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荆山行
作品名称:天朝第一枪 作者:小白菜 发布时间:2016-06-24 04:39:52 字数: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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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十八独自一人往紫荆山里走。
这是一条蜿蜒小路,若有若无。清道光末年,大批“过山客”沿着这崎岖小路,经过紫荆山区,然后往南走,过金田平原,将各种山货、土特产挑运到浔江边上的大湟江口,走珠江水系运往梧州、广州;也有走西、北的,翻越东乡界和洪水界,把大批由大湟江口运来的“洋货”,如“东盐”、“洋纱”、“火油”等,挑运到武宣、象州,运销柳州、贵州。这些络绎不绝的“过山客”,少时每天数十人,多则达两三百人。然而此时寒冬腊月,路上就只有凌十八一个行人。
约莫十多里,前面现出一座高山,山上六个山峰相连,本地人叫六头岗。山里一片冬日的荒芜,大风过处,飞沙走石。行了一个多时辰,没遇一个人,不见一缕炊烟。凌十八又饥又渴,心里想:哪儿找得个地方歇上一歇,是最好不过的了。
谁知转了个弯,竟见到远远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树上挑出杏黄旗,下面是几间草房。屋后是个好大的水湖。那湖水十分清澈,天上的白云,四面的高山,都在水里一一清楚,分外好看。一阵清脆的鸟叫传来,几个亮着颖长翅膀的白鹤在水面飞来飞去。凌十八差点叫出声来:好地方!想不到在大山深处,居然隐藏着这么一块清幽恬静的宝地。
这是紫荆山区深水和东乡界下的花蕾村。
凌十八快步向那儿走去,一会,隐约看得清杏黄旗上四个字:闻香下马。近了,果然香味徐来,越走越浓,越浓越醇,到最后,香味抱人,如坠香缸。凌十八吸吸鼻子,这是酒香!
当下,凌十八走到草房前。那屋子茅草太旧,一遇风吹就一簇一簇往下掉,檐上添了几把新草,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凌十八从发上拿掉落下来的残草,抬头看时,门前坐着一个晒太阳的姑娘,鬓边插着些野花。这姑娘穿着绿衣裳,起身来迎接。
凌十八说:“好香呀!”
绿衣姑娘笑出一对虎牙:“你来得不是时候哩,要是秋天,这儿满山都是红杜鹃,人往里面一走,就会变成一朵花,染得全身都是香。”
凌十八不由握腕叹息:如此景致看不到,真是天大的错过!他恨不得现在就是秋天,万山鲜花都在眼前开放。他只顾着看四面青山绿水,却突然觉得屋子一震,原来头碰在门楣上。凌十八这才发现门口太矮了,得弯腰低头才能进去。这时候,门楣上一个字赫然醒目,那是一个“上”字。他低下头进去,东张西望。
绿衣姑娘笑嘻嘻地拿出一壶茶,放到凌十八面前:“你找什么?”
“有‘上’就有‘下’呀,怎么找不到?”
不想绿衣姑娘勃然大怒:“你走,别到我这里来!”凌十八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绿衣姑娘不由分说,把凌十八推了出去。随后听到很响的声音。凌十八知道,门在他的背后关上了。
凌十八委屈地说:“我不就问一个‘下’字?值得你这样发火么?”“快走,这儿不做你的生意。”绿衣姑娘在窗口用手赶他。
凌十八走出不远,忽然想到低头进门的时候,恰好拜着门楣那个“上”字,岂不是“拜上帝”?不用说,这是“拜上帝教”的标志!
他心里豁然开朗,刚想转身回去,却只听得霍霍之声传来,似有阵阵杀气。凌十八吃了一惊,沿着野草隐没的小路潜入屋后,过了一座石桥,便入到一个山谷,正不知如何走,忽然听到一阵清脆之声。他好奇心切,循声而去,见到一条流水从山里窜出来,水面红色点点,那是花瓣。百步之后,猛然听到轰隆之声从天而降,原来山深处藏着一条瀑布!
凌十八到了瀑布源头,才发现水边长着许多桃树,树上开了花。他不由脱口而出:“桃花?”
