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荆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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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8年。冬天。
　　广西桂平紫荆山。峰峦叠叠。林海茫茫。在一个叫风门坳的峡谷尽头，寒风中立着一块石碑，碑上苍劲地写着：通衢大道。
　　通衢大道，其实就是武宣县东乡通往紫荆山区的一条羊肠小道。
　　这条蜿蜒小路旁边的密林中，几声猫头鹰的哀叫，阴森可怕。
　　在猫头鹰的叫声里，听得有人问：“头儿，怎么打？”
　　头儿一锤定音：“捉活的，这可是条大鱼，绝不能让他漏网了。”
　　便有人交头接耳说：“他就是插上翼，也飞不了。”“煮熟了的鸭子，当然飞不了啦。”“再捉不到人，领不到赏钱，老子喝酒都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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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些说话声里，路边的芒林突然伸出十多颗脑袋。那是十多个人凑到一块，聚精会神地看一幅画像。有人失声地叫了起来：“呀是他，洪秀全，他是洪秀全。”
　　头儿压着嗓子骂：“蠢材，洪秀全会自己一个人走路的么？”
　　他们飞快地换了几张画像，终于对上了号。头儿说：“哦，原来是凌十八。”
　　沿着他们的目光，果然有一个人从容不迫过来。那人相貌端庄，体格健壮，日晒雨淋的脸虽然显得黝黑，但不失英武和帅气，那风风火火走路的样子，使人感到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儿…….他的脚步在一块黑石旁边突然停住了，因为从黑石后面霍地跳出一个阴影来。他不由往后缩了几步，在寒风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紫荆山里有老虎出没。
　　“凌十八，哪儿去？”
　　凌十八一愣，看清前面是一个人。他突然笑了起来，以为是来接他的，不然，来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面前的人问：“你从哪儿来？”
　　凌十八一见如故地说：“我从平南花洲山人村来，胡以晃大哥让我进山见教主……”
　　“哪个教主？”
　　凌十八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拜上帝教主！”他以为要核实他的身份。
　　那人已经到了凌十八旁边。他说：“不用见教主了，你就直接去见上帝吧。”说着一个箭步上前，一个胳膊架在凌十八脖子上，手中的飞刀紧紧贴上去，另一个胳膊一甩手，又一把飞刀出去，飞刀到处，一个欢蹦乱跳的猴子当场毙了命。
　　凌十八镇定自若地说：“三八二十一。”这是到紫荆山见洪秀全的暗号----三八二十一：洪。
　　那人笑了起来：“笨蛋，三八二十四，哪有三八二十一的？”
　　凌十八打了个冷颤，知道这人并非朋友。他故作惊慌地说：“别、别别杀我，你要的钱还在后面，后面跟着挑钱的人。”
　　那人听了，放了凌十八脖子上的刀子，正要问什么，凌十八看准那人手腕，冷不防从下往上啪地一个勾拳，只见那把飞刀脱手而出，一个闪亮，贴着凌十八的耳背向后飞去，便听到“哎呀”一声惨叫。
　　这一声却是从后面传来的。
　　那人抓着手腕倒在地上的瞬间，凌十八从那人身上滚了过去，跳出了两三丈开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捂着眼睛，收刀不及，结结实实地砍在地上那人肩膀上，而这个背后偷袭的人，眼睛里插着那把飞出去的飞刀。
　　凌十八往前就跑，然而前面最有几个人抖着大刀、长矛，也有人弯弓搭箭，杀气腾腾地等着他。
　　凌十八害怕寡不敌众，转身往后跑，又有几个人在等着他拼命。后路给切断了。
　　前后的人一步一步逼近。圈子越缩越小。那些人欺负他孤身一人，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走在最前面的是头儿，抖着刀说：“走呀，你走呀！我这刀可不是吃素的。”说着，从旁边的脑袋上扯几条头发，往刀口一吹，那些头发断为两截，飘散在寒风中。
　　又有人冷冷笑，说：“我们磨刀都磨了两天的，一刀下去，哼……”
　　头儿大喝：“我们是平南团练，还不快下马受缚？”
　　有人小声提醒：“这小子没骑马的。”
　　头儿改了口，喝道：“还不蹲下受缚？”
　　凌十八蹲了下来。
　　头儿得意洋洋地挥手：“豆腐六，还愣着干什么？绑人！”
　　旁边一个高大的官兵放了手里的蛇予，跑到芒草里抱出一堆绳索，从中挑了一条，便向凌十八跑过去。
　　前后的官兵一齐推进，一步，一步……
　　突然，“豆腐六”一声怪叫，捂着眼睛往后跑。前后左右的官兵一拥而上，向着包围圈的中间杀去，然而，他们都捂着眼睛叫了起来。原来，凌十八抓起地上的石块，看准那些官兵的眼睛，一人一下，那些人的眼睛都中了石块，凌十八从小在山里以石打鸟，百发百中，又要以石块驱赶豺狼虎豹，力大无穷。
