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布道者（下）

　　9
　　正式出发那天，一辆大红色的桑塔纳直奔众人面前，格外耀眼。
　　Yellow兴高采烈地坐在驾驶位上向朋友们打招呼，而副驾上的Alice则是一脸不悦神色，这让林熙然不禁猜想他们也许是闹矛盾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辆夺目的桑塔纳后边，应该跟着一辆中巴车才对——那是班长上官安娜和其男友童树声早早就联系好了的，但出人意料的是，那辆原本可以载下众人的中巴却在来时的路上抛锚了，中途不知怎么地又换了司机，结果直接就说不干了。
　　众人听闻，顿时泄了气，Yellow最后提议，由他出面在酒店定下几个套间，大伙儿在那儿过夜稍作整顿，等第二天重新约好的大巴到了之后再出发。
　　当晚，上官安娜主动提议和林熙然分到一个房间，这让后者感激不尽。
　　“多亏你过来，不然我自己占着一个房间，怪不好意思的。”
　　“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可惜这次出行男生居多，我们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嗯嗯，那……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吗？”
　　“你说老童啊？他敢？再说了，他又不是那个花心大萝卜Yellow，没事的。”
　　看着上官安娜滑稽的表情和手势，林熙然不禁笑出声来，她很喜欢安娜直爽的性格，或许因为这多少与她有些相像，而后的旅途中，除过在野外露营，住酒店的多数时候，她们俩都腻在一起。
　　第二天，重新约好的巴士终于来了，那是一辆比之前预定的还要宽敞舒适的深蓝色大巴，司机先生正是海伦欧的叔叔约翰逊欧，而跟叔叔有着同样金黄色头发，蓝深邃眼睛的海伦欧此刻就坐在大巴的副驾驶位上。
　　“怎么样，我说了带上我，准能帮你们摆平这事吧？你们还愣着干嘛？上车呀！”海伦欧得意地吆喝着。
　　林熙然紧跟林恩拓身后，随着众人跳上大巴。而就在这时，一辆崭新的出租车从不远的地方飞驰而来，最终停到众人跟前。当看到从后座走下来的那个人时，林恩拓和Yellow不约而同都笑了。
　　“大家快看，这家伙谁啊？这不是我们的‘已婚人士’李聪吗？”
　　“哇塞，你是抛妻弃子赶过来的呀，这才叫义气。”
　　大家感忙上前打招呼，Yellow更是紧紧地抱了李聪一下以示欢迎，后者微微激动，但却佯装羞涩地说。“别呀，我儿子还在她妈的肚子里看着呢！”
　　这话令众人捧腹而笑。随后李聪也走上大巴，在过道的左手边坐了下来，而林熙然则坐在林恩拓右手边靠窗的位置，她隐约发现，林恩拓们的这位好兄弟似乎比上次婚礼时见到时要憔悴一些。
　　等大家悉数坐定，上官安娜站了起来，走到车头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张出行人名单。“好了，现在由我来点到。”
　　林熙然惊讶地发现，林恩拓的这些朋友她竟大半都认识了，除过半调和陈凯文，还有那个金发蓝眼的司机约翰逊欧，其他人她至少都见过一面。
　　林恩拓偷偷告诉她，其实在这群人中，半调是和自己最臭味相投的，从大学时起，两人就经常绑在一起。而那个叫陈凯文的，其实他也不太认识，听说是假期过来找霍迦玩，刚好赶上，就被Yellow邀请着一起来了。
　　林熙然听完表示理解，她点点头，无意间，却与斜后方的霍迦在大巴的后视镜中四目相对。
　　她发现后者正紧紧盯着她和林恩拓，迫使她赶忙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
　　
　　10
　　伴随许巍的那首老歌《礼物》，一次刻骨铭心的旅行正式开始。
　　Yellow和Alice轮流开着桑塔纳，在大巴前边急速领跑，而大巴里头，每个人的座次也是相当有意思。
　　除过司机约翰逊欧以外，大巴里几乎没有哪个人是单独坐着的。
　　第一排客座，上官安娜和男友童树声紧密地搂在过道的左边，右边则是穆流云和海伦欧这对闹腾的活宝；第二排，半调和李聪坐在一起，过道的右边是林恩拓和林熙然，这是分贝相对适中的一群人；而最安静的当属第三排，只有霍迦和他的挚友陈凯文。除此之外，车上其他位置都被用来放置旅行中备用的干粮和众人的行李。
　　这群内心浩荡的年轻人将从丽江出发，顺着闻名遐迩的“茶马古道”——滇藏路一路向西，沿途路线蜿蜒如蛇。早在出发以前，他们就已立下盟约，不到拉萨不回头，所以这注定是场无时限的奔跑，林熙然更是欢呼雀跃地决定放肆一回。
　　她给车上每个人分发自己带来的零食，当她将两袋张飞牛肉干塞到霍迦手中时，她似乎察觉到后者轻微异样的眼神。
　　林熙然之后才知道，原来前不久，霍迦和林恩拓刚因为一些事情闹矛盾，还差点打起来，现正处于冷战阶段，像这样互相不理睬对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你们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谈谈，彼此消除芥蒂。”
