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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老北风风杀黑土地 黑死病病空金家城(二)

作品名称:老北风滚过黑土地      作者:星流成河      发布时间:2016-06-28 16:43:10      字数:5729

  这两家前院就是张大杀家。张大杀媳妇人缘好,马小辫媳妇杨氏和姜长生媳妇郭氏都爱往她家跑。她只要在家,总是一堆姑娘、媳妇围着火盆纳鞋底、替鞋样、剪鞋帮、絮棉裤、补棉袄什么的。马小辫不喜欢媳妇串门子,可又说不听杨氏,只好由她。张大杀媳妇她娘死那天,马小辫不让杨氏去,杨氏非去不可,说前后院住着,有事儿怎么也得帮个忙,就带了几个铜板,去写了礼单帮他家涝(lao)忙(红白事帮忙)。马小辫没有去,也不乐意杨氏去。
  张大杀不算穷人,因此,丈母娘死他也发送一番,买了一副薄棺材,请了鼓乐班子吹了一天。亲戚邻居来了很多人,吃了一天席,就把老人发送了。
  过了几天,杨氏认识的姐妹就死了好几个,都传说和张大杀有关,两口子吓得心惊胆战的。后来张大杀媳妇也死了,县府也发下文书,杨氏不敢再去,张大杀也不操办了。后来有人搬家,两口子就商量,离瘟疫这么近,咱也搬家吧。
  二人悄悄准备,也不声张,这天,二人正在整理东西,东院三白话就喊:“他马叔!……马小辫!你出来一趟!”马小辫推门出来问:“姜大哥,啥事儿?”姜长生叹一口气说:“那啥,你快搬走吧,你大嫂躺倒了!”说完掉头就回屋了。马小辫和杨氏听这么一说,吓得六魂出窍,二人不再收拾,慌忙把东西往爬犁上扔,杨氏抱一个领一个,也不借马,马小辫拉起爬犁就跑。
  马小辫租种赵老爷三垧多地,离城大约七八里,二人在那里搭了一间窝棚。庄稼人种地,如果离家远,都会搭一个窝棚,农忙时住在那里。但窝棚有好有坏,最简单的就是横一根木头,两边斜搭一些秫杆儿,俗称马架子。马小辫是个勤快人,挖地三尺深,朝阳的一侧又垫起二尺,背阳的一侧垫起一尺,上面横两根木头,再铺一些树枝和秫杆儿,朝阳一侧还留个窗户,窝棚里顺着窗户搭一铺炕,还算一个宽敞的窝棚。二人农忙时常住这,因此也习惯这里的生活。
  马小辫把爬犁拖到这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二人急忙搬走盖在窝棚门口的苞米杆儿子,用铁锨铲走门口窝子里的雪,然后推门进去。
  窝棚里一片漆黑,虽然里面背风,但寒气袭人,卸下爬犁上的锅碗瓢盆,搬进窝棚。马小辫急忙堵死门,大人孩子连连跺脚搓手,把棉被搬到铺草的炕上,让孩子钻到棉被里,二人准备生火做饭。马小辫一摸裤腰,这才发现没带火种,临来匆忙,火绳都带了,却忘记带火镰,火镰和马小辫的烟口袋拴在一起。杨氏就生气问:“烟口袋不是随身带着吗?”马小辫说:“姜大哥一喊,我就把烟口袋扔在炕上了,出去问啥事,接着就着忙装爬犁,……忘了。”杨氏就恼怒说:“干啥都秃噜反仗的!这可咋整?”马小辫说:“我回去一趟吧?”杨氏说:“黑灯瞎火的,你咋回来?你没听见外面多少张三?”马小辫仔细一听,果然外面有狼嚎声,就说:“那就挺到明天早上,还不信就冻死人?!”