这儿青山围绕,温暖如春,别有洞天,惹得桃花记错了花期,开遍了枝头,煞是好看!就在这时,他听到花下笑语喧哗,偷眼去看,便看到瀑布下一潭清水,旁边有块草地,草地上坐着几个绿衣姑娘,她们有说有笑地围着一个穿白衣的姑娘。
那白衣姑娘在舞剑。
凌十八看着那剑轻快走动,一回一送,像春风送暖,软弱无力,当下寻思:原来遇到马戏团的,光会表演些花拳秀腿罢了。这时候他听到有绿衣姑娘问:“这些是什么招式?未曾见过的。”
白衣姑娘说:“水波不兴。”她又表演了一会。众人看了,一齐喝采。又有问:“什么招式?我们看不明白。”白衣姑娘的剑打斜指地,答:“地上有水。”
后来,一个绿衣姑娘看出了点眉目,摩拳擦掌地模仿。白衣姑娘平剑一扫,招式还没做成,她便冲口而出:“好一招‘山上有水’。”大家又喝彩。一会,白衣姑娘的剑连环摇晃,虚实相影,又有人叫:“看呀,要使出‘木上有水了’!”果然,白衣姑娘的剑尖直指天际,像要接着从树上落下的水珠一样。又是一阵掌声。
凌十八不听犹可,一听倒要笑脱牙齿了,什么地上、山上、木上都有水?刚刚下过雨,哪儿没水呀?他感到一点看头也没有,而那些姑娘却看得入了迷,他站着这么久也没察觉。
草地上有堆火。火正旺。
不经意间,有姑娘让火烧着了额前的发丝,惊叫一声跳起来,捂熄了火继续看;还有的凑身往前,不住地鼓掌喝采。这时候,总算有一招让凌十八看到眼里去了,那白衣姑娘腰一趁,头一偏,踮起脚尖,把剑往前一送,停住了,随后剑尖垂地,来了个收式。这招凌十八见过,知道是“蜻蜓点水”,但浑身上下没半点劲儿的,剑软得风一吹似乎就掉了,这样的力气,哪儿“点”得动“水”呀?
一个绿衣姑娘问:“这是什么招式呀?”那个喜欢说话的姑娘却故意说:“猴子偷桃啵!”“猴子偷你的桃。”旁边的绿衣姑娘用手拔她。大家一阵笑。
凌十八也跟着笑。这时候,他闻到一阵香味儿,这味儿他最熟悉不过了的:火堆里放着红薯。红薯让火烤着,一点一点熟了……凌十八一下子感到饥饿难挡,心里寻思:等我耍两招“割蓝刀”给她们看看,也好换些红薯吃。他长期来往于家乡广东信宜和广西平南,靠种蓝度日,在劳作中已经把割蓝勾刀摸得滚瓜烂熟,使得出神入化。他走近那堆人时,只听众人一声音喝采:“点得好!”
凌十八收住脚步看时,只见刚才白衣姑娘“晴蜓点水”点向的那棵树轰然倒下。凌十八暗自吃惊:没水牛大小气力,怎砍得倒一棵树?
刚巧一阵风吹过,拂起了一片红霞,是旁边的花瓣都从枝头上飘落下来。凌十八又是一惊,突然悟到白衣姑娘招式中的“水”就是剑气,剑气到处,树倒下了,而花落又有多少呢?
凌十八看着遍地残红,心里莫名悲伤,又感到那剑法难得一见,奇妙无比,心里暗暗回忆,无奈水过鸭背,记得很少,想到妙处,不由叫了起来:“好剑!”
那些人转过头,霍地盯紧了他。有人问:“你是谁?哪来的?”
凌十八走到白衣姑娘面前,深深作了个揖,说:“我是过路的,被水打湿了衣服,想借火烘一烘,望能行个方便。”
立刻,有绿衣姑娘取笑说:“你这人也是的,我们都是一介女流,你堂堂七尺男儿,好和我们一齐烘火?”
当下,凌十八感到难以为情,但又确实饥饿难忍,只好厚着脸皮说:“天寒地冻,也没办法呀,将就让我烘一会火吧!”
白衣姑娘说话了:“你别打扰我们练剑,烘便行了。”
凌十八赶紧坐到火堆旁边去。两个绿衣姑娘忙着往外挪动身子,远远坐着,给他让出了地方。
凌十八和她们一同坐地。他立刻惊呆了,那个白衣姑娘漆黑飘逸的长发,牛奶般亮白柔嫩的皮肤,璀璨迷人的眼睛,水果般饱满水润的双唇,咄咄逼人地展现出独特不羁的美丽,就是那白衣裳在她身上也别具风情,紧紧抓住了凌十八的心。凌十八不由感到,她的美丽犹如天鹅般高贵优雅,然而,那从骨子里散发一种傲霜风骨,更如梅花之香,独特而持久,让人迷醉!