　　美丽的泸沽湖边，她极力劝说林恩拓与霍迦和解，但林恩拓却表现得满不在乎。
　　“你知道这里就是以前的女儿国吗？”林恩拓望着澄清的湖面出了神，蔚蓝的水波之上，几条猪槽船荡漾着，显得美丽而深远。
　　林熙然只不理他，许久，林恩拓才又补充一句，“你还不知道我刚辞了职吧？”
　　“什么，你又辞职了？”林恩拓黑亮的太阳镜中反射出林熙然惊讶的神情，于是他紧锁眉头，“看，你都不了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瞎参合。”
　　面对林恩拓不着边际的谴责，林熙然顿时觉得自己对这群人知之甚少，甚至是她的朋友林恩拓，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这大大刺激了她的好胜心和求知欲。
　　经过几天时间接触，林熙然的收获还真不小，除了沿途绝美的风景，她最得意的是发现了许多这群同伴身上的小九九，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简直比梅里雪山下的村落更要绚烂迷人。
　　一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挤在雨崩村的小学宿舍里，林熙然理所当然地被分到和上官安娜一个房间，本来Alice也被要求加入的，但后者似乎意见很大，觉得很委屈，Yellow只好迁就她，将她安排跟自己一个房间了。
　　为此，上官安娜看了童树声好一阵，然后互相白了个眼，各自走回房间。他们都为Alice的傲娇行为感到不满，却碍于不便用言语表达，于是练就出如此特殊的默契。这一切都让林熙然看在眼里，敬佩得不行。
　　“鬼机灵，你都是怎么看出来的啊？你可不许说出去，以免影响我和Yellow的交情。”
　　“怕只怕，看出来的不止我一个哦！”
　　当晚，林熙然终于跟上官安娜聊起埋藏在心中的许多疑问，这让后者惊讶不已。
　　“还不只这些呢？我还发现那个穆流云表面看着不是风就是雨的，其实内心很孤独。而那个李聪，他最近一定过得不怎样，从他的黑眼圈就能看出他压力山大。说到Alice,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仿佛很害怕霍迦，她时不时用眼珠子瞄她，留意着他。而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也对霍迦有意思啊？因为你总是对他表现得并不在意，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他，给他一些特殊照顾。”
　　上官安娜无比惶恐，毕竟，作为班长的她都没法观察得如此详尽，来自她佩服的眼神让林熙然很是得意。
　　“我不知道Alice惧怕霍迦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凡事都迁就霍迦，只因这是我欠他的，我需要作出弥补。”
　　“所以这次旅行，他和陈凯文这一路的开支，也是你垫付的吗？据我了解，霍迦的家庭情况可不怎么样。”
　　“林恩拓跟你说的？他还真是八卦呢！不过，他们俩的旅行费用还真不是我出的，Yellow这人没什么好的，主要就是够仗义，这是我敬重他的地方。”
　　
　　11
　　与林恩拓进行的两次深入交谈，分别是在刚抵达布达拉宫不久和远观完霍迦的葬礼结束之后。
　　在前一次的交谈中，他们俩从小学时共同的求学经历聊到长大后各自的困惑，又从工作后周遭同事的待人接物聊到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回想起刚在医院见到林恩拓时的情形，林熙然不由地莞尔一笑。
　　“我真没想到，你在那样的情形下，既然也会答应跟我去见沈苏艾。”
　　“你是说在我那么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吗？”
　　“是啊！”
　　“可能……因为我也没有太想念她吧？”
　　“真是这样吗？”
　　林熙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林恩拓，后者立马原形毕露，咧嘴坏笑起来。
　　说来奇怪，林熙然一直以为自己与老同学之间的默契是因为太熟悉的关系，但她渐渐发现这种难能可贵的亲切感，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和幼年期类似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能在她失恋的第一时间听她倾诉；他能在她需要支援的时候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他能在她需要放空的当下邀请她参加旅行；他甚至能在自己最困惑的时候也愿意选择相信，跟她去见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当然，这些林熙然都没有办法与林恩拓言明，不过她相信凭着这份心有灵犀的契合感，对方也一定有相同感受。