  二人把被围好,一家人坐成一团,不停的往手心哈气,就听见外面北风鬼哭狼嚎地叫。马小辫抱着大瓜,杨氏抱着二瓜,用被盖住自己的头。
  屁股下的炕冰凉,坐的时间一长,腿脚都冻麻了,不得不跳到地下,跳呀蹦的折腾一会儿。到了下半夜,鸡快叫了,一家人都困了,就用被盖住头,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马小辫突然被冻醒了,就觉得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他使劲晃胳膊抬腿,又在炕上打了几个滚,血脉开始通畅,又使劲地活动全身,坐起来拉开杨氏头上的被,拉住她胳膊腿乱晃,大声地喊她。杨氏被叫醒,浑身也冻得不能动弹,马小辫拼命地晃她,直到她自己可以动弹。二人急忙摸孩子,杨小辫摸到大瓜,大瓜横在二人中间,细听还在呼吸,慌忙抱起来扯着胳膊叫,大瓜也醒了,杨小辫帮他活动全身。杨氏伸手却摸不到二瓜,急得大叫,最后终于摸到了掉在地上的二瓜,拽上炕时,已经浑身冰凉梆硬。杨氏嗷的一声,扑在二瓜身上放声大哭:“二瓜呀!娘的二瓜呀……,二瓜呀,娘心疼……。”
  杨氏一直哭到天亮,吓得大瓜一声不吭,马小辫唉声叹气也不吱声。
  天亮了,马小辫推开门往外一看,风已经停了,他嚎唠杨氏说:“别哭了!哭啥?哪家不死孩子?……把二瓜扔了吧!”说着就抱过二瓜准备出去,杨氏死死拉住,哭着说:“还有衣服呢。”马小辫说:“孩子都死了,还差小棉袄儿?”杨氏还是把二瓜衣服扒光,趴在炕上哭:“你要是带火镰,会有这事儿?”马小辫说:“你要是抱住二瓜,怎么就冻死?”杨氏又哭,说:“这下可你心了!……丫头死了,光剩下小子。”马小辫一听,更生气了,说:“我不是她爹?我就不心疼?……要不你回娘家吧。”杨氏也气昏了头,赌气说:“回就回!我这就回娘家!”说着就收拾东西,把大瓜穿戴好,带着大瓜回了娘家。这天正是腊月初八。
  马小辫把二瓜扔在一个大坑里,用雪埋了,又盖了几抱柴禾。接下来这几天,马小辫用爬犁把金家城里的粮食、家具什么的,都拉回了窝棚,一天一天熬着过日子。
  
  傍晚,刘大脚站在大门前,向镇子里望了一眼,已经没有几家烟囱冒烟了。有些房子已经扒了,主人运走了值钱的木头,什么椽子、檩子、过梁以及门窗什么的。他走进西厦屋,点着灶坑里的火,开始热早晨吃剩下的饭。他决定以后就住在西厦屋的长工屋里,因为这里比他的门房严实一些,还有这里做饭后炕就烧热了。
  等把锅烧开,刘大脚在灶坑里埋一些土豆,然后打开锅,找出咸菜,把剩下的粥全喝了,看来明天只能重新焖一锅高粱米饭了。刘大脚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把土豆从灶坑里掏出来,笼在袖筒里,用手揝紧袖口,又向灶坑添了满满一下圪挠,就去孙寡妇家。
  孙寡妇仍旧没有插门,刘大脚推门进去,慢慢摸黑儿走过外屋地,推门进来。小油灯正放在炕中间,孙寡妇坐在炕头,脚插在被子里,笑嘻嘻地看着刘大脚,也不说话。刘大脚袖口一松,土豆滚一炕,自己坐在炕梢炕沿上说:“吃土豆儿,还热乎呢!”二人一人捡一个,先吹去外面的灰,然后掰开土豆儿,香气立刻扑出来,二人开始慢慢吃。
  吃着吃着孙寡妇开始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烧土豆儿,但家里穷,不能天天吃。我娘有时烧几个,偷偷多给我一个,我哥其实知道,但他假装不知道,有时候还假装吐酸水,把他的给我一个,我也知道他假装吐酸水,但每次都要。”说完咯咯的笑。刘大脚借灯光看孙寡妇,觉得她好像抹了胭脂,要不咋那么好看,可又好像没抹,笑得很迷人,说:“吃多了真是吐酸水,你哥备不住是真的。”孙寡妇又说:“我哥春天有时去打雀儿(qiao),打着了总是分给我大的,他要小的,雀儿烧熟了更好吃。”刘大脚就接说:“后面东家的场院上现在雀儿很多,最多的是沙半斤儿、铁雀儿子什么的,有空我给你打几只。”
  二人边唠嗑边吃,最后把土豆吃完了,都说吃饱了。孙寡妇又给刘大脚装了一烟袋锅烟。抽完烟刘大脚就出门回去了。