凌十八烘着在路上打湿的衣服,袖子离开火近,冒出白烟,略有些干了。他嫌火小,捅了一下,几点火星飞起来,他还嫌不够,又一拔,灰烬压着的火苗呼地窜出来,旁边的绿衣姑娘瞪了一眼。
凌十八歉意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没人与他说话。那些绿衣姑娘全神贯注地看白衣姑娘传授武艺。此时,白衣姑娘已经抛出双剑,旁边有人接着,又有人递上双刀。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冷艳气息,让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凌十八流出了口水,因为这时候,他看到拔开的火灰里煨着红薯,而且他还看到一个瓮儿,透出淡淡的酒香,便想:不能再等了,她们一喝,恐怕就没了,于是便捏鼻子,响亮地打了个喷嚏,说:“我身上冷,想喝两口酒驱驱寒。”
说着趋身去拿酒,但一个绿衣姑娘已飞快地将酒拿到手里,翘首以待:“有本事你来拿呀?”
凌十八饿到了极点,不容分说,跳过去便抢,不料那些姑娘会意,这个传给那个,那个传给这个,凌十八便去追那个瓮儿,眼见赶上了,就是拿不到手里,东边抢,那瓮儿忽的又去了西边;西边夺,那瓮儿眨眼又到了东边,只在那些姑娘堆里转来转去。原来那些姑娘都练了太极,把那瓮儿放在头上传了一会,又放到脚下去传一会儿,弄得凌十八晕头转向,气喘嘘嘘的,精神倦怠。
凌十八站定了,当下鼓着气,心想:待我打服了她们,再来喝酒不迟,喝得也风光。他说道:“休怪我得罪了!”这“罪”字刚出口,便没了怜香惜玉之心,一阵乱拳打出去,那些姑娘哪儿抵挡得了他牛一般的力气?一时慌了手脚,都跑到白衣姑娘后面躲避。
凌十八想显出些手段,不分好歹,赶上前便打,他左手一个勾拳向白衣姑娘脸上猛砸过去。他记起父亲所传的“猛虎扑羊”,跟着右拳使了招“蛟龙出海”,不料用力过猛,那白衣姑娘偏头闪过。这时候,凌十八看到了那白衣姑娘轻轻一笑,那笑像不沾烟火似的,异常耀眼,如同漆黑世界的一抹亮色。凌十八一愣,好像把什么都忘了,身子收不住势,那白衣姑娘搭上了他的脉门,顺势轻轻一拖,凌十八站立不稳,身子一冲,扑到地上。
那些绿衣姑娘一拥而上,把凌十八围在当中。凌十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抽身往外走,然而哪里举得动脚步?那些绿衣姑娘一齐出脚,专打他的下盘,凌十八左边去,一个面磕地;右边去,一个倒栽葱;急转身,又摔了个嘴巴着地;忙爬起,又跌了个竖蜻蜓……凌十八感到性命要紧,随用手捂着要害处,闪到一边。
一个绿衣姑娘得意地说:“你磕三个响头,姑奶奶才放了你!”
凌十八刚要站起,几个绿衣姑娘用脚将他的头压到地面。他听到有人笑:“这就是饿狗吃屎。”凌十八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他看到那人的裤裆露出空缺,情急之下使劲向前送去一拳,又转念,这样的招数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女人,只好收回来,双手抓地上的沙泥,刚要撒,便听得白衣姑娘说:“放了他吧,这人也没什么恶意,不伤害我们,要是真正打起来,我们又哪是他的对手?”
那些绿衣姑娘听了,笑嘻嘻地站到一边。凌十八故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衣姑娘用手拭了拭凌十八的鼻孔,没了气息。原来凌十八从小便跟村里人练过闭气功,闭起气来恍若死去了一般。白衣姑娘骂:“你们下手太重了。”
有绿衣姑娘辩解说:“我们只是用拳脚却将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伤他……”
凌十八突然睁开眼睛,跳了起来。
白衣姑娘吃惊,然后一笑:“你吓了我一跳。”随即把剑放到他的脖子上,厉声问:“你来干什么?”旁边有声音大喝:“说,谁派你来做奸细的?”
这时候,旁边的绿衣姑娘大叫一声:“洪首领,有事了。”
沿着那绿衣姑娘指的方向,看到一股烟冒出来。那正是酒馆的地方。这是“有情况”的信号。
白衣姑娘芳容失色:“我们走!”
那些绿衣姑娘便把东西收了,拿着兵器在手,从凌十八面前跑过去,霎时间消失得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