　　那些官兵捂着眼睛，有的转身就跑，有的蹲在地上，有的闪到一旁……最后，只有头儿傲然站在凌十八前面，他看到面前一黑，有阴影飞过来，脑袋往前面官兵屁股一贴，躲开了飞来的石块。他盯着凌十八，不屑地骂：“哼，下三流……”
　　正在说话间，凌十八冷不防又向他打出石块。
　　官兵头儿看得真切，并不闪避，他不慌不忙地竖起刀子，一转刀背，只听咣的一声，那石块恰恰打在刀背，落在地上。官兵头儿轻蔑一笑，说：“东西的武术我见识过，南北的高手我领教过，何惧你一块小小的石头？”说着瞪大眼睛，向着凌十八逼近。
　　凌十八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久经江湖的武林高手，遇到了劲敌，他想对方破了他的“石子打眼”，定会麻痹大意，还是用老招数，猛发一石，攻击官兵头儿的下盘。那石子狠狠地冲去，眼看打到了裤裆……
　　官兵头儿刀子在肩膀之上，用来挡石的招数已经老去，来不及了。只见他身子往前一探，左腿一抬，使了个“黄狗撒尿”，那石子便打空了，贴着他的裤子飞了出去，而在这时，官兵头儿一个“毒蛇吐信”，刀子斜斜地往前一伸，使了个空招。
　　凌十八心里奇怪，这“老江湖”怎么会“空打”，不着边际地用刀，但转念一想，原来他怕凌十八乘石子打出之机偷袭上盘，用空招严防死守。凌十八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人并非寻常。
　　果然，官兵头儿说：“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凌十八故意慌张地拿石块，然而，地上已经没了石块。他便说：“没有了！就一招‘快石打鸟’了。”
　　官兵头儿哈哈大笑：“哈哈，黔驴技穷，哈哈哈，你得尝尝我‘桂平快刀’的厉害了……”
　　旁边的官兵缓过了气来，都来助阵，齐声叫：“杀他，杀了他！”
　　官兵头儿却阴阴笑，说：“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看我砍了你的手！”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翻江倒海’，那刀旋转着向凌十八的臂膀猛砍过去。然而，他的刀却砍到了地上的石块上，石块碎裂开来，飞起火星。刀子落了个空。
　　凌十八早已一个翻滚，到了旁边的旱沟里。就在这时，官兵头儿面前一团烟雾，凌十八手里早已抓有两把沙泥在手，这时乘机使了个“撒豆成兵”，对准官兵头儿撒过去。
　　官兵头儿两眼通红，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急着要把凌十八置于死地，哪儿估算得到会有这种情况？他躲闪不及，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时睁不开，便跳开几步，把刀子使得上下翻飞，一会儿‘按狗低头’，一会儿‘拨草寻蛇’，一招‘朝天一柱香’，又一招‘长江三叠浪’……一把刀，把门户封得滴水不漏，风吹不进。
　　凌十八忍不住喝彩：“好刀法！”
　　官兵头儿听得凌十八的声音在身后，立刻打出了无数招式：翻身劈击翻身劈山翻身上卷袖，翻身探果翻天彻地，翻天覆地反戳狗臀反躬自省，反身劈山反身栽锤……
　　凌十八闪到面前，笑了起来：“哈哈，看你还能撑多久？”
　　官兵头儿以为凌十八要进攻了，手里那把刀挥舞得更快，又打出一连串招式来：白鹤亮翅白虹贯日，白虹经天白露横江，白马翻蹄白蛇吐信，白雾茫茫白燕剪尾，白猿取桃白猿偷桃拜天庭，白猿问路白猿献桃白云苍狗……
　　那些官兵看得眼花缭乱，都围过来看，心里不由暗暗吃惊，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官兵头儿并非等闲之辈，身上暗藏有那么多的招式。有个人还拍手叫好。
　　官兵头儿打得性起，索性向那喝采的官兵靠近，手起刀落，那官兵的脑袋被削了一半。大家见了，轰地散开，远远站着。有人缩在石块后面说：“头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呀，杀了自己兄弟啦。”
　　官兵头儿大骂：“我睁得开眼睛，还用封住门户么？你们快敌住那小子，让我歇歇。”
　　有人说：“头儿，他抱着手看，并没和我们过不去。”
　　官兵头儿听了，收住了手，立在当地，叫说话的人：“你，快过来。”
　　那人缩耸着脑袋，不敢过去。
　　官兵头儿把刀丢到了地上。
　　那人才探头探脑地到了官兵头儿面前。他怯怯地说了一声：“头儿，你叫我？”
　　官兵头儿一下子抓住他，说：“快，哪儿有水，带我去洗眼。”
　　那人把官兵头儿带到旁边的小溪。
　　官兵头儿不惧寒冷，纵身跳进水里，一会儿起来，抹掉头上的水。他看到了山，看到了水，看到了……凌十八----他看到的是凌十八的背影。此时凌十八正往紫荆山里走。官兵头儿不由大叫一声：“快，不能让凌十八跑掉了。”
　　然而，没谁再去追凌十八了。他们都不敢动弹，有人颤抖着声说：“他的打鸟神功太厉害！”
　　官兵头儿大骂：“浑蛋，哪有让敌人跑掉的道理？”
　　说着，他爬了起来，最终却没站稳，他晃荡着身子，双脚一软，趴到了石块上，眼白白地看着前面，嘴角流出口水来。这官兵头儿累倒了，白白瞪着眼，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