆柳条回来了,把柳条放在柴禾堆底下,见杨氏就说:“妹子回来了?我去割了一捆柳条,抽点工夫编编筐。”又催促媳妇做饭,说:“妹子回来了,咱做干饭!”
大嫂和二嫂各做各的晚饭,大嫂偷空对杨氏说:“你二嫂饭做的好吃!我家晚上是高粱米粥。”二嫂说:“在我家吃吧,我家人少。”杨氏只得在二嫂家吃。二嫂家吃的是高粱米捞饭,菜是土豆炖白菜。大嫂家是高粱米粥,菜是咸菜。吃完饭,二嫂一家喝米汤,大嫂家的孩子也来要,二嫂给他们每人盛一碗。
把高粱米下到锅里,煮烂以后,用笊篱把高粱米捞出来,这就是捞饭,剩下的是米汤,如果不捞再煮得更烂一些,就是高粱米粥。捞饭是干饭,吃了扛饿,喝粥就不扛饿,当然喝粥更省粮食。
吃完饭,爹回来了,见杨氏问:“多暂回来的?”见大瓜在炕上又问:“二瓜咋没来?”临行前,杨氏已经教过大瓜,不要说二瓜的事儿,大瓜聪明,一直不说。杨氏的爹给东家放牛,在东家吃饭,因此吃完晚饭才回来。
晚上,两家都不点灯,早早就睡,杨氏领大瓜睡在北炕。大瓜想像在家里一样,脱去棉衣棉裤,谁知刚脱下棉衣,就被大嫂家的老二抢去,说:“我也试试。”老大看见,也过来抢,还是大哥喝住孩子,杨氏就说:“舅舅家被少,穿衣服睡吧。”大瓜就不敢脱衣服了。杨氏的爹就睡在柴禾堆上,他常常住在东家的牛棚里,很少回家。
杨氏在二嫂家吃一天,就领大瓜去大嫂家吃,二嫂也不挽留,大嫂就不高兴,把粥做得很稀,杨氏很为难。过了两天她爹就说:“都腊月初十了,你哪天回去?”意思催她回婆家,乡下习俗是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大嫂却笑着说:“妹子,别忙,多住几天。”杨氏说:“不住了,我下半晌回去吧,家里一摊子活儿。”
下午,杨氏领大瓜往回走,爹送了一段路说:“过自个日子,没事少回来吧!”杨氏看着爹的满脸皱纹,走一路哭一路,心想,等我日子过好了,就把爹接过来。大瓜说:“娘,别哭了,眼泪把脸都傓(shan,表皮有水被轻微冻伤)了。
二人离窝棚还很远,杨氏心里忐忑不安,害怕马小辫不在,如果他不在,自己又没带火镰,那就只能去大房子过夜了。突然大瓜说:“窝棚冒烟了!”果然一缕轻烟从窝棚的烟囱升起来,杨氏心里一阵欣喜,大瓜就跑在前面,先钻进了窝棚里。
杨氏钻进窝棚,马小辫正在烧火做饭,他盯住杨氏问:“回来了?”杨氏也不吭声,把马小辫推到一边,接过盆淘米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