  刘大脚回到大院,关好大门,走进西厦屋,临走前他已经铺好了被褥,伸手一摸,被窝里很暖和,就上炕躺在被窝里想:怪不得人世世代代都娶妻生子,有个女人真好,这一说一笑,多累的身板儿都解乏了;谁说我命苦,半辈子娶不上媳妇儿?命中注定有一个好媳妇儿等着我呢,等了四十年也值了;不知道为啥有老爷们儿打老娘们儿,我可不会!我不动她一个手指头,也不嗷喽儿她一句。刘大脚暗暗发誓,忍不住自己就嘿嘿的笑出声来。
  早上起来,刘大脚也不扫院子,开始做饭,他自己没有正经八百儿地做过饭,但赵婶给长工做饭的时候,他总是帮着,抱柴添火、拎水洗菜、洗碗刷锅、淘米倒泔水,等等。有时赵婶不在,也得凑合做一顿,长工们都说不好吃。刘大脚淘米下锅,然后蹲在地上烧火,等锅里呼呼冒热气,就停下抽烟。过了一会儿,刘大脚把米饭掏到大瓦盆里,掂量一下,觉得足够自己吃三天的了。然后又炖了一锅白菜土豆,把菜掏在另一个瓦盆里,自己开始找碗吃饭。
  还没等刘大脚吃完,就听院里有动静,推门一看,原来是四个长工赶着一辆大车回来了,赵兴喜问:“大脚,屋里不是有女人吧?”大家就哈哈笑,赵兴喜说:“我们不管,我们回来拉菜。”几个人进屋一看,热气腾腾的一盆饭菜,就乐得不得了,说:“饿死了!已经两顿没吃饱饭了。”大家就抢碗吃饭,结果把大脚剩的饭菜全吃了。
  接着,几个人就坐在炕上,把大脚的被拉过来盖在脚上,山南海北地瞎扯。说城里哪个熟人死了,怎么死的;哪个家剩了几个人,死了几个人;谁谁晚上搬家,粮食袋子漏了,撒了一道儿,到地方一看,粮食袋子都空了;那条壕沟扔了多少死人,什么颜色的被卷着;大家唉声叹气,说有几家死绝了,死人在屋里现在都没抬出来,开春后还不发臭?城里没法住人了;又说回家的长工中也死了三个,大家心情沉重,眼泪就下来了。有一个叫六混子的说:“咋不让我摊上?死了就死了,活着有啥盼头?”大家就嘿虎儿他,刘大脚说:“你才活几年,就活够了?”赵兴喜也说:“你有盼头!扛了三年活,已经攒了一堆银子,一个子儿也不花,再扛三年,干啥不行?”一直到太阳偏西,赵兴喜说:“差不多了,东家还等着做晚饭呢!”
  四个人和刘大脚来到院里,掀开柴禾垛后面几捆苞米杆儿,露出菜窖的门儿。拉着绳子跳进两个人,用土篮子向上递菜,递上一些土豆、白菜和萝卜。刘大脚留两筐,倒在炕中间,其余的装在车上,盖上一些谷草,四个人回大房子去了。
  刘大脚盖好菜窖,抽一袋烟,重新做同样的晚饭。他把水缸抱到炕上,炕头三尺宽给自己睡觉,然后就放水缸和菜,把一些怕冻的剩菜、剩饭等都放在炕上。
  吃完晚饭抽完烟,天就黑了。刘大脚心里着急,忙不迭儿地跑到孙寡妇家,走进院子,见里面黑着灯,心里就打鼓,一推房门,门仍然虚掩着,走进去推开里屋的门,摸黑一看,就见孙寡妇正躺在炕头上,低声问她:“你睡了?”就听孙寡妇轻轻喘息,有气无力地说:“唉,我病了!”接着就咳嗽。刘大脚惊得“啊呀”一声问:“哪儿不得劲?”孙寡妇答:“浑身发冷,脑袋疼。”又说,“你别害怕,不是那种病!我从不串门儿,除了拎水,大门都不出,招不来那种病!是今天早上冻着了。”听她这么说,刘大脚才有些放心,说:“我看也不像,你人干净,招不来那种病!”又问:“你吃饭没?”孙寡妇说:“我不饿,你坐炕上吧!”刘大脚就到外屋,摸着烧火棍伸到灶坑里,搅合一下,一点火星也没有,就知道她一天没吃饭了。回到炕边儿,低下头安慰说:“我那有剩饭,你等一会儿。”
  刘大脚从外屋锅台上拎一个盆,着急忙慌跑回大院,打开他的西厦屋,往盆里舀半盆剩饭,又往另一边舀了一些剩菜,把盆放在一个筐里,想了想,又找一段火绳,引着火,放在盆的一边,找个盖帘子盖好着急忙慌往回跑。
  刘大脚跑回孙寡妇家,先用火绳引着灶坑里的柴禾,又点着油灯,对孙寡妇说:“等一会儿,我给你做惑惑饭。”就把灯拿到外屋,开始做饭。庄稼人吃饭从不讲究,为了省事儿,常把剩饭剩菜倒在一起煮,这就叫惑惑饭。刘大脚做好饭,盛给孙寡妇,孙寡妇吃了两碗,脸上就泛出红光,也有了力气,说:“我第一次吃男人做的饭,……还挺好吃!”刘大脚就说:“哪能好吃,我净瞎做!”孙寡妇有点感激,说:“唉,吃了你一顿饭,我得还一辈子!”刘大脚问:“你乐意?”孙寡妇说:“乐意。”