　　然而，霍迦会死，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葬礼举行那天，林熙然陪着林恩拓站在远处的老橡树下观望，后者因为太过自责没发鼓起勇气面对死者的父母，即使林熙然已经跟他耳提面命了无数遍，这并非他的错。
　　葬礼上放着呼斯楞的那首《往日时光》，原本就哀伤的旋律此时被放大了至少一百倍。林恩拓告诉林熙然，这是霍迦生前最喜欢的歌曲，单单在他这里就推荐了不下五遍。此刻他听得泪珠涌动。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
　　正是那些往日时光。
　　虽然穷得只剩下快乐，
　　身上穿着旧衣裳。
　　海拉尔多雪的冬天，
　　传来三套车的歌唱
　　伊敏河旁温柔的夏夜
　　手风琴声在飘荡……”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恩拓一遍遍地忏悔着。
　　虽然他一直没说自己和霍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熙然此刻却能感同身受，她知道当下即使再多的言语也是多余的。
　　想到这，她不由地伸出手来，紧紧攥住对方的臂膀，下一刻，他俩慢慢十指紧扣，深深地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你一点都不好奇，我和霍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事后，当林熙然陪林恩拓去祭奠霍迦时，后者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好奇啊，但我就不问，我自信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林熙然用一种轻松的方式调侃，试图打破周遭凝固了的不快乐，却发现并不起作用，倒是当事人最终决定对朋友敞开心扉。
　　“其实，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对他做过一件错事，那次是在婺源，我和Yellow恶作剧地将霍迦反锁在班长的房间里，幼稚地以为这样就能成人之美，结果非但没有达到预期，还让他俩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而霍迦，我想他就是从那时起变得再也自信不起来。”
　　林恩拓的话，让林熙然想起上官安娜之前对待霍迦的态度，“也许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安娜她也一定……”
　　“我知道，但这也是我和Yellow间接造成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们不会给自己找借口。”
　　林熙然的话被打断了，致使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霍迦身边的每个人，包括林恩拓，上官安娜和Yellow，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为自己之前做过的错事忏悔，他们都在尽力弥补霍迦那颗持续受伤的心。
　　“所以，我到他死前都还在跟他争论不休，这是我最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林熙然再次走上前，轻轻用手帮林恩拓掸去身上的落叶，许久，她才又补充一句。“只是你没有杀人，霍迦的死是场意外，我希望你也能记住这一点。”
　　“你真愿意相信我吗？可陈凯文一口咬定这就是我造成的，还有霍迦的父母，他们都……”
　　“别把别人看得太死，你看半调就没有一丝怀疑过你，还有Yellow和你的其他朋友，我们每个人都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但如果你一直沉醉在这无谓的自责当中，那我真是太失望了。”
　　林熙然越说越激动，在她心中，早已不知不觉就给林恩拓树立一个乐观积极的标杆，她无法容忍他的脆弱，更假装对方能和自己一样坚强。却殊不知，再坚强上进的人也有黯淡无光的时候，这一刻看到林恩拓在眼前无助地啜泣，她才隐约懂得，其实林恩拓不过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罢了。
　　因此，事情很快有了戏剧性的转变，林熙然看着林恩拓哭了，她也跟着哭了，最后两人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牵绊着，紧紧地相拥到一起。
　　
　　12
　　典雅的餐厅里，五彩的水晶吊灯绚烂迷人，虽然已是深冬，但餐厅里头却格外温暖，丝毫没有寒风肆虐的迹象。
　　“请慢用。”女服务员端来四杯橙汁，分别放在林熙然和林恩拓跟前，另外两杯也被顺势放下，只是它们的主人此时还没来。
　　“别紧张，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林熙然把右手叠合在林恩拓的左手上，感受着轻微的颤抖和冰凉。