  接着,刘大脚想往锅里添一些水,然后烧炕,可是发现水缸已经空了,就找着水桶出去拎水,孙寡妇也拦不住。刘大脚拎了一桶水,一半儿倒在缸里,一半儿倒在锅里,就往锅里添柴禾说:“小时候我娘说,冻着了得三天才能好。”孙寡妇就隔着门问:“你几岁离开你娘?怎么就到了赵家?”刘大脚就说:“我十五岁娘就死了,我离开家走了三天,来到金家城,碰巧赵老爷招丁,我就报名了。当丁是拿命挣钱,没人乐意干。后来我又给赵老爷看大门。”
  烧完炕,刘大脚爬到炕梢,自己摸出烟包,装了一烟袋开始抽,又把其余的包好放回,说:“这可是说好的,每天给我一袋烟。”孙寡妇就笑了:“没说舍不得。”
  抽完烟,刘大脚又回到了大院。
  第二天刘大脚也不扫院子,一心想着孙寡妇的病,着急火燎地吃过早饭,刚出院门,就碰见县府的兵丁骑马来送信,那个兵丁认识刘大脚,就把信交给他说:“马上给赵老爷看。”就急急忙忙打马走了。
  刘大脚这下可犯了愁,想来想去,还是赵老爷的公事要紧,就揣好信,走出前门。赵老爷的马圈在前街,马圈里有两个马倌,也是按照赵老爷的吩咐,搬来了全家老小,不出大门一步。听刘大脚说要给赵老爷送信,立刻牵出一匹大马,刘大脚备好马鞍,骑马而去。
  这一去一回,又等他把马送回马圈,天就差不多黑了。刘大脚又赶紧热晚饭,吃完晚饭,就像昨天一样,把剩饭剩菜倒进一个盆,放在筐里,又找一段火绳,取了火种,匆匆赶到孙寡妇家。进院子一看,屋里依旧没有灯光,刘大脚推门进屋,用火绳点着火,把炕上的灯点亮,低声问:“今儿个咋样?”孙寡妇半睁眼睛,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刘大脚一摸她的头,就吓了一跳,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她的头滚热,有些烫手,就心疼地流下泪来,握住她的手不放。孙寡妇用力睁开眼睛,没有气力地说:“我还是得了那种病……,我死了……你把我埋了吧,……也别告诉我哥,我挺……稀罕你的……,”脸就微微发红,笑出一脸羞涩,眼泪一滴一滴流出来,说,“你也别哭,我柜里……钱……你留着……”头往旁边一歪,眼睛就闭上了。刘大脚一阵头晕,只觉得天昏地暗,哇的一声扑倒在孙寡妇身上,扯开嗓子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昏死过去。
  刘大脚醒来时,大概午夜时分,他摸摸孙寡妇的脸,摸摸她的脚,已经冰凉。他翻出那包烟叶,装了一烟袋锅儿,抽了起来,抽着抽着,猛地把烟袋摔在地上,烟袋被摔成两截。他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边,把她身下的褥子端端正正铺好,又把其余的两条找出来铺在上面,然后把她放在上面,又把三床被子一条一条盖上去,然后跳下炕,把油灯扔在柴禾堆里,回到炕上,拉好幔帐,掀开被钻进去,和孙寡妇头挨头脚挨脚,又用右手把她的头抬起,放在自己左胳膊上,紧紧地抱住她。
  外屋的柴禾烧起来,点燃了顶棚;大火连到了里屋,火光透进幔帐,把孙寡妇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刘大脚看见她眉毛间还夹着一颗泪珠,就轻轻吹开,看见她的脸那么好看,嘴角还是笑眯眯的,眼泪又哗哗流下来,滴在她的脸上,哽咽着说:“我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不让你……孤零零地走……,还要爬那么多的山……,还要过那么多的桥……。”
  火越烧越大,突然,房架子轰然倒下……。
  大火直烧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冒烟。这场大火很大,可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一天是腊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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