　　这让她再次想起几天以前，林恩拓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跟她紧密相拥，进而告白的，而她也相当笃定地应允下来，像是着了某种魔力一样，片刻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在很大程度上，林熙然觉得自己和沈苏艾是一样的，她们都习惯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不同的是，林熙然在面对感情问题时比闺蜜更加干脆洒脱，绝不拖泥带水，且更偏于理性。她清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又答应了什么，在和心爱之人携手走下去的同时，又将遇到什么。
　　“不经历恋爱，直接跳到婚姻真的没有问题吗？”事后，当被同事韩丽娟问起这样一个问题时，林熙然才不觉地反思起来——是啊，林恩拓那天的告白，确切地说，更像是在求婚，而她竟也答应得如此干脆。
　　要是在以前，她是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闪电式的情侣关系的，直到这类事情反复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开始动摇了，或许两个人如果真的爱得热烈，那直接闪婚也是有可能的吧？
　　更何况，她和林恩拓的关系和潘明那段不一样，他俩有着更坚实的情感基础和默契，要发展成一家人相对来说应当更顺利一些吧？而当前情况下，林恩拓又会想些什么呢？他还会想起他的方蓉蓉吗？还是和她一样，也在考虑以后应该如何面对沈苏艾呢？
　　对于这桩婚事，林恩拓的父母虽觉唐突，却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还拿出了祖传的钻戒，说家里虽不富裕，但结婚是孩子人生中的大事，他们必将全力支持，并把“双林家”的婚礼操办得风光体面。
　　那么接下来，貌似就只剩下林熙然父母的态度了，经历了上一次的“被甩”事件，他们对于女儿对象的选择应该会更谨慎吧？想到这里，林熙然不禁替林恩拓揪心起来。
　　傍晚七点整，林熙然的父母如约而至。林母确实像林熙然所描述的那样，一点都没有作为长辈的架势，相反，她活力充沛，精神抖擞，在了解林恩拓基本情况时，也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连林熙然都不禁感叹起来。
　　“妈，这还是你吗？大老远跑来，又是赶公交又是挤地铁的，精神头还那么足，女儿佩服。”
　　林熙然说这话时，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本来这顿见面饭安排在周末，就因为她这做女儿的实在太忙，只能将双方见面的地点选在离医院不远的这家餐厅，吃完饭后方便她立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而做父母的又要在奔波之中与女儿匆匆分离。其次，是林熙然一直还没来得及告诉爸妈，她跟林恩拓决定次年初就结婚的事，她害怕等会儿看见爸妈也许是难过而又不舍的表情。
　　这顿饭的前半部分，气氛相当和谐，长幼双方都是有说有笑的，林恩拓虽然精神恍惚，但都尽力应付下来了。然而，画风急转是从林熙然说出他俩的婚期后，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林父激动得碰摔一把调羹开始的。
　　“你说什么？你们决定明年初结婚？”林母表情浮夸，看不出是缘于惊喜还是因为惊吓。
　　“是。”林熙然十分笃定地回答。
　　“叔叔阿姨，请相信我会照顾好熙然的，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林恩拓此刻也适当地补充一句。
　　此刻，林父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以毋庸置疑的口吻，滔滔不绝地严明自己的观点。“终究还是太幼稚啊！”他说，“小伙子，虽然我很看好你，也很相信我女儿的眼光，但你不觉得现在谈结婚为时过早吗？当然，你可能觉得我和熙然的妈妈都很着急，希望熙然能早点出嫁，可婚姻毕竟不是儿戏，我们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你刚刚也说了，你的工作尚不稳定，你也才刚刚经历了丧友之痛，谁又能证明你对我女儿不是一时的冲动呢？就算你对她是真心的，我也不会同意你们这时候结婚，你别忘了，你的其他朋友都还在怀疑你是那个杀人凶手，万一你真的……”
　　“爸。”“老头子。你在说什么呢？不是让你今天别提这档子事吗？”林熙然和母亲不约而同地制止了父亲，而后迅速转向林恩拓。
　　“恩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林熙然眼里满是歉疚，她看着原本就恍惚的林恩拓一点点变得不安慌乱起来，他起身，焦躁地先是碰掉一个盘子，之后猛地一个踉跄，又把服务员刚准备端上来的天妇罗撞倒，撒得满地都是。
　　林恩拓怎么也没想到，因为霍迦的死，别人对他的看法已经如此深入透彻了，他一点也不怪林熙然的父亲，正是眼前这位长辈不经意的训斥，才使他内心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自责感重新被唤醒，对于死去朋友的歉意，似乎在这一瞬之间爆发，猛地钻进他每一寸筋骨里去。
　　“是啊，霍迦死了，他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又怎能装作无事人一般去结婚，让林熙然永远背负嫌犯之妻的骂名？”林恩拓这样想着，说声“抱歉，先失陪了”之后转身离开餐厅，林熙然赶忙追了出去。
　　林父看着这一情形，更加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我就说吧，他就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么会这样？就算没鬼，才说了他两句他就……”
　　“你快闭嘴吧！”林母拍打饭桌表示抗议，“好好的一顿饭，都让你这老头给搅黄了。”
　　“你也闭嘴，是谁说要擦亮眼睛帮闺女好好把关的？我也是怕咱闺女吃亏，才把话给挑明的。你也看见了，要不是我们，他们都打算结婚了。”
　　“……”
　　林熙然追着林恩拓一直追到江边上，后者最终在江边的围栏旁停了下来。
　　“我们分手吧！你爸说得对，我始终是个嫌疑人，这顶高帽我这辈子恐怕也脱不去了，你跟着我只会被人指指点点，我不希望你……”
　　“别说了，我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别给自己找借口。”
　　“不是借口，根本也没什么借口，这些都是事实，在别人的眼里，我现在就是个杀人犯，我也想不在乎，但是我又如何能真的做到不在乎？”
　　林熙然听到这里，竟一时语塞了。她想起在这之前，林恩拓之所以默不作声，是因为没有人当面调动他的那根敏感神经，现在倒好，父亲的一席话使他彻底沉沦了。
　　林恩拓打算放弃自己了吗？还是他将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选择孓然一身，不去拖累别人？如果是方蓉蓉的话，他也打算放弃吗？对了，如果换作是方蓉蓉，那她会怎么做呢？也许自己压根就不够方蓉蓉在林恩拓心中那么有分量吧？
　　林熙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无助，她不知道还能劝慰对方什么，此时唯有泪如雨下。而林恩拓呢？他的身影此刻正在从眼前慢慢消失，和自己模糊的泪水一同蒸发在那混沌的江天一色里。
　　林熙然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完年后，她会找来方蓉蓉帮忙，而后者也彻底地将他俩拉出了黑暗深渊。
　　过了很久以后，方蓉蓉才告诉她，说年前的元旦期间，要不是林恩拓也来找过她，跟她亲口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叫林熙然的女孩，她是绝不打算放弃的。婚纱店里的那件事，便是自己获悉真相后跟林恩拓做的一个永久性的道别，至于说将他拉出无尽的深渊，方蓉蓉觉得自己只是让林恩拓更加坚定了内心的选择，而她所说的“真相”，相比之下反倒成了不值一提的稚嫩的美丽误会。
　　林熙然的父亲最终还是不同意女儿嫁给一个杀人嫌犯，这让林熙然很是懊恼，但也在意料之中，对此，她早有准备。其实早在回家过年的那段时间，她和林恩拓各自待在自己家里冷战时，她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完整计划。
　　于是一回到G市，等彼此间的嫌隙一解除，她就给林恩拓打了一通电话，叮嘱他将自己的那份东西也准备好，次日跟他一起去一个地方。
　　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当所有人都还在犯着春困时，林熙然便拉着心爱的人来到民政局，那天来登记结婚的人很多，她俩排了很长的队伍。林恩拓似乎想询问她是怎么拿到户口本的，但林熙然抿嘴摇头，示意他什么也别问。
　　“别让我再动摇了，好吗？”林熙然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看着对方如此决绝，林恩拓自然什么也不问了，他同样微笑，并紧紧攥住未婚妻的手，两个人的心一下子仿佛又拉近了许多。
　　第二天，他们来到事先商定好的那家婚纱店，拍摄美美的婚纱照，他俩将刚领到手的结婚证摆到跟前，对着镜头使劲微笑。
　　也许，就连方蓉蓉都想象不到，过去的一年里，他俩竟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彼此间相互扶持了那么久。
　　此刻，当经验丰富的老摄影师提醒说“准备好，一、二、三”的时候，林熙然和林恩拓都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眼泪，而这泪水，想必是无比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